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
“官差老爷,您怎能平白诬陷好人呢?”
孙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眼中迅速漫起一层水雾,看起来倒是有些我见犹怜的意思。
“民妇不过是一介妇人,怎敢害人性命。”
顾允淮轻笑一声,门槛挡住了轮椅进门的路,他索性就停在了门口。
“王老二可是说你什么都看见了。”
孙氏在他满不在乎的轻笑中彻底崩溃,流着泪颤抖着说:
“真的不是我……我只是没能拦住他。”
“您相信我,真的不是我设计的,我的确无意间发现了他的计划,但他转头就将我打晕过去了,我只是害怕,才不敢说出来。”
“我太害怕了,醒来后,我对当时看见的东西也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了。真的不是我不说,而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她似乎陷入了一种极度恐惧的情绪中,说着说着已经泪流满面。
姜许见状悄悄挪到了房门口。
“是不是诬陷你,自然有办法证实。”
他朝姜许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跟前来。
顾允淮今日换了一身玄色麻衣,腰上束着一根皮质的腰带,样式看着新奇。他照例将发丝都高高束到脑后,剑眉如墨,眼中笑意里含着志在必得的自信。
似乎上一世,他也是这样招手。等姜许不情不愿地磨蹭到了跟前,才掏出一个不算重的钱袋子塞到她手心,嘱咐她在自己投军后好好照顾自己。
姜许见孙氏的情绪似乎有所稳定,依着他走到他跟前。
掌心落入一块温软而坚硬的东西,她听见顾允淮沉如金石的声音传来。
“相传南疆有一种巫术,能让人忘记身处何处,有问必答,将心中所知道,全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即便是已经记不起,心底深层的记忆也能够通过这术法唤起。”
顾允淮推着她的五指收拢,紧紧握住手中的东西。
姜许低头看去,发现手中是一块熟悉的玉佩。
上一世这东西他一直戴在身上,直到那年灾荒,察觉情势不对,才早早拿了出来典当了粮食。
后来也就再没见过了。
“不巧的是,我家娘子正好有幸学过这术法。你若是问心无愧,何不一试?”
可她根本不会什么巫术啊?
姜许瞬间抬头看向他,顾允淮长睫下透着些恳求的意味。这个角度望去,他鼻尖那颗不易察觉的小痣配上他现在这副哀求的样子,让姜许不由联想到幼时在西市见过的一种大狗。
毛色纯白,唯独鼻尖和耳下一圈黑褐色的绒毛围着,怪傻气的。
“配合配合,我信你能演好的。”
他快速地小声说完,又迅速变换成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等待孙氏的回答。
孙氏显然有些慌乱,她紧紧捻着衣袖,质问道:
“您都说了这是巫术,官府判案怎能用巫术呢?”
顾允淮没有理会她,拉着姜许的手腕让她靠近,小声地给她之后的“戏”提意见。
“你一会儿可以拿着玉佩上的绳子,让玉佩在她面前晃,告诉她盯着玉佩就行。”
姜许这会儿是真有些着急了,扯着他的袖侧小声问他:
“你还真打算让我使‘巫术’啊?不是诈一诈她就成吗?”
“我可先说好啊,我真的不会什么巫术。”
顾允淮拍了拍她捏着自己袖子的手,轻声安抚道:
“但看她怎么选了,若是不肯认,还要麻烦你骗骗她。”
“放心,不必你真的会。”
姜许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察觉到孙氏犹疑这往这边看来的视线,还是没说出口。
“我答应。”
孙氏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姜许闻言看向顾允淮,眸中无声的询问:
真的要去啊?
顾允淮眼中含着鼓励的笑意,他不知道从哪又拿出一把小剪子,递到了姜许另一只空着的手中。
似乎这回的小剪子更精致锋利些,姜许小心地将东西收好,有些无奈又好笑地想:
一次一把剪刀,他还给上瘾了不成?
“那便开始吧。”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圣人勿怪。
为了这家伙,她真是把这辈子的谎都给说完了。
姜许转身进屋,手腕却被轻轻地拽住了,她才发现他方才拍了拍自己手背,就顺势一直握着自己的手腕。
顾允淮这回终于正色道:
“我陪你。”
——
顾允淮想的也不是什么新奇办法,只是见孙氏的防线似乎有所松动,才想出用“催眠术”骗骗她的办法。
目的也不是要真要她承认自己有罪,而是给她一个台阶,让她在摘干净自己的情况下说出王老二的罪行,以及尸体的所在。
“现在,你回到了王叔和王老大失踪那天晚上。”
姜许站在榻边,半弯着腰,葱白的手指捏着玉佩上的红绳,将玉佩摇晃着放在孙氏眼前。
顾允淮心中憋笑。
其实忽略她那前后晃而非左右晃动的玉佩,她的确装的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顾允淮原本打算自己来,但姜许与她接触更多,兴许对姜许,孙氏更容易放下心防。
再者,那日赶她先回镇上不成,他就察觉到,比起凌霄花,她或许更想当一株木棉,亲历雨雪。
“告诉我,那晚,你看到了什么?”
姜许的温柔地诱哄着,见孙氏仿佛睡着了一般,呼吸平稳地阖眼靠在榻上,心里忍不住打起鼓来。
她要是不接招,这可怎么装下去啊……
正忐忑着,孙氏却忽然梦呓般地出声。
“我看见,我看见了他穿着大伯的衣裳,把姚家舅舅拦在了公爹房门外。”
“然后呢?把你看见的都说出来。”
孙氏皱了皱眉,颤抖着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姚家舅舅知道了他去赌,把他狠狠骂了一顿,发现他穿着大伯的衣衫,还骂相公什么都要争抢。”
“他捏着姚家舅舅借钱的事不放,气得舅舅差点对他动手。舅舅走后,他又回到了公爹房间里。”
姜许见她半天说不到重点,心中有些着急,但又不敢显露出来,只是接着循循善诱道:
“接着说下去,你知道你公爹和大伯后来去了哪里吗?”
“公爹也喝了几杯闷酒,睡得熟,哪都没去。他进了公爹房间,然后……然后拿枕头捂死了公爹。还说,”孙氏忽然抬手捂住脑袋,似乎很痛苦般挣扎了片刻,才接着道:
“他还说要将公爹送去后山的茅厕,跟大伯一块作伴。然后他就发现了我,他开始打我!”
孙氏猛然睁开眼睛,眸中都是惊恐和慌张,泪水盈满了眼眶,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顾允淮一看石头和柱子这俩怂样,就知道他们是被孙氏给骗住了,心里指不定多同情这个美丽而不幸的女人。
“向县老爷借人,到后山茅厕去捞尸体。”
够不着后脑勺,他伸手狠狠地一拍俩人的背,吩咐他们去干活。
姜许收好了手中的玉佩,也有些回过味来,顾允淮这说到底还是诈她,只不过给了个台阶。
看来孙氏真的很有问题。她方才的演技可比自己强多了,又是头疼欲裂,又是惊恐落泪的,看的姜许自己都差点要误以为自己真的会什么捞什子巫术了。
孙氏想必能说的都说了,自有人会好好看管她。
姜许转身将玉佩塞回顾允淮怀中,抿了抿唇,有两分怨怪地说:
“自己的东西好好收着,别一次两次的不当回事,到处乱给。”等哪一日真的没了,又该惦记了。
前世他在军中刚做了百夫长时,她就曾在他的兵书里发现夹着一张这玉佩的画样。
他什么时候一次两次的乱给了?
顾允淮愣了片刻,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将玉佩往怀中一放,就打算跟在她后面离开。
几乎是同时,顾允淮顿住,姜许也转身,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那道不算高的门槛上。
“扑哧——”
姜许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谁叫他不跟自己商量一声就莫名搞什么巫术的事情。
她今日换了身桃粉色的对襟比甲,领口处定着柳叶扣,墨发如瀑,只用一只木簪挽起一半青丝。人面桃花相映红,恰似春风吹落了桃红的花瓣,融化在佳人颊侧。
顾允淮无奈地看着她笑,招呼门口的守卫帮他一把。
一番折腾,姜许才推着他归家去。
多日未曾回家,路上二人的心情都前所未有地轻松。
“你……”“你,”
二人同时出声。
“你先说好了。”
姜许大度地让他先说。
“案子也许很快就要结束了,赌坊的人想必有所顾忌,不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我也正想说这个呢!”
顾允淮回头看她,她眼中盛满了欣喜与憧憬,双眸亮晶晶地,似有银河落入其中。
姜许笑着,唇畔的酒窝似乎已经酿出佳酿醉了自己,脸上红扑扑地,看起来很是兴奋。
“到时,咱们的盘扣铺子就终于能定下来了。”
“接下来还要采购桌椅陈设,还得找两个活计,最重要的是我还得再多弄些新的盘扣样式……”
小姑娘一样一样算着,顾允淮不必回头,单单是听声音都能想象出她期待的神色。
犹豫了半晌,他还是开口道:
“铺子自然是要开的。”
“我想说的是,案件结了,我会在钦差大人那里说明你的功劳。”
有钦差大人的话,你……若是想回家,必定不会再有人闲言碎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