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人
今日之前,顾允淮一直在想一件事。
设局的人舍弃了自己在江氏身边的布置,甚至大费周章地引他们入局,到底是为了什么?
穿越后,他仅仅只是江南小镇上的一个地头蛇罢了。洪昌赌坊背后既然是连崔大人都需要掂量的人物,那又何必布置这么多针对他呢。
这一切的疑问,在他走到前堂的回廊拐角处一刻,都被那阵直直朝着后脖而来的掌风解开了。
“你们还真沉得住气。”
顾允淮侧身捉住面前人的手腕,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偏头堪堪避过迎面而来的拳头。
面前戴着面具的男子的确有几分功夫,短短半盏茶功夫,两人之间就已经过招无数。
“你的主子要的应当是全须全尾的我吧?”
顾允淮避开面前人狠厉的一掌,话一出口,男子出招的动作果然慢下来。
“既然已经猜到了,顾公子,请吧?”男子的嗓音粗粝沙哑,接着催促道,“我们主子还等着呢。”
顾允淮了然地嗤笑一声,顺从地闭上眼,任由一个黑布袋子从头顶套下。
牵着姜许回县衙的一路上,他都在反复想着春木当时木然的反应。
春木为何作此反应还有待探查,但赌坊的人会任由他这么做,便是从未想过要以春莺的案子为局为难他。
明明可以一箭双雕,既灭口春莺断了证据,又给他设下难题,可背后人却没有这么做。
如此,他只能猜到一种可能。
——洪昌赌坊背后的人这是想要招揽他。
果然,他们主动找上门来,且一听到他的话,那男子便放缓了出招的动作。
可见他并没有猜错。
顾允淮被带到马车上,马车似乎穿过了闹市,最终男子将他领进了一间满是沉香味的屋子。
蒙着脑袋的黑布袋被揭下,眼前乍然的光明刺得他半阖上眼。
“我实在是好奇。”
眼前模模糊糊的男子一身月白色直缀,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这声音……
“不过一面,顾公子就猜出了是我要找你,且还猜到了我并不想杀你。”
“顾公子是否也已经猜到了我找你所为何事?”
顾允淮视线逐渐清晰,听到声音伊始,他心中已经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待看清眼前人,心中更是一惊。
怎么是赵书澜?
他心中惊讶复杂,面上还是故作深沉的样子,周旋道:
“顾某不才,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
“顾某一届粗人,赵公子有话还请直说的好。”
赵书澜这些年虽一直在京城,却不是完全不知姜许的近况。
初时下属禀告他姜许被人抢婚时,他的确怒不可遏。
他事情未了,还不能将她护在身边,若是嫁给何玉山,简单威胁一番,不愁他不安分。但这位“俏霸王”他并不了解,京城势力正是缠斗的关键时刻,他又实在分身乏术。
后来属下来报,说姜许一直和顾允淮分室而居,不曾越雷池半步。他才放下心来,暂且停下分神处理这件事的脚步。
可此次回岐山镇,姜许却变了。
她似乎爱上了面前这个市井混混。
赵书澜的目光如鹰隼般盯住顾允淮,试图从顾允淮身上找到什么值得姜许倾心的地方,最终却轻笑一声,开门见山道:
“顾公子好本事,京城有位贵人赏识你的才干,想要将你收入麾下,我便是代那位贵人跑一趟的。”
顾允淮眉稍微抬,一派真诚地试探道:
“顾某愚钝,不知顾公子可否提点一二,这位贵人寻顾某所谓何事?”
是意料之中的招揽,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洪昌赌坊那边并非这样的行事作风,他们若要招揽,也不会让出面的人露脸。
“何事?”
赵书澜压住眼中怒意,嘲讽道:
“赵某怎知顾公子远在江南,又是如何的让贵人坚信你是个将才,决意收入麾下的。”
顾允淮被他说的是一头雾水,继续装傻起来。
“莫不是贵人也听说了顾某破了王家村案子的事情?”
“都是运气使然,顾某不过碰巧。”
“方才春莺的命案赵公子也看见了,顾某觉得另有蹊跷,却无奈查不出什么线索来。”
他假意苦着脸,都已经主动提春莺,赵书澜却还是无动于衷。
“贵人不在乎这些。”
赵书澜似乎不想再听他倒苦水,皱着眉不耐道:
“贵人说你是将才,你便得配得上贵人的赏识。”
“等我事情办完就随我上京,望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他的话威胁意义几乎摆在了明面上,顾允淮算是听出来了,他的确与《判官记》、与洪昌赌坊都没有关系。
赵书澜的来意实在莫名,顾允淮想不出何时得过京城贵人的青眼,想着原身有这机遇也不一定,也就暂时按下不想。
“赵公子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试探完了,顾允淮也不想再跟他装,剑眉一沉,眸光凌厉地对上赵书澜轻视的眼神。
“也请赵公子,明白礼贤下士的道理。”
“眼下是你,有求于我。”
顾允淮一字一字慢慢道,语罢才收回目光。
赵书澜拂袖从他身侧走过,三两下拨灭了香炉中残留的香料。
“顾公子眼下得罪我可不是理智的选择。”
想起太子将画像珍而重之地交到他手中的样子,妒恨的神色在赵书澜的眸中一闪而过。
“毕竟贵人看重你是真,可是否能全须全尾地到贵人面前,你可还要自己掂量一番。”
顾允淮看着香炉上方的轻烟渐渐消散在空中,直到再不可见,才迈步走到门前。
“这是顾某自己的事,就不劳赵公子上心了。”
他转头看向又开始添香的赵书澜,憋住了冲上去掀翻他装腔架势的冲动,补充道:
“赵公子也别再万事操心了,操心完顾某,还要操心阿许,我们夫妻实在是受之有愧。”
“东珠耳铛太过珍贵,往后赵公子还是别送了。”
赵书澜添香的动作在听他说出“东珠耳铛”几字的时候顿住片刻,想到姜许头上那只精致有余却贵重不足的玉兰簪子,讥讽他道:
“顾公子送不起,我却是送的起的。一对东珠耳铛罢了,云娘配得上更好的首饰。”
赵书澜转头打量了顾允淮两圈,想到姜许说起簪子是他送时脸上那抹红晕,几乎要暗自咬碎了牙。
“云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偏爱这般舞刀弄枪的粗蛮人。”
他这厢话里暗骂顾允淮,顾允淮却被他的话直戳肺管子,想起了姜许匣子中那幅少年将军的画像。
赵书澜和她青梅竹马,会不会知道那少年将军是何人?
一股从未有过的惧怕渐渐淹没了他,顾允淮不得不承认他的害怕。
他怕只要那人有一日回来了,他所有的努力都敌不过那人的只言片语。
推门迈步,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逃离了屋子,这才发现方才二人谈话的地方正是岐山镇最大的客栈。
《判官记》的事情未了,这又出了一档子莫名其妙的招揽,顾允淮头疼地走在返回县衙的路上,有些好笑地想:
我这是哪儿来的香馍馍,值当被这么些人盯着?
还没走出一条街的路,刚走到一条熟悉的巷尾,就被一个带着兔儿面具的男人拦下。
男人刚要开口,就见顾允淮伸手摆出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深深叹了一口气。
阿许这会儿肯定已经发觉不对劲了……
顾允淮看了看天色,无奈地闭上眼,语速飞快道:
“张大哥,咱们速战速决成不?”
“天黑前我真得回县衙。”
“不然一会儿到了晚饭的点,我娘子找不见我该着急了。”
张管事抽搐着嘴角拿出黑布袋子,看他业务熟练地主动将头钻进去,忍不住怀疑起主子的眼光来。
顾允淮没猜错,姜许的确已经察觉到是有人假意让他去前堂,可她在江氏院中分身乏术,怕崔大人知道了对他们心生怀疑,连找石头他们找人也不敢,只能是干着急。
蒋嬷嬷虽拦着她,可崔大人不过片刻便出了房门,江氏一人在房中静了片刻,出声让蒋嬷嬷唤姜许进来。
“云娘,你进来。”
江氏的声音含着哭腔,似乎还没从方才激烈的争执中缓过来。
姜许推门,蹙眉迈过地上四处飞落的碎瓷片,一眼就看到了伏在圈椅一侧的江氏。
心中一紧,她快步到江氏身侧,见她并无伤处,才开口叹道:
“如檀姐姐,你这是何必呢?”
崔大人为官圆滑,在后宅却似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江氏又是个自诩风骨的,两人谁都不低头,在岐山镇的这段时日里闹的也不少。只不过这次确实吵得格外凶。
“云娘,你还不明白。”
江氏脸上还带着泪痕,笑得苦涩,伸手拉住姜许的手。
“我听到他的小厮方才在门外说的了。”
“春莺她,是不是出事了?”
姜许望着她满是悲凄的眼睛,却只能轻轻点了点头。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显得苍白了些,她只能安抚般地轻拍了拍江氏的手背。
“崔大人一定会还春莺一个公道的。”
“不,他不会。”江氏斩钉截铁地反驳了她的话。
“崔慎修是什么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本来就不打算留春莺的命。”
江氏了然地垂下了眼,沉默半晌,忽然朝她坦白道:
“云娘,我知道你跟顾捕快在查什么。”
“春莺或许曾受人蒙骗,但我敢肯定,她从来没有背叛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