帝后大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天地定位,阴阳相成。人道贯之,以纲大伦;后德配之,以熙内治。今有赵氏暄和,宗室佳媛,诞钟粹美,含章秀出,德才兼备。素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敬慎持躬,树芳名于椒掖。人品贵重,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幽闲表质。应正母仪,协和万邦。特册封为昭敬皇后,赐居凤华宫,钦哉。”
大红绸绣龙凤同和袍上绣着流云的捻金线,在日头下光耀灼灼。点缀着翠鸟羽毛的九龙九凤冠冰凉沉重,云髻之中青绿幽光点点,金凸边遥相呼应。凤冠霞帔,黄明圣旨,十里红妆,遮不住的繁华与荒芜。
自卯时赵府就到处灯火通明,里里外外忙上忙下。打赵府到皇宫的路前天晚上便被封住,京城巡检司两厢全部出动,巡逻把守直至天明。
严阵以待,只为国婚。
阿蛮从轿子上下来的时候,两旁黑压压只看到跪倒的人头。自宣德楼到和政殿的路不算很长,但她需要平举团扇,缓移步摇,走得很缓慢。
踏过宣德门的一瞬,她脑中想起的是赵坚说的一句话。那是她终于和赵喧和互换身份的一晚,赵坚当时站在风雨中飘摇的凝晖阁中,对着赵喧和说的话。
一入皇城门,再无回头路。
但她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国婚的仪式正如周承阑所说,尽以简朴为主。但一天下来阿蛮还是觉得头疼腿酸,奈何她始终被人群团团簇拥着,一刻也不敢放松。直到宫女将她送进寝殿关上门,她才终于能喘口气。
阿蛮丢下扇子,跑到桌边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凤冠压在脑袋上着实沉重,搞得她晕乎乎的。
她坐下来,手肘撑在桌上,托着疲惫的脑袋,打量起这个寝殿。
“梁夏果然如传闻中所说,富得流油。那傻皇帝娶个媳妇居然建这么大一个宫殿,比高渊宫里贵妃的住处都大上几倍,果然人傻钱多。”她心里的小人暗暗吐槽。
“咕噜噜”肚子响亮地发言,她无奈地揉了揉。梁夏的人好生虚伪,结个婚这么多虚文道理。那些肥脑圆头的大臣在前殿都能吃山珍海味,今日结婚的主角反而要孤零零在房里挨饿。
算了,天不助我就自助。这么大的宫殿,里面总会屯点好吃的吧。
阿蛮很顺利地就找到了吃的。就在她刚刚坐着的床上,一掀开被子下面居然全是花生红枣莲子。
“都说穷慷慨,富抠门,我看是一点都没说错。谁能想到梁夏皇宫里的人都把吃的藏在被子下面,是了,一定是他们经历了去年叛军作乱,留下了心理阴影,无论干什么身边都要带点吃的,防止皇宫突然被围困,饿死在这里。”
她抓了一把,盘腿坐在床边慢慢吃。花生是意料之外的好吃,咸香口味的,酥脆可口,吃几个就上瘾。
不一会面前就堆起小山似的一堆果壳,原本瘪着的肚皮也变得圆圆的,阿蛮心满意足地推开周围的果子。
“圣驾到!”门外隐隐传来随侍太监尖锐的嗓音。
阿蛮赶紧理理头上的风冠,跑到桌边拿起团扇,刚要坐到床边就想起来那堆果壳小山。
“完了完了,在赵府学规矩的时候老嬷嬷说过,在床上吃东西是大忌。刚才只顾着吃,把这茬给忘了。”
前院传来侍女参拜陛下的声音,阿蛮慌里慌张,顾不上许多,把那些果皮聚拢了直接塞到了枕头下面。
刚把被子铺平重新坐下,殿门就被侍女推开,阿蛮赶忙举起团扇遮住脸。
房中恢复寂静,她等了好一会没听到声音。她正打算放下扇子看看外面,团扇的边沿下方就出现了明黄色的衣角,飞龙在天的纹样,竟有一丝温暖的感觉。
“臣妾参见陛下,妾身愿陛下万岁长健、永驻欢颜。”帐中女子清声如泉,淡雅疏离。
床头红烛爆了又爆,月升中天,山河清朗,正是良辰吉刻时。
梁夏国礼,帝后相对三拜,方可却扇观颜。阿蛮和周承阑客客气气对拜三次,阿蛮放下手中团扇,入眼的男子眉目俊朗,面容儒雅谦和,身材又瘦削刚毅。
“是你?”周承阑看到阿蛮的第一眼着实吃了一惊,心底漾上来的感觉像是沉眠了一个冬的草木突然苏醒过来,他原本冷漠的嘴角不自觉带了笑。
“陛下难道见过臣妾吗?”阿蛮捕捉到他的变化,很是疑惑。
“当然没有!”周承阑差点说漏嘴,赶紧改口,“不过皇后难不成忘了,在朕下旨封后之后,礼部曾派画师去赵府上临摹过你的画像,朕就是在那时候见过你的样子。”
“原来如此。”是有这么一回事,她隐隐记得。
周承阑第一次和女子单独共处一室,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环顾四周,看到楠木桌上两只小小酒杯,才记起来礼节尚未做完。
“大婚之礼还差一步,朕与皇后该饮合卺酒了。”他伸出手,眼神邀请着阿蛮。
阿蛮面对那只手微愣了几秒,神色如常地握住。周承阑的嘴角弧度更大了些,牵着她来到桌前。
“合卺同饮,从此夫妻一体,百年合好。”周承阑双手稳稳举杯,面向阿蛮的眼睛里澄澈热烈。
“愿陛下与梁夏江山,长乐常安。”阿蛮迎上周承阑的目光,眼底沉静。
她被子刚要送到口边,被周承阑一把拉住。
“皇后怎么光顾着祝朕和江山,也不说点吉利话给自己。”他的手掌温热,指间骨节分明,灯影中好看得紧。
他眼中热忱,阿蛮轻轻移开对视的目光,微微欠身,耳边金坠流苏无声地摇动。
“臣妾既为中宫,自然以君为天,以山河永固为立身之本,只要陛下和天下安好,臣妾自然安好。”
周承阑放开手,有些失望,轻轻问道:“那你我呢?今日是朕与皇后的大喜之日,皇后难道不打算祝你我夫妻吗?”
这个问题让阿蛮有点猝不及防,她想了想。“那愿陛下与臣妾,永如日月相对,光明盛昌。”
周承阑垂眸看她,长长的睫毛的投影落在眼眶中,难掩的失落。他忽而又笑了,凑近阿蛮耳边道:“朕从前只闻皇后在闺中时极善歌舞,没想到诗书也读得这么好。得此皇后,是朕之幸。”
“陛下”阿蛮退后一步,红晕悄悄浮上双颊。
周承阑嗤笑一声,扬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亮了杯底给阿蛮。“朕已饮尽了,这喜酒甚是甘甜。”
阿蛮跟着饮尽杯中酒。
合卺礼成,帝后相对。
阿蛮坐在床边,双手下意识微微用力捏着衣摆,不知道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
她当初一心想的是怎么代替赵喧和当上皇后,可没想过真的成婚之后如何面对周承阑。
吉元在飞红院中对她说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她心底的担忧。周承阑算是她的侄儿,她不得已和他成婚,有了夫妻之名,可如何能有夫妻之实。
“这是”周承阑不小心碰掉枕头,却发现下面是一大堆果壳果皮。
阿蛮顿时紧张起来,忙跪倒在地,衣服沉重,勒得她全身不舒服。
“陛下恕罪,这是臣妾方才见床中有不少果子,正好有点饿,拿来充饥的。陛下恰好来了,臣妾未来得及打扫。”
她心中七上八下,生怕惹怒了这位皇帝,新婚之夜把自己打入冷宫。周承阑对她的情况很是了解,自有宫人向他透露,可她对于周承阑的性格人品毫无把握。万一这人最是小气,平生最讨厌别人偷吃他藏在床上的吃食呢。那她岂不是还没查到阿姊的线索,自己先一命呜呼了。
她偷瞄了眼坐在床上的少帝,却不想他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全没有要治罪的意思。
“朕就是想着,你饿了一天,一个人在殿里又没有东西吃,所以提前离了席过来。没想到你这个机灵鬼,自己倒找到了吃食。”
周承阑俯身拉起阿蛮,拥她入怀坐在床边,指着床上那些果子告诉她:“这是梁夏民间结婚的礼节,称为撒帐,是朕临时让他们加上的。民间夫妻结婚,往往会往帐中撒上花生红枣桂圆这些。”
“好奇怪的礼节,居然往床上扔果子,害得我差点闯祸。”阿蛮心里嘀咕。
“皇后可知,这礼节的寓意是什么吗?”周承阑靠近她。
“臣妾不知”,阿蛮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周承阑怀中,心跳扑扑加快。
“早生贵子。”周承阑直直看着她。
鸳鸯红帐,满室烛火中那么美。
他慢慢凑近她。
阿蛮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他离得越来越近了。
“陛下!”殿门一下子被推开,凉风进来吹散了满室的暧昧。
“陛下您别忘了,太医前日才千叮咛万嘱咐,陛下的顽疾需好生调养,不能心急,身体全好之前千万不能和娘娘同房,以免”黑脸的莽汉大呼小叫闯了进来,看到面前的二人傻了眼。
戎轩突然意识到情况似乎有变,不确定地问周承阑:“太医前日是对您说过您有顽疾的对吧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