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痣
周围的看客瞪大了眼看热闹,这还没一刻钟功夫,事态就从将军府的公子赌输了一万两,到来捞人的元将离赌赢了骰子,到现在,变成了老字号六博赌坊疑似出千!
元将离移了一步,大家便目光火热的追随着她的脚步。
“难道这牌桌有问题?”
她绕着牌桌转了一圈,随口问道:“管事的,你们赌坊的骰子都是什么材质的?”
赌坊管事闭着嘴不肯说,但旁边已经有看客替他回答。
“是上好银质的!这管事以前说过!”
元将离顿时回头,“银质?”
她的尾音拉长,这次没等她开口,元憧憬便跳了起来,“那这个骰子的粉末怎么是黑色的!”
他愤怒地指着还瘫在桌上的那一堆骰子粉末,怒视赌坊老板。
赌坊老板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可能是用了太久,银子老了!”这也是有发黑的情况的。
元将离嗤笑一声,“你家银子老了能从表皮黑到心儿里?黑得怕是你自己的心吧,”那堆粉末可是大半的灰黑色,只掺着一些银白粉末。
她伸手捻起一撮粉末,很粗糙,指腹摩擦间有明显的触觉。
她微微一笑,又往赌坊老板心上插了一刀:“何况你刚才说是力道太大,把骰子摇碎了,你同我说,白银是怎么能摇碎的?”
赌坊老板越来越慌。
元将离看了眼身边的赌桌,蹲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便看向那个刚才摇骰子的庄家,他此时脸色惨白,还怔怔看着她,像是还没想明白她刚才是怎么隔空操纵的骰子。
他手垂着,大拇指上戴了个黑色的戒指,看着很不起眼。
元将离转头道:“把他手上的戒指摘下来。”
她是对元憧憬说的,但他还没动,已经有看热闹的赌客冲了上去,赌坊管事还想阻止,被元将离轻轻一扯后领,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完了、全完了……他瞪大眼睛想着。
庄家没抵抗,任由他们把戒指摘了下来,只是看着元将离,想不通,“你是怎么做到的?”
元将离接过小厮递来的戒指,闻言瞥他一眼,“你以为你内力强横,能极细微地操纵骰子,便觉得世上无人内力胜过你,能察觉你的骗局?未免太过狂妄自大。”
说完,她便拿着黑色戒指,走近那堆粉末。
她伸手一碰,那堆粉末里便吸出许多黑色的细屑,粘到戒指上面,糊了厚厚一层。
有看客瞬间明白,“是磁铁!”
元将离颔首,举着手中黑色戒指道:“赌坊的骰子里掺杂了大量的铁,这些庄家手上的戒指却是磁铁,他们本就赌技高超,用手握着摇骰子时,轻易便可摇出自己想要的点数。”
她随手一抛,那戒指发出一声脆响,掷到赌坊管事面前。
“你可还有话说?”
赌坊管事哪里还有话说,他看着居高临下的元将离,心中悔恨万分,他想到元府会不满、会闹事,但怎么也没想到,她直接把整个赌坊的底子都给掀开了!”
他嘴唇发着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元姑娘——”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周围反应过来的看客们团团围住了。
“你们赌坊好大的胆子!竟敢出千!”
“小爷以前的钱岂不是都被你们骗去了?”
“还钱!还钱!”
赌坊管事被愤怒的人潮淹没,元将离看元憧憬一眼,脸色喜怒不辨,“走吧。”
临走前,不忘拿起桌上的压裙佩,又把赌坊拿来的玉佩握在手里。
刚才还被她的大展神威搞得心情激荡的元憧憬一愣,心情瞬间再次跌入谷底,跟在她背后,垂着脑袋往赌坊外走。
贾少赫踌躇了下,没跟上去,眼下的元憧靖也顾不上他。
元将离已看到门缝透出的光,还没出去,一把弯刀突然横到了她的身前。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带着两分沙哑的低沉男声,带着些生疏古怪的异域腔调。
“这就是元将军的儿子?远不及其父。”
元将离心中一惊,这人出现,她竟没有察觉!
她转头,看到从阴影处走出的一个男人。
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高,其次是壮,他肩背宽阔,小山一样缓缓走来,让人有种在山脚下往上仰视的压迫感,她甚至听到,身后的元憧憬下意识往后退的脚步声。
元将离没退,非但不退,还抬起头,打量着这人的面孔。
他虽穿着东启男人常穿的袍子,但显然长得不是东启模样,深麦色皮肤,五官深刻,仿佛用炭重描过的黑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瞳仁是墨绿色的。
像幽深的原始林子,或某种汁液丰沛的有毒植物,总之充满不知名的危险。
他此时低头看着元将离,眼中毫不掩饰审视和兴味。
好像一只野兽盯住了猎物。
异域男人的脑袋里也在分析。
她看着年纪不大,按照东启的算法,大概也就刚及笄,皮肤细嫩白皙,眉眼明丽,一双未经修饰的眼睛桃花似的,会说话一样,此时微微抬起,正表达着对他的戒备和审视。
却没有丝毫怯意。
他觉得很有意思,不由得笑起来,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像野兽将要咬断人喉咙的利齿——元将离脑中冒出这个比喻,心中更加警惕。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眼神一错,仿佛有刀锋箭海交汇。
元憧憬很不满这人看元将离的眼神,纵然害怕,又硬撑着站到她身前,喊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笑得更灿烂了,光露牙齿,笑容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言语意味深长。
“元姑娘大概知道我是什么人,对吧?”
元将离拉住元憧憬的手臂,冲他摇了摇头,口中无声吐出三个字,“西胡人。”
元憧憬腿有点软,西胡人这么快便到了?!
那人似乎很不满他们俩的私下交流,手中弯刀的刀鞘往元将离身上挨近两分,几乎要贴到她的脖颈,笑道:“你们东启不是很讲究礼仪规矩吗?元姑娘,我在同你说话。”
元将离扫他一眼,声音异常的冷。
“可我并不愿同你说话,何况,你个西胡人说什么东启礼仪。”
那人一怔,侧了侧头,他的眼珠在这一刹那暴露在阳光里,那抹墨绿色更加明显。
更像是带毒的野兽了,元将离想。
他咧开嘴,挑眉,“可我同元姑娘,倒有许多话想说。”
说着低头,望了眼元将离还没被袖子遮住的右手腕,话锋一转,声音含笑,“比方你手上这颗红痣,我觉得很好看。”
元憧憬:“!!!”
他气愤地看着这个出言调戏的西胡人,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你无耻!”
十个元憧靖都不够对方打的,对方握着刀鞘的手刚要抬起来,元将离已左手拦住元憧憬,右手一甩,袖子落下来遮住手腕上的红痣,下一秒,钩月刀便稳稳挡住了他的刀鞘。
那人神色并不在意,直到感觉到手上传来巨大的压迫力,才低头看了眼元将离。
他神色有些古怪。
元将离没有给他迟疑的时间,手腕用力,钩月狠狠一压,把他手中弯刀重重拍在他胸膛上,“砰”一声,发出冷兵器撞击到坚实肌肉的沉闷声响。
她动作快得毫不拖泥带水,呵斥道:“这是雍都,不是你肆意妄为的西胡!”
光听这声音都能想象到多疼了,可那西胡人面色不变,只是垂头看了眼弯刀,便看向她近在咫尺、还握着一把小巧弯刀的手。
白皙修长,看起来柔弱不堪,像是能被他轻易捏碎,只要他知道,这只手刚才爆发出了多强横的力量。
真有意思啊。
元将离收回手,对元憧憬道:“走。”
元憧憬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快步追着她离开。
那人挑眉一笑,甩了甩发麻的虎口,注视着她挺拔的背影大步离去。
他扫了眼闹哄哄的赌坊,知道今日再探听不到什么消息,索性回了驿馆,准备前去觐见东启皇上。
土塞他们正在调戏驿馆里的漂亮丫鬟,万俟伐看见,眼底露出厌恶。
土塞见到他回来,不在意的扫了眼,松开拉着丫鬟的手,嘲讽道:“七王子,你一大早上出去打探消息了?我们可都在这儿等着你觐见东启皇帝呢。”
万俟伐嗤笑一声,“等着我?等到欺负人家丫鬟了?”
说完,也不等土塞回话,便进了自己的房间,换回西胡服饰。
被关到门外的土塞气黑了脸,朝紧闭的房门“呸”了一声,“一个女奴生的贱种而已,真当自己是七王子了!”
他声量高扬,明显是说给房间里的人听的。
其他随行的西胡大臣对视一眼,也不阻止,他们虽没有土塞这么傲慢,但心眼里都看不上这个所谓的七王子。
一介女奴所生,血统低贱,若不是可汗把他救回来,他早就死在狼堆里了。
可是,他们又不得不畏惧他的凶狠残忍,他可是在十岁时,就能在狼群的包围中宰了狼王的人。
甚至他脖颈上那一块狰狞伤疤,便是当年被狼王的利爪硬生生撕开的。
他们一言不发,心中不约而同地想着:不过是可汗的弃子罢了。
屋里,万俟伐脱掉衣服,低头看到胸膛肌肉上泛起的红痕,长长一条,很宽,正是方才被弯刀拍中的地方,估计等到明天,就会变成大片淤青。
他舔了舔嘴唇,想到刚才那道巨大到像被胡杨树干砸中的力道,眼中透露出狂热的兴奋。
听到门外的讥讽声,他扯了扯嘴角,掩住衣襟。
笑吧。
反正也活不了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