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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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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要他,不能活着回来。

    这是韩昭两世为人以来,从那个一向礼贤下士的明君口中听到最为冷戾阴狠的一句话。

    饶是她从来也觉得这“明君”不咋的,饶是她早已用过并不光明的手段诛杀魏康,也曾对赵姑娘的老母见死不救,听见他这句话,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投名状。

    皇帝对谢遥的身份有所怀疑,却碍于他自扬州一案起节节上升的声望和谢太傅在朝中的地位而无从入手。但他要做的原来并不是搜集证据再治谢氏父子一个欺君之罪,而是要悄无声息的把一大个活人变成死人。

    其实,韩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惊愕些什么。天家中人为了手中皇权,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现在也不过是让她在不惊动天下百姓的情况下去杀一个那些百姓口中称颂的父母官罢了。面前这位的先父怀帝,不还是让自己的暗卫乔装成燕王长史,“光明正大”地把八王之乱中唯一一股清泉的一代贤王一刀砍了。若不是怀帝身边势力最大的谢钧和崔行之先后把怀有遗腹子的淮阳王妃和暗卫相好救下,而杨氏一家又审时度势的改名换姓,放弃世家的尊严成为大隐隐于市的普通商贾,死在龌龊算计之下的人还不只那么少。

    也许,刑狱出身的她,一向秉持着无罪推断、先审后判的办案宗旨,忘记了天家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只要涉及的是楚氏手中权,未审先判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是防范未然。

    她也忽然庆幸,自己出身寒门、和世家无所牵挂,皇帝对她又有那么一点点的怀疑,才会把这张“投名状”给予她。虽然她也不知如何在保住谢遥和完成任务之间两全其美,可至少她还有作出这个决定的机会和选择权。

    想到这里,她便在心中舒了一口长气,起身拜道:“臣领命。”

    皇帝愉悦的笑了,走到阶下双手把她扶起,又是一副君以国士待我的做派:“太傅已经两鬓见白,中书省又只有一个陆侍郎,门下侍中虽是郑文襄公嫡孙,却是性子温吞不比其祖父果决;若是太傅后继无人,这政事堂的宰辅,还是得多添一些人手啊。”

    这已经不是暗示,简直就是赤衤果衤果的明示了——只要让谢家后继无人,她入三省加同平章事拜相之日,指日可待。

    这么直接的明示,韩昭不敢回应,只是适时地露出了一下动容的眼色。她必须把一点贪念暴露出来让皇帝拿住,让他以为自己所求是他给得起的。

    皇帝很满意,一刻钟前还是阴骘的话音已经回复了原来的温和浑厚,大手一摆示意她可以退下了:“豫州刺史的谕令要待大理寺派人先把现任刺史审理完毕才会下发的,韩卿好好的过完这个年,然后回到御史台等待任命罢。”

    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脸莫测高深的笑道:“公开考绩,让天下百姓参与,此事异想天开,但韩卿想得妙极。”

    韩昭心头一震,匆匆谢了恩便退了下去。她不清楚那句话是不是皇帝看穿了她这么做的意图,而他也的确利用了她的主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便借机敲打敲打她。她情愿相信皇帝正在意气风发当头,正因为他利用了公开考绩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才会衷心的称赞当初出这个主意的人。

    无论是哪一样,她都只能耐心地过完这个年,再耐心地等待豫州刺史的任命,然后见步行步了。

    年三十晚,韩昭府里才那么五个人,在洛阳也自是没有家人,她便索性放了那五个人一日年假,然后只身来到了望月楼。

    整个平康坊在年三十晚都是打了烊的,望月楼自也没有例外。关了门的望月楼却在琼玉姑娘的主持下办了一场自己人的年夜饭来。

    韩昭踏入楼中一看,入目的都是一些老熟人:除了琼玉姑娘之外,还有陈家药材老板和师门手下那些在京城收集消息、和四方而来的黑白两道做交易的人。

    徐师兄大剌剌的坐在琼玉姑娘身侧,见她进来,定睛在了她用以盘发的桃木簪上。“师弟这支簪子怎么上——从前不曾见过。”

    韩昭给了他一个白眼。难不成重活一世连顶上发簪也要一模一样的?这冒冒失失的“江湖大侠”还差点直接把两人重生的事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接抖了出来。“徐师兄不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怎么回到这弹丸之地的小小洛阳来了?”

    “这不是回来过年嘛。”徐望尴尬的笑笑,他从前的确是个坐不定的性子,京城就算再怎么人多热闹,也不及江湖之远自由自在。他悄悄的看了身旁琼玉姑娘一眼,琼玉的耳根似乎微乎其微的红了一下。

    韩昭忍俊不禁,心里再是明白不过,也就不逗他了。她自己的感情事虽然早已弄得一团糟,也对男女情爱没有什么向往,可是看见别人欢喜,她也是由衷的替他们高兴。

    韩昭看向琼玉姑娘另一边的人,觉得好像有些面生。那是一个看起来才刚及笄的少女,头发却梳成了妇人髻,身上穿着望月楼里那些未出阁姑娘的衣裳,更是显得不伦不类。

    似是感觉到了她目光中的疑惑,少女徐徐站起,行了一个福礼:“民女徐月英,曾为狗官魏康府中侍妾,被狗官卖到望月楼来,肯得大人庇护,和琼玉姐姐相助,否则……否则……”

    少女连连说了两个“否则”,眼泪簌簌掉落,梨花带雨的极是惹人怜爱。

    听见“徐氏”和“魏康”这几个字,韩昭这才恍然大悟,这便是当初魏康用以要胁那个柳飘香管事去顶了平康坊杀人案的罪的那位妹子。那位管事徐正英在一审、再审都乖乖认罪后,魏康一转头便把他的妹子徐姑娘卖到了望月楼去。也幸好他决定把自己的姬妾卖到的正是聚贤山庄的据点,韩昭收到消息后便立即告诉了还押大理寺狱中的徐正英,让他三审倒戈。而在平康坊杀人案和春闱舞弊案结束之后,她便让望月楼的人把她的卖身契还给了她,也给琼玉留了话让她好好照看这个年方及笄却已经历了一次次惨无人道的蹂躏的少女。

    “徐姑娘不要怕,魏康选择把你卖到这里,这反而是你我之间的缘份,我必护你一世周全。”她看着那个别扭的妇人髻,柔声道:“魏康猪狗不如,徐姑娘还有漫漫人生,其实你也不必为他守寡。”

    徐月英忽然止住了哭,抬起头来,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在那一瞬间竟是变得坚毅起来。她摇了摇头,坚定的道:“民女梳这妇人发髻,不是为了给狗官守寡,而是要表达自梳不嫁的意思。”

    韩昭一怔。徐月英微微一笑,眸里光波流传,她昂首续道:“曾经我也自怨自艾,为何这么命苦,为何上天如此不公。可是赵先生来给我们讲学,我才知道,上天视万物如刍狗,本来天不悯人,人的路都是要靠自己走出来的。”

    “我要像大人一样,让死者不作枉死,生者有仇可报,让冤者有路可诉,恶者终食其果。”

    韩昭托腮沉吟了一下,才问:“莫非你想参加下一届的春闱?”

    “可是,当今律例之下,女子还不能——”

    她这话才说到一半,就看到了徐月英脸上那副“大人不用欲盖弥彰,我其实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她不禁歪头看向坐在少女旁边的琼玉。琼玉又禁不住悄悄地看向了坐在她旁边的徐望。

    韩昭终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好吧,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果然这师兄还是管不住自己那张嘴的。可是,自己明明曾经自揭女子之身,那时包括琼玉在内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的;怎么徐望一说,他们就全都相信了呢?

    她叹了一口气,面对徐月英道:“我也希望终有一日,女子能以本来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立于朝堂。可是在此之前——”

    脑海中忽然生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谕令下来之时,徐姑娘可愿随我外放豫州?”她看见少女的眼中像是点燃起了燎原星火,微微一笑,补上一句:“就以你本来的身份。”

    若少女真有入仕之心,如今她准备外放豫州,那里有的是幕僚、流外官等等不需要经过朝廷准奏的位置可以给她历练。

    她要把一个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安排进豫州刺史府里,自然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徐月英若想以女子的身份在刺史府、衙门、豫州世家眼皮子下做事,也必然会比男子遇到更多的障碍。

    可是,韩昭偏偏想去试一试——她也看到徐月英眸中的熊熊烈火,她也是想去试一试的。

    外放豫州,她可不是为了诛杀谢遥而去,也不是为了给入阁拜相铺路而去。如果她要改变天下、改变天下人的观念和想法,最好的方法便是由一方之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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