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
拒绝了许言清后的第三天,顾朝朝在南埔路警局附近,找到了一间单身公寓。
没有许言清的干扰,找的过程还算顺利。
屋子不大,无隔断,客厅卧室一户,布局合理,装修也温馨干净。
朝朝很满意,打算今天就收拾东西搬过去。
她双手各拎着一个行李箱下楼的时候,在客厅,意外地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许言清。
他穿着单薄的黑色贴身毛衣,勾勒出肌肉匀称的上半身。席地坐在地毯上,周围堆着小山一样的档案盒。
“你今天就搬走吗?”
许言清抬头看过来,这是自从告白那天,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因为,顾朝朝一直在躲着他,就连搬家,也专门挑在他可能不在的时候。
撞上他,她意外迟疑了几秒,然后笑了笑:“对啊,房子找好了,趁着最近工作不忙就赶紧搬,不然到了年底就要值夜班了,到时候肯定不方便。”
许言清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有些颓态,额前碎发凌乱地翘着,眼下青黑,似是好久没怎么休息。许言清盯着顾朝朝,张口想要说什么,身侧的手指蜷缩着握了握,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墨菲定理。
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总会在下一刻,猝不及防地会心一击。
顾朝朝推开大门,看到苏樱站在的门口的时候,这是她脑子里闪过的唯一念头。
她依稀觉得这一幕眼熟。仿佛一下回到了李泽的办公室,她把温思凝的帽子交给李泽的时候,苏樱脸上的表情也是这样,错愕纠结中,又带着点恍然大悟的复杂。
然后,局里关于李泽的流言就开始不可控地传播起来了。
苏樱:“顾博士?您怎么在朗博路?”
致命提问。
这时,楼下的咖啡馆,刚好传来阵阵咖啡浓醇的香味。
朝朝喉咙吞咽了下,左脚迅速地把行李箱踢到玄关门后,侧着身挡住苏樱的视线,硬着头皮解释:“我刚好下班路过,就来喝杯咖啡——好巧哦,正好遇上你。”
苏樱匆匆进屋,也没四处打量,好像是信了朝朝这漏洞百出的理由。已过冬至的天气,冷得不像话,苏樱却满头热汗,喘着粗气。
朝朝见她这慌乱又着急的模样,给她倒了杯温开水。她接过杯子,猛地一口饮尽,才道明来意。
苏樱:“许先生,求您帮帮我哥哥——”她说着,拿出一封牛皮纸档案,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在场的另外两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
许言清没给出多余的反应,他把手中的档案放下,问:“他杀人了?”
也不怪他这么想,苏樱隶属重案组,刑事类的案子不就是凶杀案么。
朝朝心里咯噔了下,但是转念一想,最近局里颇为清闲,不至于有凶杀案是她不知道的?
苏樱直起身,否定:“他涉嫌——故意伤害罪。”
也就是没出人命。
许言清思索两秒后,有些迟疑地问:“难道,最近,我看起来很闲?”所以,什么案子都能到他面前来彰显存在感了?
苏樱读懂了许言清的话外音,只能硬着头皮上:“我哥哥苏柏是南市美术馆的策展人,这案子和一幅纳粹时期遗失的名画有关……所以,这案子……很值钱。”
值钱,是用气音说的。
若放在平时,许先生肯定是不为钱财而动的。
但是,听李泽说,许先生最近接了很多“小案子”,好像是比较缺钱,所以她哥哥的事情来找许先生肯定有戏。
于是,她就来朗博路碰运气了。
没想到,这运气还真是碰对了。许先生真的接过了她手里的牛皮纸袋。
时间温吞地走着,顾朝朝眨了眨因为长时间放空而有些干涩的眼睛,看着许言清慢条斯理地拆开信封,翻阅着里面的档案。
她有点不可置信:“许言清,你最近缺钱了?”
好直白。
苏樱站在一边,听了顾博士这话,自己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她觉得按照男人的自尊心,许先生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最近手头很紧,甚至很可能还会黑脸。
谁知道,许先生在顾博士面前竟然露出了一种可怜又委屈的表情,说:“我最近得罪了y&j集团的江总,被他经济制裁了。名下的卡现在没办法使用,只能多接点活,过渡一下。”
不知怎么的,这话里好像能品出丝丝的茶味。
苏樱有求于人,不敢点破。
顾朝朝反而陷入了纠结,自己在他经济危机的时候搬走,是不是有点不做人?
许言清瞥了眼顾朝朝,唇角忽地泛起了一丝笑意,他顿了顿,又问苏樱:“这案子,能现金支付吧?”
苏樱:“……”
她不知道说啥,但是点头总没错,反正这钱南市美术馆出。
顾朝朝:“……”他好像真的有点穷哦。
档案里的案子资料虽齐全,但是苏樱在餐桌边找了个椅子坐下,选择口述案发当晚的情况。
许言清看完了档案,站起身,很顺手地把手中的资料递给了朝朝。
朝朝边看资料,边听着苏樱讲述,自己作为苏柏的女伴陪同参加了南市美术馆的拍卖会。
那是个觥筹交错,奢靡繁华的名利场。拿着手牌受邀出席的几乎都是业界名流,同时还有些代替老板竞价的商业精英。
今夜,他们的目的,并非艺术品拍卖,而是来见证遗落的拉斐尔名作——《亚当与夏娃》。
这幅布面油画早期被纳粹收缴,后来随着法西斯政权的倒台,画作下落不明。近期,一位意大利的艺术品收藏家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这幅画,收藏家决定在鉴定画作真伪后,大方地送往各国美术馆进行巡回展览。
一个月前,这幅画送到了南市美术馆,由莱恩院长负责鉴定,同时,它巡回展览的第一站也是南市美术馆。
晚上八点半左右,晚宴刚开始。
莱恩馆长和她哥哥一起去了收藏室,进行画作鉴定。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只是到了九点半忽然传来了一阵火警警报声。
宾客被疏散,后来,才发现是有人故意按下了警报。
收藏室内,莱恩馆长被人从身后击中,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幸好被发现的及时,紧急送往了医院抢救,只是,现在人还未苏醒。
凶器是收藏室里,海豚形状的金色奖杯,上面检测出了苏柏完整的指纹。同时,莱恩馆长的手中还缠着几根发丝,经过dna鉴定,和苏柏的完全吻合。
于是,她哥哥被警方以故意伤人罪,逮捕了。
苏柏并没有认罪,他矢口否认。并一直强调自己是被人陷害,如今,正被关押审讯。苏樱因为亲缘关系,不能参与案件的调查,她实在没办法才来的朗博路。
苏樱十分了解哥哥,莱恩馆长对他有知遇之恩,苏柏绝不可能伤害馆长的,而且也没道理伤害他。
许言清走到开放式厨房,站在料理台前泡咖啡,他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地问苏樱:“你怀疑指纹是假的?”
苏樱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查过相关资料,指纹也是可以伪造的,是吧?”她像是寻求认同一样看向了顾朝朝。
朝朝这时正在查看许言清给她的档案:“整个奖杯上都是你哥哥的指纹,还有头发的dna,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苏樱哑口无言。
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实,如果犯事的不是她哥哥,在这种指纹和dna的铁证下,她绝对不会认为凶手另有其人。
许言清从厨房回到客厅,把两杯咖啡放在了桌上。他懒洋洋地把胳膊撑在朝朝座椅的旁边,一个手肘的距离。
忽然,俯下身,点了点朝朝手里的文件。敞开的那页,正是指纹的采集照片。
“朝朝,这些指纹,你注意到了什么?”
顾朝朝正专注地看着照片,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逐渐拉近的距离。
“好像过于清晰了。”
许言清循循善诱,身体继续俯低:“没错,除此之外呢?”
顾朝朝继续观察,随即,皱了皱眉:“这些都是左手指纹。”她转头,问苏樱,“你哥是左撇子吗?”
苏樱看了看两人的姿势,顾博士整个人几乎被许先生笼罩在怀里,姿势格外亲近。她眨了眨眼,“不是啊,我哥哥是右撇子,吃饭拿碗用的都是右手。”
“那这样,指纹很有可能是故意印上的,使用指膜贴在手上的话,这应该不难做到吧?”顾朝朝转头看向另一侧的许言清。
这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有多近,对视来得猝不及防。顾朝朝一时怔住,忘了反应。直到许言清低笑了下,声音有些沙哑:“确实,很容易做到,只要得到苏柏的整套指纹模板。”
碎发在许言清的眉眼间落下一层阴影,他脖颈间的青筋若隐若现,喉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有股难以言喻的性感。
朝朝整个人僵了下,匆忙别开眼。不过,在她想要搬着椅子远离之前,他迅速地直起了身躯,坐到了稍远一些的沙发上。
朝朝的动作停住了,而后自然地收回,撑在桌上。她让声线尽量听起来平静些:“所以,凶手有你哥哥的指纹。不过,他只有左手。”
许言清见她这副模样,唇角那点淡淡的,慵懒的笑意逐渐放大。他那把嗓音低低的,腔调华丽地拖着:“哦,那为什么就只有左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