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夜白的梦（4）
035
战斗仍在继续。
血肉巨人如某种史前怪兽，每前进一步，囚车都在它的脚步中震颤。
囚笼被它迅速膨胀的体积挤压变形，铁栏杆扭曲，断裂，摇摇欲坠。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显得可笑。
高个少年被巨人的手掌攥住，像小鸡仔一样从地上拎起，它狠狠将少年摔到地上，一脚碾向少年的脑袋。
“咚咚咚”，声音如震天鼓，巨人每一步踏在铁皮上，身上都脱落下一大片血肉组织，它的表皮之下，是疯狂跳动的黑红色血管，血液在其中滚动，像燃油。
少年在那一脚落下的瞬间，翻身一滚，险险躲过巨人的脚掌，他身上满是血液和黏膜组织，眼球充血，几乎要爆炸。
然而巨人的手臂来得更快，从另一侧横扫而过，将少年掀翻在地，少年被它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巨人终于发现自己得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没有急着杀死他，反而升起了几分猫捉老鼠的兴致。
它将少年的一条胳膊拧下来，丢在一边。胳膊从肩膀处断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肌肉组织，血液喷出，似乎断了条动脉。
少年的后背抵着铁皮，在地上疯狂挣扎，他另一只胳膊的表皮发红发烫，抠住巨人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它的血肉。
巨人手臂糜烂的鲜红色表皮已经脱落，露出狰狞跳动的血管，被少年按住，竟然一时之间无法挣脱。
另一个矮个少年站在不远处，企图吸引巨人的注意，却被巨人后背血肉凝结成的巨手一把扫开，头颅撞到扭曲的栏杆上，流下一道鲜血。
不远处，姜夜白视线从囚车上移开，紧绷着脸，抿唇道：“你明明可以制止。”
宫应却冷笑道：“制止？小殿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帝国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与人搏斗，与畸变种厮杀。我只是为您演示，您就受不了了吗？”
“还是说，”他嘴角翘起，似笑非笑道，“我们的小殿下圣父心发作，想从畸变种手里，救下那两个小孩。”
他示意亲卫将囚笼的钥匙拿过来，道：“殿下仁慈，不忍看旁人替他去死，决定亲自解决这只畸变种。”
亲卫却神色犹疑，上前几步，在离宫应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
他支支吾吾道：“将军这可是小殿下啊，他才12岁，和撕裂者搏斗会受伤的。”
宫应冷哼一声，道：“呵，[龙血]在天赋塔排名第三，他有这个天赋，怕什么？议会长让我全权负责小殿下的格斗课，我不能辜负他一片苦心。”
见亲卫迟迟不动作，他声音陡然变得冷厉：“还愣着干什么，为殿下打开囚笼。呵呵，我也很好奇，顶级天赋[龙血]，能不能解决这只畸变种。”
“唉，这么多年了，宫应还是忘不了姜维啊。”系统点评道。
它有点唏嘘：“当年在军校读书的时候，宫应就视姜维为眼中钉。无他，当时沈姝是万人追捧的美人，出生高贵却性情柔和，这样的姑娘，搁你你不喜欢？”
“姜维当然也喜欢，他隔三岔五就给沈姝变着法儿送礼物。你还别说，他送的东西还都挺新鲜。什么水晶球啦，会唱歌的音乐盒啦，这些后来风靡帝都的单品都是姜维带起的风潮。不过，每一样产品，沈姝一定是最先拿到的那个。”
“沈姝有很多爱慕者，宫应不过是几万分之一。不过这些人都碍于沈姝的身份，只敢在心里做一做美梦而已。谁能想到，一个破落户儿靠着一腔甜言蜜语，眼看要抱得美人归？”
系统的语气有点喜庆，宋言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系统这次分瓜分得很大方。
“军校每三年有一次排位赛，宫应是这批军校生中的翘楚，他摩拳擦掌准备了很久，誓要在这次比赛中打败姜维，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唉，他也不想想，卷王剧本怎么打得过龙傲天剧本呢？三年之期已到，姜维顺利在排位赛中觉醒天赋[龙血]，成了帝国军校的一代传奇。”
“啧啧，”系统感慨道，“小心眼的男人真可怕，这么多年了，还对当年败在姜维手下耿耿于怀，来为难人家儿子，真不像话。”
宋言注意点却偏移到别的地方。
她问道：“你说，姜夜白打得过那只畸变种吗？我看他之前变成龙的时候挺大一只的。”
系统评估了一下，回答她：“嗯，说不好，五五开吧。[龙血]这个天赋是很强，但是要成年后才能彻底掌控它，而这只撕裂者又完成了二次进化，挺难打的。”
“不然，他也不会一直把尾巴露在外面了。哦，他有时候控制不好天赋，头上还会长出龙角。我这有资料，你要看看吗？”
宋言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系统的好意：“不了，我还是更喜欢尾巴。”
系统阴阳道：“啊，宿主还真是从一而终啊。”
亲卫踯躅着将钥匙插进锁孔，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宫应催促他：“快点，打开囚笼，不要让殿下等太久。”
亲卫转过头，不安道：“将军我还是觉得，这不妥当。我出外勤的时候，都没遇到过这种怪物它明明，在心脏被挑出来的时候就该死的啊！什么东西！”
他的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一团粘腻的肉块砸中。
糜烂的肉块从他肩上滑落，啪嗒落地，表面的肉膜包裹着一根粗壮的血管，仍然在强劲地跳动。
血管中不断泵出深黑色的血液，流到地上，洇湿了亲卫的裤脚。
这才是撕裂者真正的心脏。
他后知后觉地听到，身后巨人山一般的身躯跌倒在地，发出一声类人的哀嚎，像婴儿的啼哭。
囚笼内，一只血红色的巨手从少年胸腔中长出，粘连的筋膜下，粗壮的青筋疯狂跳动。
血手撕扯下一大团形状不明的血肉，黑红色血管从连接处断裂，垂落到地上，暗黑色液体汩汩流出，像喷涌的泉。
一刻钟前，这些血管还在巨人体内为心脏输送血液，但现在和菜市场上的烂肉也没什么区别。
少年从地上爬起，面无表情地俯视囚车下的亲卫。他胸口的血手迅速枯萎成一滩血泥，细密的红色肉芽从肩膀处长出，即将长成一条新的胳膊。
“天赋[血肉再生]，”系统感叹道，“豁，这样的先天实验圣体被卖到斗兽场真是可惜了。他是怎么逃过研究院的眼睛的？”
“他绝对买不起基因药剂，斗兽场又只会在牲口快要报废时给他们灌一点垃圾药，就这，都能觉醒天赋，什么天选角斗士。”
宋言这个距离，只能模糊看见少年一身是血，独自站在囚车上，像一头伤痕累累的幼狼。
她有些不忍：“你不是说异能者很金贵吗？他这样的怎么会沦落到斗兽场？”
系统解释道：“异能也要看种类和等级啦。像这种力量系天赋泛滥成灾，很多在地下打黑拳的都有这个天赋，不稀奇。而且遇到畸变种，上力量系异能者，不如直接从研究院调几台高射炮。”
“不过，这种单纯靠天赋，就能杀死二次进化的撕裂者的，我估计会被军部看上。去军部做苦力总比留在斗兽场强。”系统安慰她道。
哦，原来哪里都有专业歧视。
宋言和系统的对话只在脑内进行，远处，底下的亲卫看少年的目光已经带上几分崇敬。
系统的数据库资料太丰富，它见过太多天骄的兴起与陨落，少年在它那里确实算不上什么。
但是在这些亲卫眼中，以一己之力单挑畸变种，绝地反击的剧情足够让人热血沸腾。
少年沐浴在这样的目光里，脸上却不见悲喜。
他无所谓地撇撇嘴，丝毫不在意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反正他们这种人，终其一生，不过是在一场又一场战斗中辗转。
如果角斗士是他的宿命，在哪一个擂台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失血太多，勉强靠着栏杆站立。那个矮一些的少年绕过巨人小山一般的身躯，赶来扶住他。
铁门被缓缓打开。
撕裂者已经死亡，囚笼上的锁已经失去意义。
但他没有出去，只是倚靠着另一个少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这个面容冷肃的将军。
上不上锁，对他来说意义不大。
他在心底冷笑，铁门打开，是因为他还有用武之地吗？
真是奢侈啊，他在地下打拳的时候，每场都有几千人来看，就像去动物园看猴。
现在却为了一个人，把动物园开到家门口。
啧，都是命。
宫应的靴子碾过亲卫脚边的心脏。
他有点意外，问道：“打得不错。多大了？”
矮个子连忙回答：“我十三，我哥十五！将军，求您行行好，我哥要不行了！”
不行了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是宫应很大度地给了一支基因药剂。
只是低级药，但是在市面上的售价能买下十几个像矮子这样的孩子。
只有贵族和一些中产买得起这种药，自然身价也就水涨船高。虽然它只能修复身体损伤，不像中级药有刺激天赋觉醒的作用，依旧在黑市上一药难求。
无他，基因药剂被研究院垄断，研究院只向军部和议会供药，每一支药剂都能查到去向，流入市场的少之又少。
在基因药的修复下，少年肩膀断裂处的肉芽加速生长，很快，一条完整的胳膊从他身上长出。
新胳膊的肤色比少年的脖子白几个度，看上去像仿真义肢。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新胳膊，觉得不如原装的好用，但是在接受范围之内。
宫应不禁嘲讽道：“可惜殿下一片好心，人家还没等殿下出手，就自己把畸变种解决了。真是和陛下一模一样，吃葡萄都赶不上热乎的。”
“看不到真龙大战畸变种，真是遗憾。”他说着遗憾，语气却充满期待，“不如这样，殿下没有机会和畸变种交手，和这两个孩子练练，也是一样的。”
他看向两个少年，鼓励道：“如果你们赢了，在刑狱司的档案一笔勾销。之后想去哪里，我都不会阻拦。”
天高海阔，从此自由。
少年冷寂的眼睛倏地亮起来，他仔细分析宫应的神情，判断这段话的真实性。
宫应却已经转头，勾唇道：“殿下，你的陪练来了，准备一下，开始格斗练习吧。”
宋言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一步步上前，有些担忧：“那个角斗士比撕裂者还强，小姜打得过吗？”
系统幽幽道：“哟，都小姜了。你有小金还不够，还要大金也给你当宠物？”
宋言无语道：“别闹，这小孩比我小十六岁，我不喊小姜喊什么？”
虽然她现在的这具身体很年轻，但是宋言前世活了二十八年，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快三十岁的成年女性。
虽然不至于对小孩产生母爱这种东西，但是对一个听上去就很惨的小孩，她决定怜爱一下。
不过系统觉得，她的怜爱大多来自那条龙尾巴。
系统觉得自己应该去某乎发个帖子，题目就叫：[宿主是人外控怎么办？]
不过它毕竟相当有专业素养，没有在工作时间挂机摸鱼。
它耐心回答：“你多虑了。那个小孩虽然天赋不错，但是根基经年累月在地下打黑拳毁得差不多了。刚才和撕裂者打架，他的身体已经几近衰竭，禁不起再打一场了。”
另一边，格斗已经开始。
囚车旁边，亲卫清扫出一片空地，就在满地血污中，双方已经就位。
姜夜白换上了紧身格斗服，尾巴被塞进特质腰带里，薄薄的肌肉在背心下若隐若现。
他的对手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两人洗干净手脚，眼中透露出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凶狠。
那是狼盯住猎物的眼神。
亲卫们紧张的目光投向这边，他们的心情比当事人更紧张，如果姜夜白出了什么事，他们是要连坐的。
虽然帝都现在的形势很微妙，但是这个小王子身上毕竟流着一半沈家的血。
他们是真的不明白，自家将军为什么要频频针对小殿下，将军也是议会长的嫡系，为什么一定要和上司对着干呢？
宫应却姿态轻松，甚至是饶有兴致地欣赏这场格斗。
“快点，开始吧。”他愉悦地看向高个少年，“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在他眼神示意下，少年率先冲向姜夜白，他的进攻是没有声音的，如林中清风，踏雪无痕。你的眼睛甚至捕捉不到他的轨迹，他就已经来到你眼前。
而那个矮个少年，选择了另一条捷径。他绕到姜夜白身后，企图从后方偷袭。
这对兄弟从前后两个方向袭来，眼看姜夜白就要被包饺子。
可是谁也看不清他如何动作，轻易便从这个看似天衣无缝的包围圈中脱身。他神情平静，和两个少年拉出一大段距离，连汗也没出几滴，仿佛刚才的闪避只是喝了口水那么简单。
系统点评道：“血脉天赋[龙血]，拥有者身体素质大幅增强。诶，他看上去和这个天赋相性不错啊，为什么尾巴收不回去？”
系统觉得有点古怪，进入这个梦之后，令它感到疑惑的事情太多了。
总不能是它断网十年，已经跟不上时代了吧？
为了跟上版本，它决定暂时挂机，回到数据库深度学习一下。
宋言看着系统挂出的请假条，有点无语。
而高个少年已经再次发起进攻，他吸取之前的教训，再次提速，快成一道残影，连宋言都看不清他会从哪个方向来。任姜夜白再极限闪避，也无法防备一个不知道从哪边袭来的敌人。
如果眼睛看不清，那就闭上眼。
姜夜白金色的眼眸闭上，尾巴尖微微晃动，在风中感受对手袭来的方向。
那阵风来自东南。不，是西南，也不对
静心，凝神。他仔细感受每一丝气流的扰动，依靠的不是人类的感官，而是野兽的直觉。
下一秒，他睁开眼睛，瞳孔眯成一条黑色的竖线，眼周覆上一层金色的龙鳞。
他架住从后背袭来的少年，竖瞳正对上对方野兽一样的视线，僵持不下。
谁知，少年突然歪头，朝他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很灿烂，仿若日坠西山。
这一幕落在矮个少年眼中，他顿时明白了这个笑容的含义，惊呼道：“哥，不要！”
他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扑向少年。
然而，来不及了。
少年胸口的血手再次长出，血肉萎缩，比不上先前的狰狞面目。
但它仍然相当有力，迅捷地扼住姜夜白的咽喉。
收拢，用力。
窒息感蔓延到肺部，姜夜白听到他的喉骨咔咔作响。
他看到少年双唇颤动，很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为了我和我的弟弟，我必须这么做。
即使我知道，我们的苦难，并不是你造成的。
血手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