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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水都前不打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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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夏国,广乐城,苏云街。

    正逢春日,柳枝依依,青砖黛瓦的一排排阁楼顺着青色柳枝一同摇曳过天际。绵绵细雨过后,那青色更翠,水波更漾。不远处的钟声和梵音隐隐传来,烟雾缭绕,与黄墙赤瓦、千山远黛交织着,宛若一副水墨画。

    这是夏国都城最热闹的街,繁华却又古朴典雅。

    街头包子铺冒出的白烟腾腾窜上天,绕着粉墙黛瓦一圈又一圈;打铁铺的火星飞溅,橙红的铁水滚烫入模具凹槽,铁锤重落,铁花飞上师傅光洁有力的背膀;成衣店门口的女子袅袅款款;再往远看,粮庄、古玩店、首饰铺、茶肆、画船、酒楼各个开得红火,烟火味十足。

    顺着街头,一眼略去,熙来攘往,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从者如堵。尤街中那更甚。

    那里便是传说中的孟水都。

    一家拥有神秘主人的酒楼茶馆,开在苏云街最繁华的地段,楼有七层,占地二十亩。连同那后面的马车位、客栈、园子统统都是孟水都家的。

    “吱呀”,孟水都七楼的某间窗格被人推开一条缝,隔着随风扬起的薄纱间,显出一张清冷绝色容颜,却一双杏眼恰浓,中和了那份清泠,又显出几分娇润来。

    祝清晏顺着缝朝下看,果不其然,又瞧见那一身白衣如同服丧的讨人嫌摇着扇子,对着孟水都门口的迎客小厮虎视眈眈。

    “又是他!像只报丧鬼一样,整日目光阴冷瞧着我们店,把好运道都吓跑了。”身旁的侍女西楼愤愤说道。

    窗格被人猛地放下,与窗沿碰撞,发出咔哒一声,显出主人此时心情不佳。

    孟水都如此黄金地段,自然是人人眼中的肥肉。这群人里面,就有一奇男子。丞相之子魏徐言。

    人言道,财不外露,仇不外显,虽说这地界,眼馋的人多了去了,个个恨不得饮血啖肉,明面上却还是对孟水都掌事以礼相迎,除了这魏徐言。

    这奇人,整日站在孟水都对面,手持柄扇,左右踱步,目光时而惊羡时而不善,扇子越发摇得快,恨不得在脸上刻上两字,“吾的!”。

    最终每每以忍无可忍踹门前石狮子一脚,揉着手腕,打道回府终结,日日如此。

    但这孟水都从不如了魏徐言之愿,开在他家酒楼入画郡对面,越开越红火热闹。

    不过,且不论这主人背景如何,孟水都的酒水饭菜和服务确为都城第一。

    厨子是从各地聘请来的名手,各菜品一应俱全,还有什么满减送礼、店内美妆、园内烧烤等各类新奇玩意,就算是同行业不得不感慨一句这背后主人之经商奇才。

    “大宝。”祝清晏清泠的声音传出窗外。窗外显出一倒立着的头颅,“公主,属下在。”

    “安排马车,我要去缘起街周缘寺。”窗外的男子应了一声,转瞬消失在窗外。

    周缘寺,供奉着人间唯一信奉的神,相了缘神,无貌之神。

    人间,不知是从何年何月开始,周缘山的传说出现。

    说那周缘山上有神灵,是上天的承道者,是人间的普渡神,听得见人们的心声,完成心诚者的愿望;摒除众生执念,送逗留人间的魂魄入轮回,护佑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就这样代代相传几千年,人间的周缘寺数不胜数,有人的地方总会建起这么一座周缘寺,祈佑周围百姓安康。

    周缘山上的神灵也有寿数变化。

    七百年前,周缘寺的无貌神像下面的名牌上一夜之间换了名字,称为相了。

    相了缘神,神像无貌。这神像无貌并不是指神像无脸,亦不是无盐之意,而是这神像千人眼中千种样子,没有固定样貌,也无人见过这相了缘神是何等长相,所显之像是每个人心中所想之貌。

    有人说,他长相粗狂,铁面虬鬓,实则就是那神话中的钟馗;有人说,他相貌端正,剑眉星目,分明是守护苍生的少年将军!有人说,他相貌无涛,总是和女娘们命定之人一般无二。

    当然,这一切都无从考证,毕竟谁也没有真的见过下凡的缘神。

    祝清晏自然也是从小拜神的,在她眼中,那是一座眉眼温润、俊朗无边的神像,

    只是,她总觉得,神像很奇怪。看似温润的神有两面,一面广爱众生的无态之神,一面却仿佛是纵马乐广城的肆意少年郎。

    她每次瞧见,都有这般感知,念头来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绪,却又分外强烈。

    但不论神之相貌如何,能被人们这般供奉,自然是神力不凡。只是神或许不常下听民意,也不是事事都管用,但不妨碍大家都喜欢撞大运,“万一这次神听到了我的祈求,将我的愿望实现了呢?”

    话说回祝清晏,她自也是这般思量的。

    “省得那魏徐言日日消福,我这次便去求个够。”祝清晏起身,整了整衣袖,调整一番情绪,朝楼下走去,身后的西楼和自序两人忙不迭跟上。

    祝清晏,夏朝当朝公主,号乐翎公主,是皇帝祝祈和嘉元皇后何秋嫣如今唯一的孩子,自小被宫里人溺爱着长大,偏偏是个蔫坏的主,除了嘉元皇后谁也压不住。

    话虽如此,公主却也琴棋书画样样出众,还跟随嘉元皇后身边暗卫长习武多年,是名动京城的泱泱才女。

    就是这精灵古怪的性格照旧,自小便是,多年过去,不见长进,阖宫上下常常被她三言两语甜昏了头,责罚能省则省,格外下不去手。

    这酒楼,便是她去岁背着众人偷摸开的。帝后二人自始不知。

    下面官员得知消息,却自以为是什么新情报收集处,心照不宣的无人将此事抬到明面上。于是侍女西楼拿着公主令牌绕着户部走了一圈,就这么一路绿灯把酒楼建成了。

    这也是为何这么一年天气来,无数达官贵人朝户部尚书塞银子塞地契,也啃不下这块地皮。

    倒是将那户部尚书吓得够呛,一身肥肉颤三颤,大门紧闭不见客。

    祝清晏这便从侧门出了,正准备上马车往那周缘寺去,听得不远处两人正争辩,不知听见了哪句,顿然停下了脚步,生了好奇之心,朝那头看去。西楼和自序两人也刹然止步,一同看去。

    “我说这位兄台,这各花入各眼,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怎么我夸一句入画郡实惠又宜食,比那孟水都更合心意,你便这般不依不饶呢?”

    一男子背对着祝清晏,身姿挺拔,着布衣,一只衣袖被挽起,露出一截白皙有力的手臂,手里领着一捆挂着水珠的蔬菜,腰上挂着一枚玉佩,虽着布衣,风姿卓绝,不掩贵气,是褪尽铅华的清冷之感。

    对面是一肥硕大耳的男子,衣着华丽,许是刚从酒楼出来,嘴上一圈油光闪闪。

    “怎么着?我就是觉得孟水都好吃,入画郡的饭和屎一样难以下咽,谁许你在孟水郡门口说它坏话了?”这男子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姿态,大有那布衣之人不改口,便不得离开之势。

    “啧。”那布衣男子似是来了兴趣,伸手挠了挠眉心。

    “我更偏爱入画郡你也不许,那我该怎么办?”慵懒语气里带了些戏谑。

    那大耳男子也听出来了这戏谑,被激得脸色一红,来了脾气,他企图伸手抓上布衣之人的衣角,却被施施然躲过。

    “走!跟我去孟水都正门那,大声喊三遍我喜欢孟水都。”

    “噗嗤。”两道笑声同时响起,一声醇厚,一声清泠。

    谢洄之皱了皱眉,扭头看向偷听之人,不知道偷听嘲笑时要乖巧一点么?被当事人听见,瞧那本就红透了脸要变成酱猪色了。

    入眼见着一小女娘,气质慧中外秀,通体金贵,衣料皆是上上等,首饰也精巧繁美,一看就是哪家贵人家里的小女娘,脸上虽蒙着纱,可一双杏眼生得极为漂亮,那面纱之下也定是倾城颜色。

    谢洄之未再在意女子长相,又恢复那一副冷淡表情,等着祝清晏的解释。

    祝清晏本擒着笑,不曾想今日倒是撞见这般有趣的一幕。她目光含笑潋滟,笑着撇过一旁的布衣男子。

    “嗡”的一声,祝清晏听得耳边炸开了声,随即血液涌上脸颊。

    “相了缘神,总是和女娘们命定之人一般无二。”

    这人清冷高贵,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眼眸深邃,却眼角微微内勾,嘴唇薄而红润,手提着一捆菜,让她品出清亮含情的感知来,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好看些,自得些。

    若是只相貌好看,自小长于宫中的公主又怎么会没见过俊俏之人。

    他,分明,与她眼中被供奉于周缘寺的相了缘神十成九像!还有一份,便是那塑像无他眼眸中这般清亮。

    谢洄之瞧见面前女娘略微酡红的脸颊,有些想笑,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好意思了,是不是有些晚?

    祝清晏也反应过来,自己失态在先,她清了清嗓子,装若咳嗽几声,朝那大耳男子行一礼,缓缓开口。

    “我本无意偷听,冒犯二位在此赔不是了,笑出声响也是被这位公子豪爽有趣、赤忱之心所感动,这孟水都是我家产业,为赔不是,日后这位公子来我孟水都,免三次酒水可好?”

    那公子听得大喜,本就喜爱这店,这次更多了理由光顾这里。

    谢洄之心念微动,这般豪气,他抬眸看向祝清晏,眼眸含笑。

    祝清晏朝那男子款款施礼,随即转过身看向谢洄之。

    “至于这位兄台,虽偷听并非我有意,但也算当着我面说这楼坏话,我不高兴也是应当,那便以今日为限,一年内,您就时时光顾入画郡吧。”

    说完,乐翎便转身上了马车,未再多看谢洄之一眼,随即西楼驾着马车走远了。

    谢洄之朝着那走远的马车看了一会儿,勾勾唇,不知为何,他品出一丝她落荒而逃的意味来。

    祝清晏,果然如纪尘说的那般,是个本性善良有礼却又玩世不恭的性格。

    纪尘,谢洄之七百年来唯一的徒弟,两人如出一辙的长生不老。

    纪尘是夏朝的国师,至于为何一国国师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毛孩子,这事儿说来话长。

    夏国有一年遭逢大旱,雨水未下,百姓颗粒难收,征和皇帝广招奇能,纪尘就是在这一年入宫,众人见其年纪尚小,又不明来历,都不甚在意。

    最后,却是纪尘以一场祭祀,成功求得天神降雨,夏国因此解决干旱危机。祝祈大喜,当即封纪尘为国师,赐殿赏田,为其建造梨宫春苑,赐鸢尾衣。

    几年过去,纪尘依旧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丝毫不变,倒是夏国自此风调雨顺,再无大灾现事危害人间。

    就这样,话密的像只鹦鹉的纪尘,被谢洄之派到夏朝,成为一只幽怨的木偶。

    “罢了罢了。”谢洄之没再理会这一插曲,转身走向熙攘热闹的人群,清冷高贵的气质出奇的融入市井之中,协调温和。

    另一头,大宝和西楼驾着车朝周缘寺驶去,祝清晏扯下面纱,深呼吸几口,刚准备喊自序去查查刚刚那男子的身份。

    没曾想,帘子被自序率先撩开了,自序脸色慌张苍白,“公主,刘公公亲自传来口谕,说要您回去认罚!”

    祝清晏也是一愣,坐在掉头回宫的马车上,细细盘算最近是否犯了什么错事?

    可是她最近一年因有了孟水都,格外乖顺,不曾惹事,就连母后暗地里都和桃儿姑姑说,乐翎最近乖巧了不少,终是长大了。

    除非,是开酒楼的事情,被父皇母后知晓了!

    祝清晏想到这一茬,脸色刷得便白了,软塌塌靠在马车壁上,一脸生无可恋,这次这事儿没有求饶回旋的余地。

    当今世间,看似安稳,实则暗流涌动。

    换句话说,自从上个朝代谢朝灭亡后,疆域便一直是四分五裂。

    谢朝灭亡后的百余年里,各势力纷纷露出爪牙,开始向边缘吞并土地,兵强马壮者烧杀掠夺,在这样百年混战的背景下,人性逐渐泯灭。

    曾经日夜笙歌的谢朝都城业同,也曾经变成一片萧条破败之地,残墙败瓦,哭嚎不止。

    二十年前,藩镇割据势力之首西北李子昆首当其冲,乱臣贼子之心昭然于世,以平乱反之名出兵各地。

    之后,李子昆也曾尝试出兵南下攻打夏国,却屡屡战败,因为祝祈的军队不仅如铜墙铁壁,纪律严明,更让人诡异的是,夏国的军队数量难以估计,变换莫测,总有倾巢之势。

    李子昆曾派奇门遁甲高人为其做出千军万马之势,却不料夏国军队依旧泱泱蔽日,且不同于幻术所为,一场山谷之战,

    使李子昆元气大伤,收兵硒鼓。

    李子昆定都于旧都业同,建立金朝,年号建武。祝祈定都于广乐,建立夏朝,年号征和。

    自此,祝祈与李子昆各据其位,谁也不曾主动出兵,八年短暂的和平期来临,休养生息,养护百姓。

    趁着八年空隙,李子昆一统北方,而祝祈也以和谈方式统一南方,两国安稳太久,对立之势愈发明显,或许,战争一触即发。

    所以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加上兄长便是在一次游玩中失踪,祝祈和何秋嫣在她出宫这件事上,从不让步。祝清晏自认倒霉,这次是真的摸了逆鳞了。

    她一进嘉元殿,看见宫女侍卫们各个恨不得脑袋钻进地面,夹着尾巴走。

    就知道,真是山雨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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