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讲的是好好说,当然就不能动手。
林晓柒也没有随便打人的习惯。
但一想到自己被人盯了这么久,她就不舒坦,于是一直端着一副阴狠模样。
衬着那双可与星月争辉的凤眸,竟很有几分迫人气势。
但粗眉男就是不肯松口。
“大家是同行,都知道要保护客户隐私的嘛。”他不住拭汗,一直盯着林晓柒,生怕她突然给自己来一下子。
这个女娃子,看着跟个漂亮男娃似的,劲儿比男娃还大。
刚才揪他下车那叫一个利索,两手合力把一个苹果揉得稀巴烂——倘若捏他脑袋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粗眉男正绷着神经,就见她四下一看,忽然来了句:“这里到了晚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黑灯瞎火,也没监控,倒是杀人藏尸的好地方。”
说完她就一咧嘴,桀桀怪笑起来。
“那个,要,要不然我打电话问问,我问问。”
粗眉男想起委托人似乎交代过,如果被跟踪对象发现了,有为难之处可以打电话找他。
第一次遇到这么善解人意的委托人,他感动得几乎当场哭出声来。
“嗐,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办妥,绝不会给您添麻烦。”想想那时夸下的海口,粗眉男只觉整张脸都在烧火。
“行,你问,我接个电话。”
林晓柒拿出手机,冲斯文使个眼色,快步走到一旁。
他们此时位于这片拆迁区的最东面角落,住户早就搬空,只留下空荡荡的房屋。
桑塔纳和宝来一前一后停在空地上,前者开着大灯照明,白色灯光画出一面扇形。
斯文的视线随着林晓柒移动两秒,看着她越过车灯,转到宝来车后,隐入黑暗。
心脏蓦地一刺,他呼吸微窒,立刻抬手摁住胸口——还是如此,感受不到任何异状突起。
不管怎么想,这事都诡异得不可理解——一颗鸡蛋大小的玉石,在母亲咽气的那一刻脱离她的身体,直直扑入了他的胸腔。
现代医学仪器探查不到的存在,若不是明显感到自身体力与敏捷度增强,还有越见频繁的疼痛感,他差点就以为自己是因母亲去世而悲伤过度,产生了幻觉。
耳边,粗眉男正恭敬地与委托人通话,声音也不大,但斯文就是愈渐烦躁。
“啧。”
粗眉男挂掉电话,听见斯文不耐地轻哼。
他右手一抖,忙道:“他,他说五分钟后打过来。”
斯文没搭话,冷冷睨他一眼,又转头看向林晓柒的方向。
她很快回来,神色喜怒难辨。
“怎么了?”他问。
“有乐哥打来的。”林晓柒直直走到粗眉男面前,眼中蕴起怒火,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你的委托人,是不是叫——方玉兰?”
“嗯?不,不是。”粗眉男回道。但他随即一愣,忽然想到,方才那位沈先生分明说要去请示一下再回电话。
这是不是就说明,真正的委托人另有其人。
“我也不太清楚。”思及此,粗眉男急忙说道,“但是,联络我的那位先生不姓方。”
“对方说稍后回电话过来。”斯文若有所思,“可能会直接找你对话。”
“嗯。”林晓柒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低头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遭安静下来,只余呼呼风声在巷子里回转,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电话响起时,粗眉男终于松了口气,立刻接了起来,讨好地应了两句,就把手机递到林晓柒面前:“是一位女士,说要跟,跟你讲。”
林晓柒接过手机放到耳边,却并不开口。
少顷,一道平静沉稳的女声传入她耳中。
“覃霜。”对方顿了顿,又道,“或者,林晓柒?”
林晓柒捏紧手指,压抑着蓬勃的怒气,沉声道:“你故意找个这么蹩脚的小喽啰来引起我的注意,有什么目的?”
“哎……”粗眉男的抗议刚起了个头,就被斯文一道眼风扼杀掉。
蹩脚小喽啰粗眉男:敢怒不敢言。
林晓柒握着手机往旁边走了两步,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轻笑一声,徐徐说道:“一个老人家,想了解一下自己的亲孙女,能有什么目的?”
“你说,她有什么目的?”回去的路上,林晓柒问道。
回想那天在糖果铺,老板娘告诉她,正巧前两天有人拿着她的照片来问过消息,说是她的远房亲戚。
那人手里不仅有林晓柒儿时照片,还有模拟她成年后的样子。
因此,即使她只是老板娘记忆海中的一滴水,但因最近特地被拎出来亮过相,便很快就被认了出来。
思绪走到这里,林晓柒把事情串联起来,记起一开始将她引来宏都的神秘短信,想必也是出自方玉兰之手。
“她将我引来宏都,在幕后推进我的调查进度。可她为什么不直接向我亮明身份,反而把事情弄得这么曲折?”
少女低头翻着手机,查阅余有乐传给她的资料,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比起询问,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斯文正在开车,闻言微微蹙起眉头。
方玉兰在暗处行动,给林晓柒提供线索,一步步帮她查到自己,想来是源于对这个孙女的不信任。
以己度人,她便也认为这个孙女不会信任自己。
她觉得,比起直接送到眼前的真相,林晓柒会更相信亲手揭示的答案——这是其一。
至于其二,她大约是想试试林晓柒寻找父母的决心有多大。
但他更倾向于第三个可能:方玉兰想让林晓柒在亲自调查的过程中,不断加强决心,加强与亲人团聚的渴望。
她抱着何种目的,想从林晓柒身上得到什么。
这也是斯文所担心的问题。
不怪他将人往坏处想,实在是她这种行事作风令人不喜。没有半点温情,处处透着掌控全局的冰冷傲慢。
而且……
这位方天集团董事长,叱咤西南商圈数十载,人称商界铁娘子。慢慢的,就简化成了方娘子。
以她的能力手段,早就应该找到这个失踪多年的亲孙女。
单从这点就不难得出结论: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想找。
那么问题来了:
十二年都没想过与孙女相认,而今为什么又寻上门来?
难道是人到老年,想要体会子孙绕膝,共享天伦的感觉?
必不可能。
他虽不懂商界之事,但也对方娘子的名号有所耳闻。
听说她自有一套行事准则,一旦发起狠来堪称六亲不认,甚至不知何故在数年前与亲生儿子断绝了往来。
对了。
斯文突然想到,听说方娘子只有一个儿子,那不就是林晓柒的父亲?
念头刚转到此处,他就听林晓柒颤声说道:“爸爸还活着,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找过我?”
林晓柒眼圈通红,却紧咬牙关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不想动辄流泪,像个懦夫一样,除了哭泣什么都不会。
可她好像只能当个懦夫。
雨水劈里啪啦地砸下,从大开的车窗淋进来。
斯文默了默,升上窗户打开空调,说道:“先去吃饭吧,晚上回去还有事情忙。”
“嗯。”半晌,她开口应了声。
“想吃什么?”
“都可以,没什么胃口。”
车在“平安面”外不远处停下。
斯文止住林晓柒开车门的动作,先撑伞下车,再绕到副驾接她。
她游魂一样跟着他走,有气无力地飘进面馆,寻个角落坐下。
陈平刚刚忙完晚饭那趟,正在收拾整顿,准备关门回家。
见到二人,他放下手中活计走过来,看着林晓柒道:“怎么这么晚才吃饭?老规矩,甜辣面?”
林晓柒颔首,强打精神跟陈平打了个招呼。
“这是怎么了?”陈平眼中浮上担忧,几天没见,她看着蔫了不少,一双眼也没了光采,细看眼圈还泛着红。
“没事。”她摇摇头,头枕手臂趴在桌沿发呆。
陈平瞟一眼默不作声的斯文,不好再问,收起疑惑转身进了操作间。
面很快端上来,林晓柒初时没有食欲,待吃了两口,越觉肚中空空,馋虫大动,抱着碗将面条吃了个干干净净。
完了她将碗一推,轻轻靠上椅背,一张小脸终于焕发出光采。
“唉,就不能让人好好地郁闷一下。”她小声嘀咕道,“就没吃过这么美味治愈的面条。”
陈平失笑:“以后心情不好就多来坐坐,陈哥请你吃面,好吧?”
“好。”林晓柒笑起来,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方玉兰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她既无心找她认她,她也不稀罕。
至于父亲……
林晓柒关于父母的记忆虽然只余零星半点,但是来自他们深厚的爱意,她却紧紧记在心间。
她相信父亲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一切疑惑,等他们相见之时,必然烟消云散。
“走吧。”
斯文曲指敲敲桌面,起身扫码结账,却听陈平说道:“不用了,今天我请。”
他点头致谢,从善如流地收起手机,回首看向林晓柒。
她伸个懒腰站起身,笑着向陈平道了谢,跟着斯文往外走。
快到门口时,林晓柒忽地退回两步,压着嗓子对陈平道:“对了陈平哥,你店里有三个微型摄像头,你知道吗?”
陈平愣了愣,答道:“嗯,嗯,我知道。我妈偷偷找斯文安的。”
自从他被冯英拐走,又重新回到父母身边,母亲就恨不得与他寸步不离,时刻都要掌握他的行踪。
在他成年后,母亲依然如此。
他也曾反抗过,但每次都在母亲的眼泪中败下阵来。
母亲私下联系乐文事务所,在面店安装微型监控时,斯文就找到他,征询了他的意见。
他虽觉不快,但为了让母亲宽心,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默许了这件事。
而那块定位手环,以及钢笔刀,则是他背着母亲偷偷请斯文帮忙置办。
他知道总有一天冯英会来找他报仇。
他们之间的恩怨,一日没有了结,他便一日不得安寝。
这些忧虑,他都瞒着母亲,不敢告诉她。
幸好,狭路相逢之时,他险胜一筹。
说到底,多亏了林晓柒。否则,他就算死不了,也只会剩下半条命。
“晓柒,真的谢谢你。”陈平注视着她,目光灼灼,“救命之恩,真的无以为报。”
“不用放在心上,换了别人我也一样救。”
林晓柒瞥一眼站在门外等她的斯文,向陈平挥挥手,转身走出面馆。
阵雨已停,暑热稍解。面馆外有处低洼,蓄了一汪新鲜泥水。
林晓柒孩子心起,快步走过去试探着想要踩一脚,瞅瞅自己脚上的小白鞋,又悻悻作罢。
“斯文哥,来来,踩水玩。”她回头冲他笑,“回味一下童年乐趣。”
斯文淡淡地瞥她一眼,默然往前走。
“无趣。”林晓柒撇撇嘴,却见斯文慢条斯理走到她身边,闪电般抬脚在水洼上踩了一下。泥水四溅,飞上她的鞋面、裤腿。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脚,自己也带着一腿泥点,慢悠悠继续前行。
林晓柒一脸震惊,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干出这种事,愣了半晌才冒出一句:“你好阴险。”
“走了。”斯文几不可察地翘了翘嘴角,走到车尾将雨伞扔进后备箱,然后直接坐进驾驶室。”
这回又不帮她开副驾门了。
“一次性的绅士风度。”林晓柒气哼哼甩掉鞋子上多余的泥水,嘟囔着钻进车内。
少顷,车灯亮起,黑色桑塔纳慢慢驶出小巷,轻巧滑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