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多谢如檀姐姐了。”
姜许提着茶盏动作迟缓片刻,将杯盏推到江氏面前,真心道:
“多谢如檀姐姐相告,我知晓的。”
江氏见她神情无异,也放心不少。
她知道姜许对顾允淮的情谊并不比顾允淮待她差,将心比心,她也是不愿夫君瞒着自己出征的。
“如檀姐姐,我还有些事想找你解惑。”姜许起身关上了房门,秦怀拿着扫帚在回廊上清扫,这里尚算个能说话的地方。
“可是太子妃那边有何变故?”
自宫宴后,姜许便没有再见过太子妃,二人虽然明里私下都有书信往来,但终究不敢在纸面上说些重要的事。
太子妃和她计划在太后的寿宴上献礼,本是商议好要借此机会寻得太后的庇护。
太后终究是璃王的生母,不到最后一步,呆在太后身边总是最安全的。可计划施行到一半,太子妃却忽然断了和她的联系。
“太子妃没事,这一趟,也是她托我前来。”
江氏也知道找个说话的地方不易,长话短说道:
“计划有些许变故,可主心却没有变。”
“太子妃让我转告你,一切按原计划行事。”江氏顿了顿,放低声音安慰道,“顾校尉如今已与当日在岐山镇时不同了,他定能平安归来。”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姜许心中稍安。
在岐山镇时,仅仅只是靠近了《判官记》背后之人半步,她和顾允淮就被盯上,欲置他们二人于死地。宴前顾允淮就曾夜探过王尚书的府邸,果然在密室中翻出了一片熟悉的翎羽。
假传崔大人消息,将他掳走的那人,便个个佩戴着这种样式奇特的翎羽。他们或许以为灯火太暗,顾允淮应当看不见。
很可惜,两年的卧底生涯,他也曾有差点暴露的时候。夜中视物的考核,他的成绩还不错。
想起二人那日在桌前抽丝回想的过程,姜许便不由起了鸡皮疙瘩。
璃王的策划早矣,这样儒雅笑面的人,背后却一手促成给了如此亲人相残的悲剧。今日还能一派自然地做这个边地人人敬仰的战神,也不知心中可有一秒心虚过。
“如檀姐姐说的对,我们都会胜。”
她语气坚定,前世那些哭天抢地的叫喊声却不绝于耳。姜许放在膝上的葱指不自觉地收回掌心,浑然不觉掌心微微地颤抖。
江氏伸手握上她握拳的葱指,无声地陪着她。
良久,姜许才平静下来,冷声道:
“他想要《判官记》反噬大雍,那就先让《判官记》反噬他自己吧。”
既然顾允淮这一趟非去不可,计划若是无变故,至少他们的胜算还能多些。早一日晚一日并无区别,那她便只等他凯旋归来。
……
正值多事之秋,璃王明日也要启程回封地,江氏也不便多留,便起身告辞。
江氏先一步带上帷幕离开了千结坊,春莺的死对她打击颇大,比起在岐山镇时候的歇斯底里,如今的她已经平和沉稳许多。
“云娘妹妹,蒋嬷嬷离京前酿了果酒,”江氏掀开车帘道,“回头你来崔府,陪我们尝尝。”
“那自然好。”
姜许杏目轻弯,接着话应答。
视线追着马车到街巷尽头,她抬头看着京城上空那抹血红的夕阳。残阳如同一道绵延的林火,照彻了日暮时的盛京。
璃王的卑鄙之计不知伤害了多少人的至爱之人,多行不义,这把野火总是要烧到他身上的。
她要做的,就是让上一世的雨夜不再重演。人、事,既已预知,那就不能没有规避提防的道理。
——
日暮时,千结坊也到了打烊的时候。
姜许的的影子长长地拖在五和巷中,心中想着事,脚下步子也不自觉地慢了些。
“知道让秦怀来保护我,自己却连一面也不露。”
明知道二人半月未见,此去凶险,却未提前告知她。看来之前说什么再也不会骗她,多半也都是诓骗人的话。
多少还是有些气不过顾允淮的不告而别。
她低头看着身前的影子随自己的动作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似乎想起什么,忽然转头问道:
“秦怀,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也知道你大哥今日走?”
秦怀表情僵硬,辩解的却利落。
“阿嫂你怎会这样想,大哥除了吩咐任务,什么时候跟我说过别的。”
“我发誓,我今日也是第一日知道!”
本应该在她身后两步保护她的人却跟在了十步开外,姜许皱了皱眉,冷声道:
“那你跟那么远作甚,心虚?”
也不等秦怀回答,她便转头自顾自朝巷子深处走去。
她当然知道顾允淮没告诉他。
“这个也不说,那个也不说,真当自己是大将军了!”
姜许不觉加重了脚步,明明步步踩在自己的影子里,却像当成步步踩在顾允淮身上似的。走了几步,又渐渐放轻了脚步。
“若真是大将军…”想起他前世那般开怀地告诉自己受封将军,最后却只留下一套劲装放在棺木里一路抬回了京城,姜许原本恼火的语气忽然低落下来。
“若真是大将军,就该平安回来啊。”
话音未落,视线中却忽然出现一双鸦黑皂靴。
“好。”
猛地被人按进怀中,姜许还未来得及反抗,就看清了那双黑色皂靴上缝着的云纹盘纽。
他怀中衣裳还带着阳光的气味,应当是刚刚换上的,柔软温暖,让姜许忍不住将脑袋埋得更深。
“我会平安归来的,将军夫人。”
“顾允淮,你瞎叫什么?”
姜许警觉地四处望了望,连本该跟在她身后的秦怀都不见了身影,这才放下心来。
“谁是将军,谁又是将军夫人啊?”
“多事之秋,莫要乱说。”
顾允淮虽然心知这巷前后早有他的人看守,却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道:
“还是夫人想得周全。”
姜许见他还在贫嘴,没好气地在他肩侧狠狠一拍,压低声音担忧地问:
“你怎的还没走?”
她因压轻了声音,既怕顾允淮听不清,又怕这里说话不安全。一边说,一边还拉过他的右手,在他掌心一字一句写道:
计-划-有-变?
顾允淮配合地等她在掌心写完,才恋恋不舍地将她重新拉入怀中。
“计划照旧,我今日便要走。”
“我旧日听说出远门的丈夫大多由妻子替他打点行装,那时我便很羡慕。”顾允淮意有所指地说到这,似乎想起了什么懊悔的事情般,又扭扭捏捏道:
“只有半个时辰不到了,现下收拾还来得及吗?”
一番话听得姜许是一个头两个大。半个时辰不到,算上他去京郊路途上的时间,他连进门喝一杯茶的时间都没有,谈何收拾行装?
懒得在责怪他身上花费时间,姜许一口气从眼前憋回了肚子里,就打算一鼓作气跑回宅子中给他捡两件要紧的行装。
身子一动,却被他牢牢用手臂困在怀中。
“你做什么?”姜许颇有些无奈道,“行囊究竟还收不收了?”
他胸腔闷闷地笑意就要完全点燃姜许的怒火,顾允淮看出不妥,忙按住怀中的人解释道:
“行囊我都收拾好了,只是想你检查检查物件,顺道给我添一件东西。”
“添什么?”
听他说都收拾好了,姜许也平静下来。理智回笼,才笑自己方才话都不入脑。
他是去打仗的,上辈子出征多次,还能不记得为自己收拾行装?
姜许只是奇怪他到底要添什么物件。照理说,他比自己更清楚出征时该带些什么。
顾允淮一把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朝宅子的方向走去。
“我看你有支箭囊,都绣了半月多了,应当绣好了吧?”
他讨要得理直气壮,说这话时视线却不敢转头看她,生怕她这是绣给别人的,让自己闹了个乌龙。心中却又说服自己,绣给别人的又如何?
今日是他顾允淮出征,谁先用得上,自然谁先用。
姜许半天没回答,顾允淮忍不住转头看她,忽地感觉到她加快了脚步。看到她努力憋着笑意的表情,他也忍不住傻笑起来。
“绣好了,就赠给我吧?”
他语气温柔,印象中,上辈子他也曾这么向自己讨要过物件。只是当时的姜许满心伤痕,满身都是刺,自然不会给他。
“好啊。”姜许答应地十分爽快,轻巧道,“算你识货,我这可是用太子妃娘娘赐的丝线绣的内囊。”
“夜里外面看着无异,里面却又莹莹幽光,能看得清不同箭羽的摆放…”
顾允淮笑着看她说道起箭囊里的门道来,脚步失察慢了些,还被姜许不满地拽了拽手心。
“就一盏茶的功夫,你还不走快些?”
姜许催促的后果,自然是被顾允淮一把抱坐在小臂上,以冲刺的速度回到了家里头。
清点完他收拾好的行装,姜许又格外宝贝地从柜中拿出那内有乾坤的箭囊,将他的旧箭囊给换了下来。
军中的箭囊都有统一的制式,为防难分敌我,一般都是不允许私自更换的。姜许的手灵巧,原本的制式又简单,不过见了两回,她做出的单从外表上看便完全分辨不出来。
顾允淮从她手中接过旧箭囊,兴叹道:
“也不知太子妃娘娘若是见了你这般伪造手艺,后不后悔选你做这个慈安制造局的掌舵人。”
得意地轻哼一声,姜许满意地看着面前装好箭矢的新箭囊,语气满不在意。
“你就去告黑状吧,我跟太子妃娘娘的关系可不是你能离间的。”
“小心我告诉太子殿下你私换箭囊,视军纪无物!”
顾允淮张嘴欲言,姜许伸手抵住他的唇,抢先一步道:
“你等等,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