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这是什么意思？
她脑中霎时空空一片，愣愣看着王晏死死捂着的心口，那里正发出阵阵熟悉绿光。
王晏只觉得自己被一阵莫名的灼热唤醒，心脏之处滚烫非常，缓慢又急促地膨胀、紧缩，好似爆裂的岩浆怀裹着无法承受的高温，鼓起饱满气泡，咕噜，咕噜……
在这如此灼人的胸口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被一点点挤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能茫茫然看着小苹，不知身处何地，发生何事。
两人对视间，不知为何，流光静止，然后——风云突变！
刹那间这小院爆发白光，亮如白昼，疾风平地而起，流光悄然溯洄，四周景物飞速变幻，无数含糊声音纷杂。
凌七七和崇洲被这乍然而起的疾风吹得头发纷飞，衣衫猎猎作响，眼睛险些睁不开。待到适应了这突变，却见小苹与王晏处于变幻漩涡之中，竟无比平静，不受丝毫影响。
凌七七脑中忽然就闪过一个念头，她讶道：“她难道，认错人了？”
崇洲一双幽黑眼睛死死盯着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好似要把所有超越自然、非凡人之力可企及的怪力神像，全部牢牢记在心中。
听了凌七七的话，他那紧紧抓住凌七七的手总算松开些许，问：“什么认错人？”
“何起和王晏，她认错了。”
“你的意思是……王晏才是她等好几百年的前世爱人？”
“嗯，”凌七七心情也有些复杂，“你那么喜欢去藏书院，应该看过《遇妖九千九百九十九次》这本书吧？”
“……”崇洲沉默一会，道：“我没看过。”
“……”凌七七不可置信看着崇洲，“你都看得什么书啊？居然没看过这个？”
崇洲两片薄唇翕动了一下，有点想问问凌七七是在哪儿找到这种书看的，他怎么不记得藏书院里还有这种名字的书。
“这本书记录了很多人和妖的事。”凌七七像看学渣一样的眼神看着崇洲。
“里面说了，倘若妖爱上凡人，同凡人结为夫妻，那么在凡人百年之后，妖会以心头血作印记，附在凡人魂体之上，待到凡人转世，印记会指引妖找到它的爱人，到时，只需要再取一次心头血，引出爱人印记，便能唤醒爱人的前世记忆，再续前缘。”
“就像现在这样？”崇洲问。他沉沉看着眼前不断变幻的景象，感觉自己好似被时光裹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春秋更迭，夏荣冬雪。
“应该吧。”凌七七也凝望这一切，“不过，传说……”
“传说什么？”
“……”
传说，只要妖不死，这样的方法可以让妖能和爱人生生世世重逢、相爱。
但，总有那么一些迷糊的、修行低微的小妖，它们在还没有足够强大的妖力之时，就已遇到自己愿永生追随的爱人。可它们短暂的几百年修为，以及凡人短短百年人寿，根本等不及小妖攒出新的心头血，无力承担这样频繁的取用。
是以，这些小妖只能勉强以极少的心头之血引为印记，需要时刻关注印记的指引，艰难搜寻自己转世的爱人。在找到以后，并不取用心头血唤醒爱人记忆，而是陪伴在爱人的转世身边，以期爱人又一次爱上自己，如此这般再续前缘。
这样一来，就会有认错人的风险。
小苹，你好像，认错你的爱人了。
疾风忽止，白光消失，变幻的景象也已停止，凌七七发现他们已经不在那小院之中，而是到了一个深山里。
这深山绿树环绕，芳草菲菲，眼之所见，一阵绿涛如怒，灵秀浪滚，仙气渺渺，竟是块难得的绝佳修行宝地。
即使明知此刻，他们应该是处在小苹同王晏前世的记忆幻象之中，凌七七却依然能感受到这充沛飘渺的灵气。
她尚在为这宝地惊讶，一个少年就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身洗的发白的短打麻衣，背着背篓步步走近。
望着这少年，凌七七有些惊讶，忽然就有些理解小苹为何会爱上他了。
这少年生了一张十分俊秀文雅的脸，十几岁的年纪，身材却十分高大修长，薄薄的粗布麻衣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却根本挡不住他那一身鼓起的饱满肌肉，一路远行的汗水打湿了他，薄薄一层水光就铺在他那身白色皮肤上，诱人得很。
看得凌七七都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这样一张熟悉的文人脸，武人身，跟何起长得如此相似，却要比何起更加吸引人眼光。
凌七七看着这样一个跟何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却比何起要白上很多的少年，不知为何，竟莫名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王晏的影子。
这少年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深深呼吸细嗅。好似闻到什么味道一般，他转了个方向，走到一处山墙旁，直接伸手将重重密草拂开，就见一株隐秘的金银花，几乎攀满了这山墙，正开出几簇娇嫩花苞。
他俊秀的脸上浮起喜笑，直接伸手摘去一朵半开未绽的金银花，放到鼻下闭眼深深一嗅。
再睁眼，那株金银花藤却不见了，眼前站着一个柔美的美丽女子，正微蹙着青黛，凝眸看向他手中拿着的金银花朵。
身形高大的少年呆住了，白皙俊雅的脸上霎时便抹上一层薄红。
……
小苹记得，这是她同夫君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她才修行了六百多年，化形还不到百年。
彼时她正以原型修炼，忽然被一阵扯动惊醒，下意识睁开眼睛化形，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少年，摘了她的花朵闭眼闻香。
如今，记忆里的一切，正在丝毫不差的演绎着。
少年红了脸，一双明亮眼睛却一直看着她，口中急急道歉：“抱歉，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的花，我不知道你是、你是妖……我、我……”
我了好久，也没有我出什么东西来。
“可以把我的花还给我吗？”美丽的少女轻声打断他，“我修炼了好久，才终于准备开花的。”
“哦哦哦，我还给你。”少年连连点头，红着脸将那朵嗅过的花，轻轻地，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那一刻，一阵微风吹过，人物停顿，时间静止。
眼前场景变换，还是在这密山之中，只是到了山的边缘，十分陡峭。
少年背着一大捆柴火，从山上走下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忽然他踩到一颗小石头，踉跄几步，在身后背着的那捆柴火的重力之下，没能马上站稳，只能顺着冲势，从山路上快步跑下。
眼看他就要跑到地势比较平缓，可以卸力之时，一根长长的手指粗的棕色藤蔓，突然从侧边出现，捆到他的腰上，将他拉住。
少年站稳，顺着藤蔓往上看去，就见到一个婉柔少女，穿着金边白衬长裙，手中一根藤蔓，正担忧的看着他，问：“你还好吗？”
分明就是不久前他遇到的那只金银花妖。
“……还好，多谢你救了我。”少年紧握着柴火的捆绳，喘着粗气，紧实的肌肉从薄布衣衫里透出，正上下凶猛起伏。他眼睛直直望着她，垦谢道：“我叫阿柱，还不知恩人名字。”
“我没有名字，”少女却蹙起细眉，“不过我在我们家里排行十二，你可以唤我十二。”
时间再一次静止。
……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此后，那少年常常会到他们相遇的那面山墙附近，看看有没有那株熟悉的金银花影。
他还会带来一些山下的小东西，蜜露、糖糕、煎饼、草蜻蜓、小木雕……倘若见了那少女，便统统塞给她：“你是我的恩人，这些是谢礼。”
这谢礼源源不断，少女收了一次又一次，到底是不好意思再收，终于跟他说：“阿柱，你的谢礼已经很多，足够答谢之前的事了，不用再给我的。”
“可是，那些东西都很便宜，还远远不够……”阿柱怀里拿着一个纸包，散发着清香。
她有点控制不住口水，有些羞涩：“那这次就算了，下一次可不许再带了。”
“嗯，”阿柱俊脸上文雅笑着，将纸包递给她：“可是还有很多好吃好玩的，我都想带给你。”
她微微一愣，看着眼前神情认真的少年，直把他看得脸红起来，才笑着说：“要是觉得那些谢礼不够，不如……你给我取个人类的名字吧，就像你的阿柱一样。”
阿柱看着眼前美丽的少女，几乎没有多想就脱口道：“小苹！”
“叫小苹，你觉得怎么样？”
“小苹……”
“嗯，小苹。大小的小，苹……”阿柱想了一下，终于想到，眼睛亮晶晶的：“苹果的苹！”
“小苹，小苹。”她喃喃重复几遍，脸上温柔一笑，一双明眸好似带着星光，欢喜地告诉阿柱：“很好听，我很喜欢。”
“不过，我不识字，”她又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道：“你可以教我吗？”
“啊？”阿柱没想到小苹不会识字，他挠挠头，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会太多字，不过，我可以教你的名字。”
他拿了一根小木棍，在地上一笔一划写起来。
“这是小苹的小……”
“这是小苹的苹……”
夕阳柔和的残光照到这对越靠越近的年轻人身上，发着暗淡的黄晕，好似笼上三百年时光，模糊而漫长，却终究不可触碰，不可挽回。
那时候，太过欢喜，竟然忘了问他，为什么想都没想，就叫她小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