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
元佑不辩驳也不说话,任由她打在自己脸上,回头道:“贤娘,你送娘回去。”
于贤娘此时已经是满脸的泪,自然不愿意走,元将离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低声道:“我在这里看着。”
于贤娘犹豫一下,掌根抹了下满脸的湿润,上去扶元老夫人。
元老夫人更不愿意走,她看着背上血道纵横的元憧憬,满眼心疼。
她手指颤啊颤的,指着元佑,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娘!”于贤娘惊呼一声。
元佑大惊,急忙伸手扶住元老夫人,打横抱了起来,高声道:“快,去请大夫!”
院子里兵荒马乱。
元佑抱着元老夫人往外冲,于贤娘看了元将离一眼,见她点头,匆匆跟上。
两个拿着板子的小厮举着板子,满脸茫然,老爷都走了,还用继续打公子吗?
元将离上前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不用再打了。”
两个小厮大松了口气,急忙放下板子,有个试探道:“那姑娘,我们把公子扶走?”
元将离颔首,“你们两个去找个轿子来,让他能趴着的。”
两小厮急忙出去了,祠堂的院子里,一时间只剩下元将离和元憧憬两个人。
他被打了十几下,此时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眼睛闭着,也晕了过去。
元将离看着他从脊背蔓延到腿上的血色,沉沉叹了口气,心头十分复杂。
小厮没一会儿便抬着轿子回来,把元憧憬扶到上面,往他的院子里抬。
路上,元将离差人又去请擅治外伤的大夫,等到了院子时,老大夫已经气喘吁吁赶到了。
见到元将离,他连忙低头,“姑娘。”
元将离颔首,看着两小厮小心翼翼把元憧憬抬下来,示意老大夫跟上来。
回来路上这一折腾,昏迷的元憧憬脸色更白了点。
他院子里的丫鬟给他轻手轻脚脱下衣服,露出身上的血痕,红紫肿胀,甚至正在往外渗血,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老大夫一看,手都开始发抖,“这是——”
话没说完,他把剩下的又吞了回去,这一看就是被打了板子,肯定是被将军府长辈打的。
元将离站在床帐外,和颜悦色道:“您老有没有能减痛的药,最好也别让他留疤。”
“诶,有,老朽这儿都有呢,”老大夫放下药箱出来,有些紧张,“老朽得先仔细净手。”
元将离让丫鬟去准备。
等老大夫净完手进了床帐,给元憧憬上药时动作十分轻,但药粉撒上去,昏迷中的元憧憬还是痛得睁开了眼,叫道:“嘶,好痛!”
因为虚弱,叫声都像是随时要昏过去一般。
老大夫刚停下动作,就听到外面元将离说:“您继续,务必让他早点好。”
老大夫又继续上药。
刚才还在挣扎的元憧憬听到元将离的声音,浑身一僵,又慢慢地伏回了床上,咬着牙不肯吭声了。
元将离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叫来丫鬟吩咐。
“这两日都别叫他穿衣,最多穿件薄纱衣,只躺着,别压到伤口,你们现在去准备点吃的,要清淡好克化的,也别弄鱼虾之类发物。”
丫鬟唯唯诺诺应了,急忙行礼下去。
老大夫上完药出来,小声道:“姑娘,老朽上好药了,两天后得再换一次,现在公子睡着了。”
元将离颔首,“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老大夫便跟她细细说了一遍要注意的东西,等说完,又补了一句,“这伤养个半多月也就好了,姑娘放心,大抵是不会留疤的。”
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实则是因为元憧憬细皮嫩肉,其实并不重。
小厮们也不敢真打得多重。
元将离颔首,给了银两,便让丫鬟送老大夫出去。
她站在床帐外,平静问道:“醒了?”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小小的声音,“醒了。”
元将离也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下,从袖子里拿出那块赌回来的平安扣玉佩。
她手指伸进床帐递过去,声音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叹息。
“以后再也别丢了。”
纤细的手握着那块白净的玉佩,指尖带着一抹灰黑,是赌场那个掺了铁的骰子粉末。
玉佩的纹路上也染上那灰尘,像墨汁渗了进去。
元憧憬左手伸出来,牵扯到背后的伤,痛得“嘶”了一声,仍是把玉佩接了过来。
他牢牢握在手里,把脸埋进了玉枕中。
隔着薄薄的两层纱,元将离听到里面细若蚊蝇的回应。
“谢谢。”
元将离无声叹了一声,“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奶奶。”
里面又安静下来,她等了等,见他没什么要说的,便提着钩月刀快步走了。
元憧憬转头看着床纱,看到后面渐渐消失的隐约身影。
他眼里又堕下泪来,不想哭出声,死死咬住了被子一角。
……
元将离赶到老夫人院中时,元佑站在门外,正急得原地打转,把地上的土都激了起来。
元将离担忧地问:“爹爹怎么站在这里?奶奶怎么样了?”
“大夫说是急火攻心,开了两副药,让好好休养,万万不能再动气,”元佑叹气道,看见元憧憬被施了家法,她能不被气晕吗?
元将离眉头微皱,望了眼紧闭的房门,“奶奶还没醒吗?”
元佑低下头,“醒了。”
元将离恍然,元老夫人既然已经醒了,元佑却在门外守着,显然要么是元老夫人怒到不愿见他,要么是元佑怕又惹元老夫人生气自己不进去。
她忍不住叹了一声,“您别担心,我娘呢?”
“你娘在里面呢,”元佑朝房门努了努嘴。
里面的元老夫人也听到了外面的细微声音,拍了拍于贤娘的手,“将离来了。”
“儿媳让她进来?”于贤娘低声道,见元老夫人点头,便起身去开门。
她看都没看杵在一边的元佑一眼,对元将离道:“进来吧。”
元佑忍不住唤了一声,“贤娘——”
话还没说完,于贤娘就皱着眉把元将离拉了进来,“砰”一声关上了门。
元佑被震得脸肉一抖,面露无奈。
一个个的,现在都怪上他了……他长叹一声,索性继续在门口守着。
元将离见到卧榻的元老夫人,昨天还面色红润神色明朗,现在卸去头面脂粉,头发乱蓬蓬的散在塌上,脸色发黄,憔悴得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几岁。
见到她,元老夫人招了招手,“来,坐我旁边来。”
元将离坐在床边椅子上,就听见她急切问道:“你弟弟怎么样了?现在还好吗?”
元将离答道:“您一晕倒家法就停了,憧靖眼下在房中歇着,大夫给上了药,说是养十天半个月便好全了,没有伤筋动骨。奶奶,你别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元老夫人老泪纵横,“这孩子不成器我知道,可我亲手拉扯着他从那么小小一团,讲话跟蚊子哼似的,到现在这个个子,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他挨打?”
元将离连忙拿手帕给她擦泪,“我看他今日知错了,以后肯定会改好的。”
今日的元憧憬的确老实得不得了。
一没闹腾,二没逃跑,三没求饶,硬生生忍下了一顿家法,意外的有志气。
元老夫人哽咽道:“我倒希望他改好,以后也免得受他老子的毒打!”
元将离不知该如何回答,元老夫人和元佑都是长辈,哪个的不是她都不能说。
她摇了摇头,“奶奶就别想这些了,费心。您的药熬得怎么样了?我去看着丫鬟熬药吧。”
于贤娘抹了抹眼角,对她道:“你去吧,我在这里陪娘。”
元将离出了房门,元佑立刻跟了上来,等走远了几步,才压低声音问道:“你奶奶看着如何了?”
“脸色不大好,”元将离没有隐瞒。
元佑脸上顿时出现了愧疚、懊恼、后悔交杂的神色,他不住地唉声叹气,不知不觉跟着元将离到了厨房,闻到热烘烘的苦药味儿,这才反应过来。
“你来这儿做什么?”
元将离没回答,厨房里只剩下给老夫人熬药的贴身丫鬟,她声音严肃下来,问道:“爹,西胡使臣是不是到了?”
元佑一愣,“你怎么知道?西胡人昨晚便到了驿站。”
“那今早呢?”元将离紧接着问。
“今早倒是耽搁了很久才来觐见,”元佑下意识回答完,皱着眉看她,“你如何知道的这件事?”
西胡天黑才到达雍都,直接进了驿馆,上午又在觐见皇帝,她如何知道的这个消息?
元将离低声道:“我今早在六博赌坊见到了一个西胡人。”
元佑一愣,“六博赌坊?”
“我那时拆穿了六博赌坊出老千,带着憧靖要离开时,被那人拦住,我见他长相异域,说话怪腔怪调,很像西胡人,最重要的是,他说‘将军之子远不及其父’。”
元佑听完,变了脸色,“这个孽畜,真是会惹祸!”
元将离继续道:“那人看着很年轻,墨绿色眼眸,身量极高大,爹爹可知这是谁?”
元佑一听这表述便明白了,“大抵是西胡七王子。”
他皱眉道:“那一帮西胡使臣都三四十岁了,看着都很煞气,但数这个年轻的七王子最剽悍健壮,小山似的,而且眼珠子那个色儿的就他一个。”
因为不喜西胡,他语气里透出厌恶和不屑。
元将离点头,“那应当便是他了。”
元佑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他大早上跑去赌坊做什么?和人接头?要我说,这一帮犊子来者不善,上朝时,那几个使臣口气张狂,一个个都惹人厌得很。”
元将离问:“那个七王子做派也很讨厌?”
她垂首琢磨了下,“早上时他故意执刀拦路,态度恶劣,但似乎没什么杀意,”让她来看,那七王子更像是逗弄小麻雀似的感觉,来了兴致,所以故意挑衅。
结果没想到被她啄了眼,把刀一把抡回他的身上。
她眼睛里带出微妙的笑意,她那一下用了七成力,他肯定胸口都青了一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