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清的算计
一楼,会客厅。
在支票本上快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后,蒋夫人撕下来一张,按在茶几上,推到顾朝朝和许言清的面前。
她仍保持着贵妇高高在上的微笑:“只要你们把平板交给我,这张我签了名的支票就是你们的了,当然,上面的数字,随便你们填多少。”
“这里面的视频,都是蒋仁武残害无辜女孩的罪证,我们是不可能给你的!”
顾朝朝嗤笑,捡起支票撕成两半。
“你想得到这些,是想拿着里面的性爱视频继续拿捏那些高官权贵,好让这种钱只是数字的奢靡生活继续维持下去吧?”
目的被揭穿,蒋夫人并不在意。
“你既然知道了我们背后有高官权贵,就应该明白,这些视频你就算拿走了交给警察或者监察官,对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威胁。我劝你们还是识相一点,乖乖地把东西放下,拿着钱走人。”
意思就是,上面有人能摆平。
像是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无论送上去多少举报信,多少证据,都会有人把这些罪证都处理干净。
一直沉默地翻开着手中平板的许言清,忽然淡淡地问道:“不识相的人,是在说程颖和崔茜吗?”
程颖和崔茜。
是当年逃出来报警的姑娘,和那个坚持写举报信的姑娘。
“蒋仁武30年前一穷二白来了南市,依靠皮肉生意起家,起初开了两间洗发店,靠骗同村来城市打工的女人维持,靠吃女人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然后成立了紫金集团和紫金慈善会,用工作和资助的名义骗了很多女学生,借此性贿赂高官权贵。”
“这些榨干女人赚到的钱,再投进媒体,宣扬他乐善好施的名声,从而又能骗更多的人。”
许言清的目光冷冷地凝在常倩的脸上,语气带了一丝玩味。
“我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也是紫金慈善会资助……不,应该是……欺骗的女学生吧?”
他的眼眸漆黑冷漠,仿佛能看破世间一切罪恶。
蒋夫人干瘦的身躯猛地一颤,好像又回忆起了初入社会,无知被骗的那段黑暗时光。
“怎么会?”
顾朝朝有些不敢置信。
常倩是一个受害者,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一个加害者?
“你是怎么发现的?”蒋夫人看向许言清手中的平板,“里面也有我的视频?”
“不是。”
许言清站起身,走到了会客厅的窗台边,看了眼窗外,又迅速地回过了头。
“你的脖子手腕耳朵都带着名贵的首饰,只有手指,完全没有带过戒指的痕迹。这说明你和蒋仁武要么没有婚戒,要么婚姻名存实亡。还有,这个家里只有你和你女儿的照片,完全没有一张爸爸的照片,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无忧无虑地在草坪上奔跑着放风筝。
“所以,只能这样解释,因为某些原因,你憎恨你的丈夫,但是你却没办法离婚。结合紫金慈善会的内幕,我猜你也是当年的受害者。”
常倩抚摸着自己干枯树枝般的右手无名指,喃喃自语:“原来是戒指和相片。”
“为什么!”顾朝朝愤愤地大声说,“你明明是最有机会揭发事实真相,把她们救出来的人,最后居然变成了蒋仁武的帮凶?”
常倩冷冷地抿着唇。
“小姑娘,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凭什么站在道德高点指责我?我当年被骗被殴打被强暴的时候,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人去哪儿了?程颖她够勇敢了吧,你知道她的下场吗?”
她凄惶地笑了起来。
“被二十几个人轮了,取卵取到腹腔积液,半条命都没了。还有崔茜也一样,她以前是跳芭蕾舞的,一双腿都被人敲断了。”
“她们受害的时候,有人站出来保护她们吗?什么正义,什么法律,全都是狗屎!”
“我只是想要活着,活得像个人样!”
“这样错了吗?!”
朝朝目光怜悯地看着面前这个近乎陷入疯魔的女人。
最初见面时的那股违和感,再次浮上了心头。
她无法评价常倩,或许也没有资格。
这世间没有非黑即白的事,受害者不完美她也是受害者,常倩只是紫金慈善会里万千女孩的一个缩影。
自保之举动,没有贵贱之分。
“可是,现在蒋仁武已经死了,明明这个时候你可以摆脱困境,却还是选择继续压榨那些陷入慈善会的无辜女孩。”
“从来没有人责怪你不像程颖和崔茜一样努力,但是,你能不能别在别的女孩努力求救的时候,给她们落井下石?”
“接管紫金慈善会,打压反抗的女孩以及想要用钱买通我们,这些都已经超出了你自保的层面了。”
朝朝语调柔和了起来,劝慰:“你还有机会赎罪,你是受害者,你也是证人,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告发紫金集团……”
常倩的眼中有一丝挣扎闪过,但又很快变得坚定。
她说:“不可能。”
为什么?
顾朝朝不理解她的坚持,可是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窗外嬉笑玩闹的小女孩。
天真不谙世事。
所以,是在担心自己的女儿以后会面临的事情?
无人照顾,被人非议?
顾朝朝的嘴唇抿紧:“你有没有想过,只有你去赎罪了,你的女儿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活在阳光下。”
真的能毫无负担吗?
常倩垂下眼眸,她捏紧拳头,孤注一掷般,给出了自己的底线。
“我可以同意,但是你们要帮我删除平板里的一份视频。”
顾朝朝:“什么视频?”
常倩艰难开口。
“我女儿的。”
空气仿佛凝滞了。
顾朝朝立刻转头看向立在窗边的许言清,不知道为什么,顾朝朝有一种直觉,他好像一开始就知道了一样。
果然,听到他说:“视频我已经删除了,就在刚才。”
也就是他在摆弄平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里面文件的内容。
蒋仁武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没放过!
顾朝朝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畜生!”
常倩显然松了口气。
“这些视频都可以交给警察,但是我女儿的不可以,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希望她永远也不知道。”
常倩在蒋仁武死后,就安排好了去国外的计划,只是没想到会出现顾朝朝和许言清两个人。她借两人的能力拿到了蒋仁武藏起来的平板,本以为可以截胡拿走平板。
不想,两人解开了密码。
视频无法拿回来,她只能选择保护自己的女儿。
这时,穿着白围裙的客厅女佣走进来,毕竟有客人在,女佣不确定需要准备几份午餐,于是小声询问女主人。
许言清彬彬有礼地询问:“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留下用午餐吗?”
顾朝朝有点尴尬地看看许言清又看看常倩,也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脸皮这么厚,他们两个拿到证据了,就赶紧走啊,他们在这儿又不受欢迎!
常倩礼貌地客气道:“当然不介意了。”
她看向窗边站着的那个男人,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好像什么都知道,非常危险。
常倩心头涌起莫名的慌乱。
也许是因为她还隐瞒了什么。
顾朝朝发现许言清似乎在别墅里在找什么东西,他和客厅女佣说了一会儿话,又问了打扫卫生的女佣。
她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句。
“蒋先生当时是在书房喝酒。”
“酒撒了一地,全是玻璃碎渣,尤其是那个地毯。”
“蒋先生喜欢喝波本。”
“家庭医生来开的死亡证明。”
……
顾朝朝看他又往书房方向去了,不懂他到底是要做什么,于是紧跟上去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捂住了嘴巴,拖到了一边。
“别动,是我!”
在顾朝朝使出女子防身术之前,许言清先开口表明身份。
顾朝朝皱眉,感觉情况似乎有些奇怪,于是她压低声音问:“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是对蒋仁武的死有疑问?”
不然,不至于问那么多蒋仁武的事情。
许言清双手抵在顾朝朝腰侧的墙面上,男子高大的身形将朝朝严严实实地压在了怀里,密不透风。
他附在朝朝耳边,低语:“书房有监控,你听我说,等会儿我需要你的配合。”
许言清单薄的唇擦着她的耳廓,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顾朝朝忍不住心慌意乱,“你想让我怎么配合?”
“别多问,等会儿到了书房,在窗台边你假装摔倒。”
许言清凑近她,窃窃私语,将手中什么东西塞进了她手里,“这个就是你摔倒后发现的东西,然后你记得去找常倩,说‘上面好像闻到了硝酸甘油的味道,果然蒋仁武是心脏病去世的,真是恶人有恶报。’”
手里的触感,是块玻璃碎片。
顾朝朝不明就里。
“你到底想干嘛,让我演一出戏,还有动作有台词的。”
“记住台词,别说错了。”
“嫌我记不住?那你怎么不自己去演?”
许言清觑了她受伤的脚一眼,挑眉微笑,“谁脚受了伤,谁更容易摔。”
顾朝朝哽住,没好气地说:“那我去演戏,你等会儿干嘛?”
许言清:“打电话给苏樱。”
苏樱?
顾朝朝忍不住问:“你是要查什么人?”
他神秘地笑了笑,用气声在她耳边低语:“杜兰德医生。”
杜兰德?这又是谁?
没等顾朝朝问出口,男人推开两步,朝她摆了摆手,姿态优雅地退去了阳台。
顾朝朝看了眼他的背影。
虽然心有疑虑,但是顾朝朝还是选择相信许言清的话,并且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假摔,在餐厅里找到了常倩,对她继续表演台词。
她一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观察常倩的表情。
只是,注定要失望了。
常倩好像没理解她的意思似的,皱了皱眉:“什么是硝酸甘油啊?”
“治疗心脏病的药,有舒张血管的作用。”
解释完,顾朝朝察觉有异,“蒋仁武平时不吃药的吗?”照理来说,这应该是心脏病人家中常备药才对,常倩怎么跟没听过似的。
常倩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药平常都是女仆在看着他吃,我没怎么注意过。”
还是有点不对劲。
顾朝朝凝视着手里的玻璃碎片,皱眉:“有女仆看着吃药的人,会突发心脏病吗?不是已经吃了药了么?”
“可能是女仆没注意吧。”常倩讪笑,“碎玻璃喇手,你还是赶紧丢了吧,我也得和女仆们说说了,怎么干活这么不仔细。”
“不是女仆不仔细,而是蒋仁武并没有心脏病,也没有吃硝酸甘油的习惯。”男人步履优雅地迈入餐厅,然后坐在了餐桌前,语调平淡温沉,“杜兰德医生有违规开药的前科,已经被吊销了从医执照,据说是他为蒋仁武开具的死亡证明,现在可能没有效果了。”
“蒋夫人,可能要麻烦你去警局走一趟了。”
墨色碎发衬得他肌肤冷白,视线扫过来时,明明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却让人莫名觉得冷如凛冬。
常倩毛骨悚然地看着许言清。
“我,我去警局做什么?”她语调变音。
许言清讶然不解地歪了下头,好像不懂常倩为什么提出这种愚蠢的问题似的:“当然是重新报备蒋仁武的死因,开具新的死亡证明喽。”
顾朝朝总算知道许言清调查的那个杜兰德是什么人了,敢情是开给蒋仁武开死亡证明的家庭医生。
那么,也就是蒋仁武心脏病死很可能是假的。而真正的死因是硝酸甘油服用过量,导致高铁蛋白症,形成了心脏病突发的假象?
猜到了这点,顾朝朝眼皮一跳。
她手里现在捏着的东西,算是证据吧?
意识到这点,她立刻在餐桌上摸索了一个吃小龙虾的透明手套,把碎玻璃赶紧包好了。
“这是证据,你也不早点告诉我!”顾朝朝没好气地吐槽了一句。
常倩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起来:“什么证据啊?”
“当然是蒋仁武是……他杀的证据。”许言清气定神闲的补充,甚至吃了一口米饭,“你们那位家庭医生有重大嫌疑,当然也不排除有人买通了他。这些都要到警局说明了。”
他杀?!
硝酸甘油的事情是经不住人查的。
常倩心彻底慌了,甚至没有看出许言清眼底的一抹玩味。
“有没有可能意外服用过量呢,家里有很多维生素片,有可能是他不小心吃错了也说不定。”常倩吃了口菜,笑了笑,“蒋仁武生前非常粗心大意的。”
顾朝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硝酸甘油不容易服药过量,按照蒋仁武的身形,起码要服用□□片才会死,而且这药的味道很重,别人一闻就知道不是维生素了。”
“哦,这样啊。”常倩讪讪道。
“听说蒋仁武喜欢喝波本酒。”许言清端起桌边的午餐配酒,放在鼻尖闻了一闻,“这种威士忌,有浓厚的谷物味,倒是可以很好地遮盖硝酸甘油。”
意思就是,□□片的硝酸甘油是捏成粉末,被凶手溶化在了波本酒里,然后被蒋仁武服下,最后死状像是心脏病人。
午饭在很诡异的气氛里吃完了。
顾朝朝和许言清两人告辞,穿过白桦林的小路回到了顾朝朝停在路边的车里,顾朝朝坐到了驾驶位上,开车上路。
她忍不住问许言清:“怎么没揭穿她?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许言清喝了些酒,整个人有些慵懒地沉入皮质座椅中,语气都有些懒洋洋的:“没有证据,任何凶手都有逍遥法外的权利。”
知道一个人有罪,和证明一个人有罪从来不是一回事。
“但是,那个玻璃碎片不就是证据——”顾朝朝忽然卡壳,猛然意识到,“好家伙!那是个假的!”
难怪他要演戏,还要她配合呢。
“你想让她以为咱们证据确凿,就等着人落网了。只要抓住杜兰德,药的事情根本藏不住,肯定会把她供出来,到时候杀人案就藏不住了。于是,她只能先去自首。”
顾朝朝汗颜,“然而,其实咱们根本没有硝酸甘油的证据?”
“嗯。”
许言清的语气略微上扬,听起来心情不错。
顾朝朝忍不住调侃,“啧”了一声:“你说,要是常倩稳住了,没被你算计到去自首,你心态是不是会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