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完成
原杳抱着一枚精致古老的蛋,眸光亮亮,袅娜立于月下,翩然若离。
江问祭若有所感,在距离她三尺的地方停下脚步。
“你要回去了么?”他望着原杳怀中的蛋,轻声问。
原杳垂下眸,点了点头。
她本为任务而来,如今任务完成,自当离开。
少年闻言,垂在身侧的指节动了动。
江问祭上前一步,语气期待,“那还回来么?”
凡龙寻不到神明。
他只能期盼她回来。
晚风微凉,原杳的视线擦过江问祭的眸,心间一颤。
怀中的蛋稍稍发热,温暖着她的双臂。
神临下界本为逆天之举。若非如今局势不好,天道也不会派她早日助刑神归位。任务完成后,天道自会将月宫连通下界的阵法销毁。
原杳不想骗他。
“不了。”她抬起银眸,认真注视他那双深金的瞳仁,“不回来了。”
少年闻言,眸光渐渐暗淡,神情难过,好似一只惨遭抛弃的小狸猫。
原杳搂紧怀中蛋,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少顷,她耳边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下巴一热,他用指腹轻控住她的脸,不许她撇开视线。
“那你别忘记我。”龙望着她,郑重请求道。
良久,姑娘轻轻颔首。
“好。”
“对了,我还有好些东西留给你呢。”原杳说完,抬指往眼尾一抹,又开始往外积极掏宝贝,“再多给你留点药啊符啊法器什么的。”
“话说龙族居然还出现了神器,”她将宝贝一股脑塞进少年怀里,边塞边拧眉,“这能造出神器的家伙没一个善茬,可见这地方还是危险得很。”
“你千万要小心。”姑娘越想越心惊,“最好也能有个什么神器防身”
对了!
原杳眼眸一亮,唰地掏出龙骨厉剑递给江问祭,“留给你吧。只是不到最后关头不要轻易使用。”
若那捅她一剑的家伙发现这剑在江问祭手里,八成不会善罢甘休。
龙骨剑扭了扭剑柄,颇有些不情愿。
下一秒,只听“啪”的一声,游吟将它精准击飞,掉落江问祭怀中。
龙骨剑一怒,悬起剑刃正欲再与游吟战个八百来回。忽然,它剑身一顿,亲昵贴贴身后的少年。
好令剑熟悉的气息啊。
原杳见状亦是欣喜,“看来你俩还蛮投缘的。”
她高兴,他便也高兴。
江问祭拿起剑,略作打量,“九条龙骨锻造成剑,确实不凡。”
少年抬头,笑意嘴角一瞬凝固。
原杳的身子逐渐透明,散出细碎的光芒。
“九条龙?”碎光之中,小姑娘疑惑地歪歪头,“不啊,这是一条龙的脊骨,”
她上前一步,指腹轻点少年眉心,悄悄赠他辨别气息的神力。视线中,她望见了自己愈渐透明的手指。
天道在催她回去了。
“保重。”小月神粲然一笑,缓缓消失在月夜之中。
“对了,还有两张网也留给你!”潋光彻底消散之前,两张金网稳稳落在少年怀中。
龙怀抱着满臂宝贝,仰首望天,期待地竖起耳朵。
姑娘再没发出一点声响。
原杳离开了。
那一夜。
龙得到了馈赠,也失去了馈赠。
-
金网既收,网中的人自然也得放出来了。
薄云长老满身血污,肩膀腹部被刺出巨大伤口,奄奄一息跌倒在自己的殿门之外。
“长老,您怎么了?!”小龙崽子们惊恐万分,急急拖着长老往殿内疗伤。
“是谁,是谁伤了您!”他们怒不可遏,当即表示去组团狠狠教训这位狂徒一顿。
“别去!”重伤垂危的薄云长老垂死病中惊坐起,义薄云天,连连摆手拒绝,嘴角擒着甜蜜又苦涩的微笑,“这么多年过去了,爱我的灯依旧永不熄灭。她等的太久,太痴咳咳咳!”
薄云长老疯狂咳嗽几声,一把推开扶着他的龙,泪洒当场,“她对我,由爱生恨啊!是我对不起她!我辜负了她!我该死!”
他说着,目光扫过一众围观龙,温和询问,“我不该么?”
下一秒,长老锤着胸悔不当初,语气发狠初仰天长啸,“该!”
在场龙:
(原杳:天地良心,我可没动手啊,这伤是他自己捅的。)
-
日子重回平静,过得缓慢。
江问祭剑术不俗,又得雷电之力,实力大幅拔升,可谓所向披靡。就连渡劫期的薄云长老亦未必能将其击败。
他成为了龙族第一位活过百岁的圣子。
入夜,少年一袭白衣,踏入寂静月色,伫立于波光粼粼的无相湖前。
她不会回来。
他却没法不去等待。
一天天,一年年。
渐渐地,湖边筑起小木屋,江问祭带着原杳赠与他的全部家当住在小屋里。脖间的鹅黄宝石一晃一晃,温暖异常,少年轻捧起月隐石,眸光低垂。
咚咚咚。
突然,门外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小祭,你在屋里么?”族长老迈的嗓音传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褚泯确如原杳所言,又坚强地活了好些年。只是近日不知何故,身子又不堪了起来。
吱哑。
江问祭打开木门,望向门外的族长,下意识后退半步。
眼前这位慈祥的老者,莫名地有些令人不适。
少年心间一沉,为自己竟对尊长显露不敬而惭愧。
“族长,您有事找我么?”江问祭平稳声线,不去胡思乱想。
褚泯抚着苍白的胡须,眼中带笑,“本座测得后日大吉,正适合为龙族祈福。圣地的祭祀阵还得劳烦你在吉日前雕刻完毕才是。”
既然担着圣子之名,刻阵便是职责所在。
少年作揖弯腰,应道:“是。”
褚泯满意颔首,视线由上向下移动,将江问祭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满意。
弱的时候有用,强的时候自然更有用了。
“小祭有心啦。”老者拍拍他的肩膀,剧烈咳嗽两声,颤颤离开。
-
深夜,祭祀台。
八枚精美龙纹石柱隐隐散出浅浅光华,照亮中央石盘。
叮、叮。
石锥精细敲出花纹,少年雕得飞快,玄深祭阵迅速蔓延,绚烂石纹一瞬盛放于整块盘面。从天际望去,完整的阵纹好似一只盘踞蛰伏的巨龙,沉睡于祭台之上。
白袍轻晃,江问祭松开石锥,缓缓起身。
接下来,便只需将鲜血抹在巨阵的两处阵眼。
他迈步向石龙紧闭的两只眼走去。
圣子灵力纯净,最适合点阵。
江问祭抬指唤剑,锋利的刃转瞬割破掌心,鲜血汩汩涌出,重重砸落在盘龙的左眼之中。
嗡。
祭祀阵沉吟一声,下陷三分。
石中盘龙威仪尽显,缓缓睁开左眼。
血液一滴滴落下,随着步伐又向右移去。少年捏紧掌心,血液即将润湿龙的右眼——
突然,长鸣传来,隐于夜色的另一把厉剑凌风而起,擦过少年身侧,直直冲着后方石柱刺去!
江问祭闻声回首,瞳孔微缩,猝然收回掌心。
龙骨剑动了。
暗金雷丝镀满剑身,江问祭毫不迟疑,立时追剑向后方石柱赶去。
只见雕梁画栋的柱面之上鲜血四溅,龙骨剑正悬浮于空,剑尖四下摇动,愤怒地嗡嗡长鸣。
柱旁已是空无一影。
神剑有灵。
江问祭上前一步抓住龙骨的剑柄安抚,蹙起眉。
它对谁的敌意这么大?
华光浅浅,龙骨剑立于散着薄光的石柱旁,九段剑身骨节分明,却又浑然天成,融为一体。
此剑之妙,在于九段龙骨同粗同厚。
而一条龙的脊骨通常都是由粗至细,段段不同。
要想同粗同厚,只能撬开九条龙的脊,取中间最坚韧的一截。
“九条龙?”原杳润亮的杏眸再次浮现在他眼前。夜色寂静,少年恍惚间,再次听到了姑娘带着疑惑的清柔嗓音,“不啊,这是一条龙的脊骨。”
融为一体的不止骨,还有骨的气息。
这九条龙有着同一神魂。
江问祭轻抬指尖,缓缓探过掌心神剑。
她说得对。
这剑,确是一条龙的脊骨。
九。
龙族寿命悠长,少有子嗣夭亡,却恰有九位夭亡的圣子。
银靴踏入寂夜,江问祭转身回到属于他的湖边小屋。
失血的苍白指尖抓起那两张金网——各由五根龙筋与四条龙筋编织而成,与龙骨剑统一气息。
少年脸色一白,松开网,将原杳留下的神药全数取出,堆铺在屋内。
少顷,江问祭抬起深金的眸,对着悬空而立的龙骨神剑凉凉开口,命令道:“破开我的脊骨。”
破开我的脊骨。
让我好好看看。
你到底是不是我的骨头。
-
月宫。
后山青草软软茂茂,风一吹,拂过衣袖。
原杳趴在青草之上,抬指戳戳前方精致火红的蛋。
指腹传来暖意,原杳睁大杏眸好奇注视它,“主刑之神是什么样儿的?你快快破壳,叫我好好儿瞧瞧。”
连日来,她用神力温养着这枚蛋,壳身已然愈渐脆薄,可透光亮。
蛋内,小不点欢喜抬起翅膀,印在她指尖轻触的位置,正欲回答——
咔嚓。
壳裂了。
啊。
原杳缩回指尖。
劲儿太大把蛋戳裂啦!?
“对不起对不起!”小姑娘登时爬起身,“我再给你装回去,你千万别噶别噶啊啊啊啊啊!”
原杳手忙脚乱捡起碎壳,正要往蛋面贴,方一抬眸,却见一只呆萌绵软的小凤凰已然破壳而出,稳稳趴在破口的蛋洞上。
原杳顿住动作。
小凤凰望着她赤眸一亮,抬翅和原杳乖巧挥挥,忽地又打了个喷嚏,凤火外泄,把自己的壳儿烧了个精光。
啪嗒一声,小凤凰掉进草里。
原杳放缓呼吸,杏眸一点点亮起。
“哥哥!你快来!”她抱起迷糊的小凤凰,欢呼着往山下奔去。
-
宿樾殿。
原杳迟疑地将案牍上的小凤凰搂回怀里,抬起它的翅膀左瞧右瞧,“什么?这居然不是主刑之神么?”
玉冠紫袍的男子收回神力,遗憾摇头。
“我带错人了?”原杳倒退两步,眸光迷茫地望向原刓,“怎么办,哥哥,要不我再下去一趟?”
“不必,”原刓揉揉她的脑袋,“你没有带错。”
殿内,碧玉光洁平坦,漾起波纹。水波自玉面倾泻而出,一举卷走原杳怀中的凤凰。
小凤凰懵了一瞬,溺水般被淹没在水浪之中不住挣扎。
原杳看得心惊肉跳,上前就要将它抢回来。
轰!
只见浪涛之内,凤火以燎原猛势迅速燃起!
几息间,水波已化成一股股蒸腾的烟气。
哇哦。
原杳惊诧眨眼。就在此时,新涌出的水波掐起湿漉漉的小凤凰,一把扔回她怀里。
“留下。”
水波擦过原杳的臂膀,缓缓缩回碧玉,漾出几句不含情绪的话语:
“原杳,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只需等待便可。”
大殿重归寂静,剩下两人一凤面面相觑。
那好吧。
原杳牵住凤凰的小翅膀朝哥哥挥挥,转身往殿外去,“小凤凰,我们去挑宫殿,整个月宫全是空的,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好呀好呀。”小凤凰扒拉着姑娘的胳膊,嗖地将自己烘干,软乎乎撒着娇,“凤凰也想要名字,你帮我取。”它窝在原杳怀里左扭右扭,“取嘛取嘛现在就取。”
“行行行,”原杳摁住它的小翅膀,随意思索,“当初你神魂离体,在林间滚呀滚,我可辛苦追了你好久呢。”
“就叫辛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