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唳于山河
正所谓山河万里,山青河绿,咱技术不行沾墨绘不成山河之壮阔,那咱就整点带色儿的颜料润色一下嘛!
柯闯抡起大锤对准左边的《山河万里》,直言道:“搞点绿汁褐水上点儿色。”
许仙君双眼蹭一下亮了,追问:“还有呢?”
“还有这个《凤翱万世》,”柯闯又抡向右侧的画,摸摸锤柄沉思,“凤凰为啥泡在水里?”
这一坨,画在水里真的很像大癞宝。
“哪有水?这是风哇道友!”辛至惊恐不已,登时上前,指着那几道波浪线条大声解释,“流动的、写意的风。”
她生怕柯闯不信,接着又指向“风”旁的几枚大扁圈儿,“你看,云。”
瓷白指尖再次移动,点在中央一坨醒目的黑团,“你看,凤凰。”
抱歉。
柯闯只看到了水,荷叶,大癞宝。
辛至是个好姑娘。
虽说这眼神儿没神儿的醉云弟子和她哥一样,审美层次有点低,不懂画,但对于所有有关画画的建议,辛至还是十分乐意多听的。
许子游亦然。
两人拉着四宗弟子谦虚请教,虔心聆听建议,越听越喜,越拉着不让走。
辛追瞧妹妹万分欣喜的模样,倒有些恍惚。
当年他们两只小凤凰在人间破壳,无依无靠,风里飘雨里摇的,不可谓不艰辛。
辛追独自拉扯妹妹长大,虽嘴上不说,其实对妹妹是极宠溺的。
可这些年,不让别人说她的画半点不好、怕她受到伤害,到底是在保护她,还是在禁锢她?
没错,她没天赋。
没错,她画得巨烂无比。
没错,她知道真相后会爆哭、暴走、暴怒、剥了他的皮。
但她受指点受磨砺,才能阔步成长呀!
辛追浑身一激灵,掀起长袍立时三刻扑到画纸边,盯着妹妹的大作使劲儿瞅。
不行,他也得给出一些建议。
这才是一个完美的哥哥应该做——
哎呀,惨不忍睹好刺眼好冲击。
辛追脸色唰白,大力揉了揉眼,当即决定还是站远些保命要紧。他起身,后退十步,顿了顿,又后退十步,接着全神贯注地观察两幅画。
如此一瞧,还真让他瞧出些端倪来。
“挤。”
没等辛追说话,一道清润中浅含迷茫的少女音色从近处传来,精准点出他心中所想。
辛追扭头,只见一位身着碎黄鹅裙的小姑娘正抱着狐狸,站在他不远处。
她的眉眼似月光柔净,两颊粉润,温良纯粹中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灵动。
“你刚刚说什么?”辛追不由轻了嗓音,出声再问。
嗯?
元窈回神,抬眸去望身侧的红袍少年。
她掂了掂怀里的小狐狸,笑道:“我说这两幅画,看起来很拥挤。”
有留白,但就是挤。
元窈暗忖着,斟酌词句,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辛追停顿半秒,开口接道:“就像一位化神大能被敲碎了骨头塞进狭小的铁罐里,明明一身磅礴术法,却又无力施展?”
对!
束手束脚。
就是这种感觉。
元窈捏捏小狐狸软软糯糯的圆爪,笑着点点头。
狐狐摇晃尾巴。
两人并排而立,继续端详画作。渐渐地,元窈的眸光寸寸染亮。
许子游执剑入修界,道心却是画。
辛至火色长枪燎原,执念亦是画。
作画,对他们来说,不是爱好。
“或许,大些的纸笔会更适合他们。”灵光一闪,元窈迅速侧身对辛追道。
红袍少年爽朗一笑,“那浓烈纷呈的不尽墨汁,或许他们也会需要。”
辛追伸出手。
元窈啪一声拍过他的掌心。
两人登时分头行动。
-
巨幅画纸一展而开,绵延千百米,恍若万丈高楼夯实的地基,铺满整块空地。
两只狼毫墨笔更比人高蟒王粗,凌于纸上,浮而不落,只待下笔。
数十枚高鼎盛满色彩纷呈的浓墨悬于画纸四边,恍若神阵八方压阵之恢弘法器,气势万世磅礴。
常言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
而此纸,此笔,此盛墨之鼎——好似任尔如何挥毫,不成规矩,也要誓将那分寸体统,降服在方圆之内。
近瞻易陷。
四宗弟子或御剑或御器,于半空观战。
许子游和辛至分立于画纸两侧,见此一幕,心头皆一颤,执笔沾墨,身躯微微发抖。
画纸边,元窈和辛追各自坐在长剑上轻晃悬空的小腿。
辛追嗑着瓜子,侧身靠近元窈,疑惑又好奇,“他俩抖什么?”
“激动吧可能?”元窈歪歪头。
怀里的狐狐嘿嘿一笑,悄悄伸爪去够少年掌心的瓜子。
等等。
两人齐齐瞳孔一缩。
不好!
“快撤!”两道嘹亮崩溃的尖叫划破苍穹!
哗!
哗啦啦!
咚!嘭!滴答答哒哒哒!
墨汁淬着猛劲儿,漫天挥洒袭来!
“哎呀!下雨啦谁带雨衣啦!”
“喔趣!仙君辛至你俩轻点甩!墨汁都溅我们脑门上啦!”
四宗掌门赶来时,七彩的小兔崽子们正巧乱成一团,蹦蹦跳跳四方直窜。
墨汁来袭,六亲不认,躲闪不及!
元窈大嘶一声,扒开储物袋就是咵咵一顿倒。
锅呢锅呢她锅呢那口大锅呢!
诶诶诶!元窈伸出挽留的手!
“辛追!那玩意儿不是伞,别开啊啊啊啊!”
不信。
辛追眼疾手快抽出那把散落在旁的大伞,一把撑开顶在头顶蹲在地上当蘑菇。
就这造型,不是伞还能是啥。
下一秒——
嘶嘶嘶滋滋滋吸吸吸!
全身灵力被那假伞真抽水泵猛得抽干,辛追身形猛晃,意识整个就是一个溃散的大动作。
不好。
辛追登时面色严肃,如临大敌。
“不好!有人嘬我的灵魂!”
“”元窈无语掩面不忍直视,正欲上前,猝然被人搂住腰大力往后一带。
浓郁厚重的墨汁擦过她的肩膀,疾驰而去。
幸好幸好,差点砸到她。
元窈松口气,双手抵着某人的胸膛,刚要道谢,头顶传来少年掺着笑意的嗓音。
江问霁轻搂住她,胸膛轻颤,抬眸对着虚弱的辛追善良(划掉)好奇提醒,“这法器,要反过来用的。”
“对,就是这样,反过来。”
远处,路圭如头一抬。
只见辛至正大笑着挥舞“凶器”,油墨子乱舞,主业作画,副业偷袭;
头再一扭。
辛追举着伞,手腕灵活一旋瞬间将大伞倒转——刹时吸引漫天油墨子盯住他一个劲儿追杀。
路圭如:
凎。
朔昀重重颔首,郑重其事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掌门首徒,一个消耗,一个回收。有始有终,终极环保。”
路圭如简直麻了。
他不甘示弱,矛头直指破坏范围更广还时不时浇到自个儿的许子游。
“不愧是太极仙君!人我合一,无差别攻击,一挥一大片,油墨泡澡,终极逍遥!”
朔昀眯起眼盯住许子游,握紧拳头,“臭小子,总有一天我要把他赶出宗门!”
路圭如闻言迫不及待,大声质问,“那你为何不现在就赶?”
朔昀听后大惊失色,惊恐万分,“他还没还我钱呢!”
“”
这边在叽叽歪歪吵架,那边,摧山掌门山九明正在兢兢业业寻找自己的弟子们。
诶?那边好大一片悬浮竖立的大石头。
碍事!
挡着他寻找自家的好大儿们了!
山九明愤愤移开视线。
好大儿们在哪里,在哪里
一片悬浮的大石头后方,摧山弟子山十鹤正兢兢业业带领师弟们掏出储物袋中沉重且庞大的练功石,竖起石身全方位遮蔽。
一行人牢牢躲于石后避开油墨,完美至极。
就在此时,柯闯抡着大锤从石堆旁一擦而过!
裘漏紧跟其后,目光如炬。突然,他改变方向,大喝一声,毅然朝着另一块油墨正面迎去!
一枚珊瑚色狐尾同样精准跃起,接住一大块黄墨!
醉云全员欢呼!
芜湖!好玩!这个颜色我身上还没有!
往这儿挥!多来点儿!好耶!酷酷酷!
醉云掌门酉宴:
他失笑摇头。
这帮孩子,看来本次四宗联试热闹了。
哗!
又一道狼毫挥墨而下。
游吟剑身微滞后猛然一颤,飞窜而出,皎光一凝。
铮!
元窈愣住,最先感应到。她猝然抬眸遥望前方专注作画的许子游。
又一道,狼毫阔笔破风斩下!
笔虽是笔。
破风,乃剑气。
-
渐渐地,在场诸位皆屏息,停下动作,朝画纸上方的画师望去。
许子游浪荡肆游画纸之上,好似醉翁藏锋于山河,一生尽兴,万里无归期。
一道道油墨残影将落未落之际,遥望时如峰如峦,聚浮于仙君周身。
那是他山与河。
他,便是山河。
剑气力透浓墨,镇世而下。
一道火色华光就在此时冲墨即出,淬携灵韵,于山河间展翅翱跃,迎风长唳!
狼毫巨笔刹时烧成灰烬。
辛至稍愣。
下一秒,姑娘勾唇一笑,赤红长枪出,一头捣进墨缸,蜕成坚固、锋利的崭新画笔。
枪风苍劲,撩起长袍。
许子游桀骜一笑,粼粼长剑亦翻涌现身!
劲枪为笔剑为笔。
“万物为笔。”画纸侧边,元窈眸光微颤,轻声呢喃,“他们要突破了。”
离突破,只差最后一步。
“这最后一步,要提醒他们么?”江问霁侧首,轻声寻问。
元窈想了想,终是摇摇头,肯定道:“许仙君和辛至会自己发现的。等一等便好。”
“好。”江问霁轻轻牵住她的手,神情耐心温柔。
岁昌七百二十九年,仙君许子游与凤族辛至作画于太极,时五日,无眠止。
首日,挥毫相竞。
二日,万物作笔。
五日,万物皆抛。世为纸,己为笔。
火凰唳于山河,万世无求索。
画成,双双突破。
子游,游于山水间。
辛至,至于万世中。
工笔久不足,然心境可得一瞬上乘。
此生无憾矣。
-
酉宴拍着掌心,笑意浅浅,道:“子游辛至虽未入我醉云,却皆是了悟我醉云真经的好孩子。”
修者修心。
心境既顺,则修为技法稍作点拨,畅通无阻易矣。
是乃有教无类,心术一统一净,壁垒自破,大成也。
无关兵与器。
醉云广收各类弟子,便是本着这样的宗训。
“哈哈这可是我如归弟子,”路圭如笑着打趣,“你可别想抢人啊。”
“无妨。”酉宴掏出法器往上一趟,提酒即酌,“学什么既无所谓,在哪学又有何所谓?是谁的弟子,是我与你,皆无有所谓。”
酉宴说着,大笑出声,举着杯盏就敬,“这酒醇!来,都喝!”
朔昀与路圭如对视一眼,不由双双感叹,“酉掌门于心境,已入登峰豁达也。”
山九明嘿嘿一笑,抢过酒坛子往酉宴身边一斜,吨吨开喝。
品着酒,酉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久等于侧的元窈和江问霁身上。
大道至简,一通万通。
修界后继有人矣。
-
两位画师收起笔,抬眸,四宗五颜六色的弟子印入眼帘。
“那滩紫的好像是我徒弟。”
“那坨红的是我哥。”
“”
许子游和辛至登时自觉罚站,虔诚致歉。
“抱歉了诸位!”
众人纷纷摆手表示原谅。
许子游灵光一闪,凑近辛至一番商量。
“好呀好呀!”辛至听后欢喜点头,飞速上前拉住辛追,回首对着满天四宗弟子呼唤。
“正好纸够大,大家有什么想画的么?一起来呀!”
四宗掌门相敬酌着酒,随意往下一瞧——
徒弟们又又乱了。
【小剧场】
江问霁慢条斯理弯腰,捡起滚落在地的大伞。
噢~
原来这伞翻过来不仅可以吸引雷电,还可以吸引油墨子呀。
那旁的会不会也可以?
清正少年将伞翻过来,乖巧举好,对准元窈。
不远处,元窈正搂着狐狐和许无澈一起玩耍。
突然,许无澈探出半个身子,望向后方疑惑道:“剑尊蹲在那里干嘛?”
好奇怪。
“不知道耶,”元窈将狐狐往许无澈怀里一塞,转身朝江问霁跑去,“我去瞧瞧,马上回来!”
伞后,少年紧张地捏紧伞尖尖,望着飞奔而来的姑娘,眸光亮晶晶。
天灵灵地灵灵。
吸引杳杳。
杳杳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