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活
日子突然变得平静安宁起来，也许是因为奇怪的邮件不再出现了。
林白依然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但或许是因为有了小小期盼，就连难熬的上班时间都可以哼着小曲以愉快的心情度过。
这期盼当然就是路过健身房的时候，可以偷偷地向里面望一眼，运气好的话，也许就能看见那个马尾晃晃荡荡，高高瘦瘦又很有活力的身影。
上次去找陆伊宁练过一次以后，林白浑身上下疼了好几天，很是心有余悸地婉拒了对方的进一步邀请。陆伊宁对此的反应是撇了撇嘴：“你这种状况完全正常，就是运动太少了，乳酸堆积。继续坚持运动，等乳酸代谢掉就好了。”
林白连连摆手：“我要休息，等不痛了，我再来找你。”
话虽然这么说，但因为少了一点相处的由头，林白内心还是难免感觉空落落的。有时候中午她想找陆伊宁一起吃饭，但打开微信，停留在对方的聊天界面，却又退缩了。
她知道健身教练的工作时间不像她那样规律，不一定几点吃饭，但也不想主动开口去问。诡异的是一向热情有加的陆伊宁却也并没有邀请她，于是林白就只能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心绪，努力像从前一样平静但无聊地生活。
幻觉也没有再出现。林白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这一周快结束的时候，林白感觉自己的肌肉已经不痛了，于是又开始考虑健身的事情。陆伊宁其实说的没错，她太瘦了，所以才总是会被人轻视，也许是真的长了一张看起来很好欺负的脸。如果她自己能够强大一点，就不必再忍受那些她一直在隐忍的痛苦，就可以勇敢地进行反抗。
公司一贯提倡晚上加班，不过大多数人的工作量并没有那么多，于是晚上的时间会有人偷偷溜出去干自己的事。尤其是楼下的健身房开张以后，很多人都会去健身，九点多结束，刚好回到办公室打个卡。
如果没有什么紧急要完成的工作，大小领导对于这种行为通常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耽误工作的进程就行。
林白一般都会很老实地待在办公室里，虽然有的时候她也会在电脑上做一点自己的事。大概因为她并不爱运动，所以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选项。
不过现在倒是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了。
林白再一次去健身房的时候，没有提前对陆伊宁说，也没有去找她，而是径直来到了前台，对工作人员说：“我要办卡。”
她得到了很殷切的回应，于是林白刷掉一个月的工资，办了一张丨健身房的年卡，还有三十次私教课——当然指定了是陆伊宁的私教课。
刚刚刷了付款码，陆伊宁刚好走进来。
她应该是刚吃完晚饭，独自一人，走进来的时候面色阴沉，但一看见林白，怔了一下，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就像她通常在林白面前表现得那样。
“小瘦子，你来啦。”她很是随意地说，“怎么样，身体不痛了？是不是打算好好运动了呀？”
林白并没有感到被冒犯，但还是故意板起脸来，装作生气的样子：“客户就是上帝，对你的上帝好一点行不行。”
陆伊宁睁大眼睛看着她，又看了看一旁正在填写用户资料的前台工作人员，立刻明白了发生什么事，笑嘻嘻地说：“你终于决定办卡了？”
“嗯。还买了你的课。”
“买了多少？”陆伊宁走到工作人员身边，伸手接过资料，看她手里的清单。“哎呀，买贵了。”她叫了起来，“我不是说了给你打折嘛。”她转向工作人员，“加上两节课，用我的优惠。”工作人员点头，转过身在电脑上输入了一些文字。
陆伊宁再次面对林白的时候，脸上表情已经换了一种欣喜与狡黠混合的复杂情绪，她揽住林白的手，用很夸张的语气说：“哦，我的上帝，可否允许我现在为您服务？”
林白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这一晚上的训练量没有之前那么大。陆伊宁显然早就为林白定好了健身计划，于是后者只需要一板一眼地完成前者的指令。由于意识到林白的能力还不足以上器械，陆伊宁的计划中大部分是徒手肌肉训练动作，利用自身体重实现对肌肉的锻炼，再辅以一定的高强度有氧间歇动作，从而提升心肺能力。
一直到快九点，所有的动作都完成了。林白对陆伊宁说：“我洗完之后还得回楼上办公室打个卡。”
陆伊宁点头：“行，你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林白哼着没有调的小曲回到办公室，她的心情很好，当然她会下意识地将其归功于运动后产生的多巴胺。然而打卡之前却撞见了一张阴沉的脸，是刘主任。
刘主任负责产品测试这一块的工作，于是算是林白的主管上级。他与她的关系一贯不好，只是这不好的来源多少让人有些羞于启齿，所以刘主任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刁难她，只能时不时地穿穿小鞋。为了这份还算不错的工资，林白也就忍了，当然也可以假装三年前的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但假装不是现实，表面上再怎么尝试粉饰太平，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早就在她的内心投下斑驳的阴影，像是被烙过的伤疤，很长时间都不会复原。
刘主任一脸阴沉地看着她：“晚上干什么去了？”
他自然是指林白没有好好加班，而是借着上班时间锻炼去了。虽然这件事情大家都在做，但毕竟不符合规定，所以林白多少有点理亏，便轻咳一声，老实回答：“去健身房了。”
刘主任看起来就在等她这句话，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今晚加班工资扣除。”说完也不给林白解释或者反驳的机会，径直离开了。
林白愣了半晌，冷笑一下，也不管他，打了卡就往楼下走。但内心却确实渐渐阴郁起来，一股愤怒与不甘涌上心头。
明摆了就是针对自己，林白愤愤不平地想。不是第一次了，那人逮着自己的一点错处就大做文章。当然是因为三年前的事，他内心有鬼，先发制人。可惜三年前的林白年轻又单纯，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否则他把她逼得太急，她早就应该做出反抗了。
忍耐，林白最擅长的就是忍耐。但忍耐不会解决所有问题，反而会助长恶人的气焰。
林白下楼走到陆伊宁身边的时候，脸上还是难掩阴沉神色。
陆伊宁敏锐地看出来这一点，很关切地问她：“你怎么了？”
“没事。工作上的事。”林白努力做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但很明显看起来还是不太开心。
陆伊宁见她并不想细说，也不追问，只是笑盈盈地说：“走，请你吃夜宵。”
“……这么晚还吃东西不太好吧？”
“马无夜草不肥。”陆伊宁一脸认真，“你刚做完运动，睡前摄入点蛋白质，有助于增长肌肉。”
好吧，那就去吧。其实林白内心还是很愿意去的，就当是为了与那个活泼可爱的人多相处一会，也许心情都会好很多。
两个人去了一家潮汕火锅店。初春夜晚的气温还有些低，吃点热乎的东西再好不过。陆伊宁点了不少肉和菜，又点了玉米。“我特别喜欢吃玉米。”她说，“你呢，你喜欢吃什么，自己点。”
“我都行。”林白说的是实话，她对食物一向没什么要求，能果腹就行。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其实也没聊什么有用的内容，但不知道为什么，林白觉得很开心。
不过陆伊宁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心情不好。”倒也不是问句，是陈述句，但她的表情上写满了探询。
林白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体察自己的情绪。“算是吧。”她老老实实地承认，“老板发现我用加班时间去健身房，他要扣我工资。”
“不是吧，你们那公司不是好多人都这么干嘛？”陆伊宁叫起来，“我手下好几个客户都是呢。”
“可能确实是针对我吧。”林白苦笑，“不过他说得也没错，按照规章制度来看，这么处理没问题。”
陆伊宁若有所思：“你是不是跟他有什么过节？”
林白淡淡地说：“有。不过不重要了。”然后她低下头认真吃东西，做出了一副很明显不想谈下去的样子。
陆伊宁当然对她的情绪洞若观火，便也不再问下去，两个人又开始聊别的事情。
吃饱喝足以后，陆伊宁又提出要将林白送回家去。林白也没有客气，点头答应。
两个人沿着黑夜寂静的街道走着，林白突然开口问：“你送我回家，那你回家路上岂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陆伊宁笑道：“当然啦，不然我难道再找一个人送我啊？”她笑嘻嘻地开玩笑，“要不你再送我回去？”
林白知道她时常这样没正形，便也并不回应，只是皱眉道：“那……你也要注意安全。”
“放心啦，我都是打车回去。”陆伊宁满不在乎地说。
“……真有钱。”
“不不不，没你有钱——你现在可是我最大的客户！我得好好供着你才行。”
“……别开玩笑了。”
陆伊宁突然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林白：“没开玩笑，你现在确实是我最在意的……客户。”
她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好像是从很多个本来想说的词汇中勉强选了一个，但显然并不满意。
林白看着她，内心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情绪，有一点开心，又有一点担忧，还有一丝不安。但这不安更像是直觉，她搞不明白不安的是什么，不安又是从何而来。
但人想不通的事情有很多，搞不明白的事情也有很多。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能够好好地活在这世上的一大基石就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先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
或许林白就在过着这样的日子。
至于这背后究竟暗藏着什么样的水下冰山一般的秘密，那就等到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再说吧。
于是林白只是笑笑，两个人又一起向前走。
“今天肌肉酸吗？”
“嗯，有点。”
“那明天还练不练？”
“练。”
“嗯？真的？可以啊小瘦子，我觉得你可太有韧性了，颁发来自教练的表扬一次！”
“……别叫我小瘦子，我……比你大，是姐姐。”
“姐姐怎么了，姐姐也是我的学生呀。”
“我是你的上帝。”
“好好好，我的上帝，明晚准时为您服务！”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