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夜白的梦（7）
038
沈姝的声音极轻极柔，如二月杨柳烟，三月风飘絮，让人恨不得溺死在这样灿烂的春光里。
她面容温柔而妩媚，额间一点朱红艳得滴血，九瓣莲缓缓在她眉间绽开，随着她的发问，那朵莲花的虚影从她额间升起，放大，每一道纹路都清晰可见。
沈姝轻启朱唇，微笑道：“告诉我，是谁让你跟着小白的？”
她的笑容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再冷淡的人都会忍不住为她驻足，心甘情愿为她做一切事情。
何况只是回答一个问题呢？
宋言脑子有点发晕，不由咬破舌尖，透出一点血腥味。但她只恍惚了一瞬，马上就恢复了清醒。
眼前的美人依旧容色姝丽，但那层淡淡的魅惑感已经消失不见。沈姝的美人计，现在对于宋言来说，只是红粉骷髅而已。
此时得闲，她忍不住思索，他们沈家的人是一个两个都装了狗鼻子吗？一个沈桉在凌烟阁为难她，一个沈姝在这等着。合着这对兄妹唱双簧呢？
不是吧，你们兄妹的雷达怎么净对着我一个人响？
此时，系统忍不住道：“是因为这个梦被扰动了。沈姝的天赋是[真实]，天赋塔排名第六，啧，我觉得这个排名高了，也不知道塔怎么想的。总之她灵性很高，即使只是一个化身，也能察觉到环境的变化。”
“你就是一只混进来的蟑螂，梦境就要坍塌了，你这只蟑螂自然无所遁形，人家沈姝好歹上过战力榜前十，拿捏你不是简简单单。”
宋言注意力却拐到了别的地方：“诶，那她这么厉害还没搞定我，我岂不是比她还牛？说真的，我身上确实有什么远古洪荒血脉吧。”
“”
系统无语道：“我有防火墙。是我屏蔽的她，不然她勾勾手指，你连自己交过几个男朋友女朋友都会一箩筐倒出来。”
即使嘴上嫌弃宋言，系统仍然在哼哧哼哧干活。
系统的工作间是无边无际的黑幕，像浩瀚宇宙中无垠的黑暗。
0与1组成的数据流从它身体中穿过，它没有实体，整个黑幕都是它的地盘。
看上去很宏伟，但仔细想想，也只是为系统划定的一个更大的监狱。
沈姝在系统面前，就像赤身裸体的婴孩，各项数据都明明白白地展示在黑色的屏幕上。
系统面前展开一大片由光幕组成的虚拟键盘，它思索片刻，在浩如烟海的指令中找到了宋言目前需要的那一个。
——“认知调节”。
[我在帮你黑她了，这需要一点时间。随便讲点什么，分散她的注意力，你不是一向很会扯鬼话吗？]
沈姝额间的花钿愈发妖冶，九瓣莲的虚影在空中缓缓绽开，满室光华。
她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这张美人面仿佛是天底下最出色的画师的毕设，每一分颜色和线条都恰到好处。此时，这双美人目里，只倒映着宋言的身影。
可气的是，宋言这个不解风情的竟然在发呆！
沈姝怀疑自己看错了，凝神细看，可宋言游移的目光，呆滞的神情，不是在发呆是在干什么？
她生平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魅力，这倒不是她对自己太自信，而是她的第二天赋[万人迷]是天赋塔都承认的，可以排进前二十的天赋。
多年前，军校的风气还是战斗系高人一等，其他系都要靠边站。直到那次军校排位赛，一个姜维横空出世还不够，沈姝也为精神系天赋正名，战斗系才慢慢被从风口上挤了下去。
说多了，都是时代的眼泪。
沈姝想了想，觉得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在王宫生活太安逸，荒废太久，使用天赋不熟练，才没能生效。
她额间的九瓣莲再次生辉，绯色莲瓣一点点绽开，如观音座下的莲座。
可惜她面前的是个木头疙瘩。
宋言在她越来越惊异的目光中，咳嗽一声，打破了此时诡异的氛围。
“沈小姐，或许我们可以谈谈？”宋言试图先让沈姝放松警惕，“我对小白没有恶意，相反，我是来救他的。”
宋言斟酌了一下言辞，继续道：“这样说你能理解吗？你们现在身处一个梦境中，这个梦很快要坍塌了，我是特意进来救小白出去的。”
宋言觉得，面对沈姝这种看上去就比自己高几个level的人，即使扯谎，也最好九真一假。否则任何一个微表情出现破绽，沈姝都会瞬间察觉。
她略去了梦游者这一段，如果这一段也解释，就必须交代高维碎片的事情。但是宋言隐隐觉得，这个东西最好不要让她和系统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知道。
[你这样说也可以，切记不要在‘真实’面前说谎，你瞒不过它的。但是，沈姝真的会相信你这篇鬼话吗？]系统怀疑道。
黑幕里，离它下达指令只过去了一分半钟，但是光幕上的数据条已经跑到了98。
沈姝的眉头蹙起，显然不太相信宋言的话。她指尖微动，在发现自己的天赋不起作用之后，她立刻决定采用其他办法。
然而下一秒，剩下2的进度条已经跑完，
系统的光幕上，沈姝的人物栏状态上多了个debuff，“认知失调中”。
而在宋言的视角里，沈姝此前浮于表面的笑意在这一刻真心实意起来。
她甚至将鬓发捋到耳侧，露出光洁的额头：“原来你是这样进来的？你早说嘛，也不会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宋言心想，也不是我不想早点说，你放技能那段时间，我不是还没编好说辞嘛。
可是沈姝接下来的话让她大跌眼镜。
“我说怎么我的天赋对你不起作用，你是大哥的新锚点？”她不知从哪端来一壶茶，给宋言倒了一杯，“昨天他的锚点消失了，我以为他会再捏一个，怎么送了个女孩进来？”
她促狭道：“我早就劝过他，没必要把分身放在这里。这里庙小，容不下两尊大佛，我在这放个坐标，他也放一个，真在小白脑子里搞团建呐。”
“唉，他终于想通了，早告诉他不要控制欲那么强，一个老头子天天什么都想抓在手里，迟早秃头。”
宋言完全听不懂，但为了维持人设，她只能高深莫测地笑笑，对沈姝的话不予置评。
私底下，她要求系统给她补课：“她在说什么？你到底给我黑了个什么身份？我现在有一种回到高中数学课堂的感觉。”
系统沉吟道：“这个事情我只是听说，王宫安保做得太好，我黑不进去。不过嘛，世上的事情，凡发生必有痕迹。”
“传言，只是传言。王宫对这个小王子的保护特别严密，从来不让他踏出王宫半步，甚至还在他身上植入了精神坐标，即使有精神系天赋者或者畸变种，对他进行精神干扰，也会被精神坐标杀毒。”
宋言听完，却觉得有些奇怪：“即使是王子，这种保护也太严密了吧？我怎么听着不像保护，倒更像监禁？”
“的确有很多人这样想，不过姜维还在世的时候，对这件事也没有说过什么，逐渐地就没人提了。”系统评价道。
“哦，那姜维听着也问题很大，哪有父亲不心疼自己儿子的？”宋言沉吟道，“还有沈桉那个消失的锚点去哪了？我昨天才见过他。”
系统无奈道：“你就不能一次性听我解释完？我刚说到姜夜白身上被植入精神坐标，所以在被精神系畸变种控制的时候，他身上会自动弹出防火墙。你没发现他的梦境相当完整有逻辑吗，普通人的梦境一般是混乱扭曲的。”
“看来沈姝就是坐标之一，至于另一个坐标嘛，估计去杀毒了吧，要不梦游者堂堂精神系榜二，这么多年白干了？随便什么货色都能打破它的梦境？这个身份不是我给你黑的，我只是给她上了个debuff，她会合理化你的说辞，她现在给你安的身份是坐标替补？”
宋言抿了一口茶，水有点烫，她舌尖的铁锈味还没消散，顿时顺着这点热气浸染口腔。
沈姝在送她离开前，感叹道：“唉，小白如果没有继承[龙血]，或许会更开心些不过，命运这种东西，谁又说得准呢？”
“我至今不知道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对姜维来说，将小白关在王宫里，是他当时可以做出的最好的决策。但是对一个孩子来说，一生都要被监管禁锢，未免过于痛苦。”
在系统的帮助下，宋言顺利地离开寝殿，却发现早已有人在门口等候多时。
“老师。”姜夜白黑沉沉的眼睛抬起，视线若有若无擦过半掩的寝殿门。
他仰头问道：“你们在里面待了好久，母亲和你说了什么吗？”
系统啧啧道：“他这个样子，好像来酒店抓人，在门口抽完一包烟都不敢推门的丈夫。”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春日迟迟，假山上流动的活水从石缝间泄下，蝴蝶飞舞，一只白凤蝶倏忽停在姜夜白发间，然而他的皮肤更加白皙，柔和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底下隐隐透出玉石的光泽。
他停下脚步，缓声道：“母亲有因为我为难你吗？上次你和我说起外面的事情，其实是不被允许的。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
他身量尚未长成，堪堪到宋言胸口，黑沉沉的眼眸专注地望着宋言，让宋言想起小时候村口的大黑狗。
在这样的目光里，她忍不住道：“没有，她没有为难我。这不干你的事。”
“噢”他低下头，发间的凤蝶振翅欲飞，却在下一瞬被姜夜白捉住，他拈起它的翅膀，将它放在最近的一朵花蕊上。
他抬手，身周暗香涌动，细微的甜香钻进宋言的鼻腔，她听见很轻的一句话，因为太轻了，也可能是她的幻听。
“我该怎么办？”
宋言有点诧异。
他在问我？
可是她能给出什么答案？
她自认为是这个世界的过客，等到收集完高维碎片，或者找到其他回到自己世界的方法，就会回去。这个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场幻梦。
即使她在这个世界依然坚守现代社会教给她的那些价值观念，但是她从来对这里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不予置评。这个世界的见闻对她来说就像一场电影，她在看《生化危机》的时候也不会圣母地骂主角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现在姜夜白突然发问，就像电影中的角色走到台前，向观众征询建议。
她目光落在姜夜白脸上，想将他此时的神情看得更清楚些。
他容貌俊雅，眉目间自然透出一股清寒之气，但五官生得太秀丽，反而让人想起开在寒冬的海棠，别有一番秾丽。
而那双黑瞳瞳的眼睛，一错不错地落在宋言身上，好像在看着她，又好像只是在看他自己的倒影。
宋言沉默良久，她不觉得自己能给别人当人生导师，但是姜夜白的目光太轻，轻到好像如果得不到答案，他的灵魂就会被风吹走一片。
她思索片刻，才道：“按你想的去做就是了。你想要自由，就在日落前出逃；你想要别的什么，就去争、去拿。”
这是她的信条。她不知道姜夜白能不能理解，但是她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她的说法对姜夜白来说相当新潮，他绷得发白的指节松开，不由上前一步，衣袍翩跹，龙尾在衣袍下轻轻晃动。
随着他的动作，馥郁的甜味几乎要将宋言包围，她喉头微动，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正当他打算进一步发问时，耳侧却传来一声“咕噜”声。
是从宋言肚子里传来的。
系统在一旁看了好久的戏，终于点评道：“唉，人家把你当老师，你把人家当储备粮。啧啧，真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