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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暴民,只有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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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基以来一直秉持着励精图治之名的皇帝罕有的罢了早朝,还一罢便是一旬。

    可罢朝并不影响三省六部的日常运作,谢太傅在上表请辞录尚书事一职之后,身为尚书左仆射的韩昭便接手了总领尚书省的事来。

    谢钧辞官以后没有多作交接,只留下了一大叠尚书省公文。公文厚厚的一叠,却是出奇的井井有条,韩昭看过以后,问了其余几位相公一些不尽明白之处,便对自己的工作也了解得七七八八。

    趁着皇帝罢朝之时,如今只余一个太傅称号的谢钧便在易了容的“翟总镖头”和镇远镖局的精锐护送之下匆匆离京,不给皇帝恼羞成怒的任何机会。

    韩昭这一次用了自己尚书左仆射的官印,光明正大的出城送行。

    走到城外十里亭处,正是上一世她最后相送被逐出京城的谢氏父子的地方,也是她最后葬身之地。

    这一世,谢钧和上一世的处境截然不同,虽然也是匆忙出城,却是放下了二十年来的重担,为一名不得不死的故友和另一名不得不杀的故友平反了当年冤案,为天下人还了历史的一个公道。

    韩昭远远的便看见了十里亭前立着的身影。如今的谢钧和上一世的他慢慢重叠,明明处境不同,却是如上一世般处之泰然,上一世的他没有因为受她连累被逐出京而悲愤,这一世的他也没有因为完成了二十年来的使命、如今功成身退而有多高兴。

    正正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韩昭上前正正经经的行了一礼。

    谢钧微微一笑:“韩相如今日理万机,还能抽空出来送老夫一程,真是有心了。”

    上一世两人立场不同,并不亲厚,谢钧一直便以官位唤她,在她加同平章事后便成了“韩相”。从前以为只是守礼而疏离的称呼,今生听来,却是惺惺相惜的表现。

    幸好重活一次,无论是她还是谢钧,还是不再是谢遥的谢遥,都选择了另一条路。

    韩昭发至内心真挚的回应:“座主教学生的,学生一世受用,以后不知何日才能再见,送这一程也是应该的。”

    谢钧哑然失笑:“为师其实只是给你布置过一份课业。”

    “不只是那一份功课。”韩昭摇了摇头,定定的看着面前被自己唤了两世座主的人。“不知道座主可相信前世今生。”

    “在另一个世界,我做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选择,走上了一条……错的路,也迷失了自己。”

    “座主被我做的选择连累,却对我说,我的一生还有很长,愿我能找回本心,做回自己。”

    谢钧默默听着,淡然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也不知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韩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多谢座主唤醒了我。”

    谢钧却是摇了摇头,脸上表情既有老人对青年的慈爱,也有前辈对着重视的后辈那样满满的认真。

    “若这世间当真存在前世今生,那这一切都是韩相种因得果,为师说过的话也不过是这因果的一部分罢了。最终结果,还是你一手种下,为师不敢居功。”

    韩昭想了想,默默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半晌,她才问他:“若是怀远大事得成,座主暂避风头之后,可还会回到京城?”

    谢钧捋须笑道:“你的理想,不是男女士庶人人平等么?新朝的庙堂,自然是该留给不分男女、不分士庶的年轻新贵了。”

    韩昭明白了他的意思,谢钧已经历经三位皇帝、一直屹立庙堂,又是谢家族长,若他一直留在庙堂,便不可能有真正的平等。

    他要以自身引退来作未来朝廷的榜样。

    “那座主今后有何打算?”

    “面见故友。”谢钧想也不想便道:“老夫已经晚了二十多年了。”

    这话和前世终于完全重叠。有些事就算经历两世,风云变幻,终究还是殊途同归。

    这或许也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最真挚的感情,在每一个平行世界里还是不会变的。

    “愿座主平安顺遂,逍遥自在。”韩昭也真挚的祝福。“也代学生向师父问好。”

    xxxxx

    十日之后,曾经意气风发的一朝天子满脸阴霾,十日之间彷佛老了十年一般,面色苍白,形如枯槁。

    青年天子当着满朝文武宣布,三司会审得出淮阳王之死的真相确认无误,着令在皇陵中重新厚葬上谥“忠贤”的淮阳王楚涟,过继宗室子到淮阳王名下继承封号和封地,最后因先帝当年出于私心而谋害一代贤王的事,子代亡父,下诏罪己。

    至于那名用了燕王长史身份刺杀淮阳王的暗卫,没有名字也没有可以考据的身份,在大理寺的卷宗上和以后的史书里都只会以“怀帝暗卫”一笔带过。只是他也终于有了自己的身份,虽然他做过的事绝非好事,也绝非出于自己的意志而为,可是他终于是以自己真正的身份公诸在天下人的面前。

    而对于韩昭而言,还亡父和天下百姓一个历史的真相,便已经足够了,也是至关重要的事。

    一般来说皇帝下诏罪己,群臣都要装模作样一番,“义正词严”的“劝谏”陛下,说什么天子无罪,雷霆雨露届时君恩,有罪都是臣等有罪的话。

    可是当今天子在朝上说出要下罪己诏的话时,站满了人的宣政殿却是异样的寂静,静得一众文武百官连对面队列中人的呼吸声也是清晰可闻。

    如今在朝堂上站着的一众新贵,本来应该站在皇帝一边,却都用自己的沉默摆出了一个姿态:陛下这罪己诏下得对。

    错的本来就是皇帝一脉。

    重新掀起燕王长史案重审一事的礼部侍郎宋渝还一脸敬佩的朝皇帝行了一个大礼:“陛下英明,臣绝无异议!”

    ……这是直接把皇帝罪己变成板上钉钉的事了。

    皇帝似乎一直在忍,脸色阴晴不定,说的话也是言简意赅,彷佛是在强行压下几乎要遏制不住的怒气。

    他冷笑一声,说了一个“好”字,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殿外一人破门而入,嘴里嚷嚷着:“陛下,八百里加急!”

    侍御史从皇帝下诏罪己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敬业乐业的拿起小本本正要记下此人在朝会上扰扰攘攘、言行不检,来人带来的消息对于朝中一众刚刚才听见了皇帝要下罪己诏的百官来说,无异于另一重的晴天霹雳。

    “有人在豫州自称淮阳王遗嗣,请求继承父王的王位和封地!”

    皇帝瞳孔一缩,厉声喝道:“朕还未让人过继给先淮阳王,哪里来的淮阳王世子?”

    来人伏在地上,心有余悸的样子,战战兢兢的道:“那人在豫州一呼百应,告老回乡的谢太傅也为他证实了身份,的确是……是先淮阳王在后来失踪的王妃腹中留下的遗腹子。”

    “那人说,不用为先淮阳王过继了,他是父王的独子,而父王既已正名,恳请陛下归还淮阳王的王位封地,并公诸天下……”

    短短几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朝上文武百官都已炸了开来。

    谢太傅告老还乡,一回到豫州便以燕王长史案知情人的身份为这位突然蹦出来的“淮阳王世子”作证,让他堂堂正正的举着淮阳王遗孤的名号对朝廷诸般要求,怎会只是巧合而已?

    然后,当年怀帝让暗卫扮成燕王长史除掉最有可能登基为帝的淮阳王,计划周全得二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人发现真相,这个淮阳王遗孤又是怎么来的?是谁有这个能耐,一藏便是把人藏了二十余年?

    最后,这位淮阳王遗孤当真只是要的王位封地?对于当今天子一脉谋夺了本来几乎便是属于他的至尊之位,他当真没有别的想法?

    殿里情况快要失控时,皇帝还是一声不吭。

    柱子下的侍御史连忙大喝一声:“肃静!”

    “陛下。”韩昭出列,一脸沉静的冷声道:“天下百姓刚刚知道了当年真相,这正是陛下需要收买人心的时候;陛下既然也正准备下诏罪己,臣提议把这位世子接来京中,在百姓面前让他封王,让他风风光光的——当个有名无实的淮阳王。”

    “扣在京中,以便看着,也好查清楚这人的来龙去脉。”

    “臣曾经外放豫州,对当地情况略算熟悉,请陛下恩准臣到豫州把这位所谓的淮阳王遗孤接回来。”

    皇帝沉默了。以上种种巧合,加上人就是在韩昭曾经外放的豫州出现,让他不能不怀疑到她的身上。

    可是,她是这样的坦荡,甚至毫不忌讳的说出让人当个有名无实的藩王、扣在京中看守的话来,而且她一直以来的确没有让他失望。

    看向一殿里都是为生民立命、却无人对他奉若神明的朝中新贵,似乎当中最能信任的,始终是这位本朝最年轻的二品大员。

    他压低声音,尽量不带一丝表情的说道:“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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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昭即日便出了洛阳,直奔陈郡。她也很意外谢家势力竟能把消息随心所欲的封锁,传到朝廷的时候,竟是没有一人知道,这位“淮阳王遗孤”用了二十年的另一个身份。

    来到陈郡之后,她才知道,不是谢家的势力,而是这天下之中,有着破而后立的想法的人,远比她要知道的、要想像到的更多。

    她理想中的世界,是很多不同的人理想中的世界。而这些人,并不是在帮她还是帮谢遥,而是在尽自己的一分力量,把这些理想变成现实。

    半个月后,韩昭马不停蹄的回到洛阳,随行的还有淮阳王的遗孤,入京接受皇帝的安抚和封赏。

    淮阳王世子一踏入京城,洛阳中人才刚经历了一番风起云涌的朝堂风波,便再次感受到了淮阳王一案带来的又一个晴天霹雳。

    他们这才知道,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淮阳王遗腹子,便是曾经整过洛阳都公认为第一名士的翩翩公子,人人都以为已经死于流寇、间接导致了其父告病在家而后索性告老还乡的怀远公子谢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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