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吻
秋季的阳光透过白色的法式窗户照射进来。
许言清侧身站在窗边,低头轻呷了口红茶,额前的碎发遮住漆黑的眼眸,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好像有点困,并没有什么攻击性的样子。
旁边不远处,铺成纯白色缎子的圆桌两侧,各坐着两个人。
在温思凝承认自己是写恐吓信的元凶后,顾朝朝嘴角僵硬抽搐,象征性地回应了一句:“嗯?原来……是你啊。”
她之前打开大门恭迎那位写信人,表情有多期待和惊讶,现在就有多无语凝噎。
就像看到纤细透明的琉璃美人,被墨水染上了黑色。你想用湿毛巾擦干净,结果发现那墨水还是速干不褪色的货。
温思凝,她写恐吓信自己吓自己干嘛?
在顾朝朝无数遍在脑海里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温思凝大约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因为这和她过来之前,在家预想的坦白之后的情形,好像不太一样。
他们也太……镇定了。
温思凝疑惑地歪了歪头:“难道,你们已经知道了吗?”
顾朝朝瞥了眼窗边那个看起来并不想搭理人的许言清,只能自己诚实地向温思凝点了点头:“我也是刚刚得知。”
“那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吗?用笔迹鉴定的方法,可是连专业的鉴定师都没有看出来不同呢?”温思凝实在好奇。
不过许言清完全没有打算搭话的样子,顾朝朝只能无奈拿出从书房带下来的“沈漫明信片”和“鬼魂恐吓信”解释起来:
“鉴定师没有看出来不同,是因为这两封信的笔迹确实是出自同一个人,只不过它们都不是沈漫写的。”
“嗯。”温思凝眼波微动,歪着头笑,“那又是怎么知道,是我写的呢?”
这个……
顾朝朝解释无能,摊摊手,看向许言清。
许言清好像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似的,总算回过头了,只不过他还是一贯话少并懒于解释地只说了两个字。
“签名。”
签名?
温思凝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对面的顾朝朝好像是意识到了,动作迅速地在桌面的牛皮纸袋子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然后她找出了一张签名照。
是她两天前,在病房里,给他们的那张签名照。
……原来如此。
——是根据这张签名笔迹,来判断那两封信都是自己写的。
温思凝笑了,她的脸颊带着蔷薇色,美好地像是羞赧的少女,轻易便能惹人怜惜。
顾朝朝被这美貌晃了神。
而许言清神色未变,他太了解这种假面了,索性连厌恶的表情都无意给予,“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嗤笑。
“写信,自杀,杜撰鬼魂来信,最后又来坦白,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总不至于是为了验证我的办案能力吧?”
温思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这当然不可能了。”
她吐了吐舌头,仍带着十九岁的少女的几分幼稚,但是目光中是纯然的坚定。
“我写信的原因,是为了试探安娜姐。一般人看到这封信里因果报应几个字,大约只会笑笑当作恶作剧处理吧,可是安娜姐的反应很奇怪,不是吗?”
温思凝自言自语着,“太奇怪了,为什么这么害怕,她一定是对漫漫姐做了什么。”
回想起日前的推理演绎,顾朝朝双膝并拢,表情变得凝重:“你觉得三年前,沈漫的死和安娜有关,是她背叛了沈漫?”
可,面前的少女摇了摇头,脸色苍白,“不,是她背叛了……我。”
是的,三年前被下药的对象是温思凝,蒋仁武和黄挺要伤害的人也应该她,沈漫只是为了保护她,才会死。
“当时的酒杯,是安娜姐递给我的,酒店的房间也是安娜姐订的,就连房卡也只有我们才有。我不相信她什么都不知道。”
温思凝说完,才发现窗边的男人正眼含审视地望着她,漆黑的眼底辨不清情绪。
“目的?”他再问了一次,带了几分不耐烦。
“三年前发生了什么!”温思凝眼底染上了几分执拗,“我想知道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沈漫姐为什么会自杀!应该有人为她的死……付出代价。”
“至少不能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就死掉了。”
温思凝瘦小的身躯开始发抖。
缠绕在她身上多年的痛苦、愧疚和压抑,像是幽暗路灯下的阴影,挥之不去,无法割舍,将她困在无间地狱,无法呼吸。
顾朝朝紧紧捏着拳头,好像被温思凝的情绪感染了,也不自觉地战栗了起来。
沈漫死的时候,才不到二十。
死于屈辱,死于权贵之人的傲慢玩弄。
可那些人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逃脱了追责,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顾朝朝冷笑了一声:“他们是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件事答应地有多快,做起来就知道有多难。
难的不是推出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朝朝想,温思凝自己应该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不然也不会写信恐吓安娜了,她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让那三个人认罪,并为此付出代价。
这才是最难的。
一个早就盖棺论定的自杀案,又有谁会承认自己是当时的加害者。
难的不是案件,难的是趋利避害的人性。
瘫在沙发上,顾朝朝叹了半天气,见许言清始终不搭理她,她狗腿子似的捧着玻璃红茶壶往他杯里续茶。
岂料,男人明明闭着眼小憩,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压,掌心刚好按在桌上敞开的茶杯口。
茶,不喝。
代表,工作,不接。
顾朝朝脸垮了一秒,很快又打起精神,蹭到沙发那头他旁边,喊他,“小许哥哥。”
喊完,她自己都鸡皮疙瘩落一地。
呕,她受不了自己猛女撒娇了。
她不信,这个男人受得了!
而许言清只是淡漠抬了下眼,看了她一下,又慢悠悠地闭上了眼。
顾朝朝一咬牙,继续谄媚:“小许哥哥,你真要见死不救啊?”
她小时候做错事需要找人背锅的时候,就是这样恬不知耻到自己面前卖乖,没想到长大了,还是这样。
许言清唇角勾起,睁开眼,饶有兴致地看她表演。
顾朝朝见他依然不为所动,开始不耐烦了,咬牙切齿:“这忙,你就说帮不帮吧!”
服软绝对不会超过三句,一旦不如她意,便开始威胁。
许言清笑了,“不帮,这案子我不感兴趣。”
——他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情。
这件案子,结局已定,他不会做无谓的努力。
他,太冷酷了。
顾朝朝了解他,正是因为太了解了,所以压抑了满肚子的怒火想要骂他,可是又词穷,更何况他也根本不在乎别人骂他冷血。
也许是被满腔怒火冲昏了头,顾朝朝猛地扑了过去。
“你——”许言清一愣,整个人都被她压在了身下。
他眨了下眼,看到面前的女孩,那双晶莹的眼眸正在恶狠狠地瞪着他,眼尾泛着红,像是气狠了。
甚至有些口不择言:“你要是不同意帮忙,我现在就强吻你!”
她的话,让许言清的目光不自觉地凝注在了她的唇上。
她的唇瓣嫣红,娇嫩柔软,像是奶油顶上的脆嫩的草莓。
——看起来很好亲。
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想什么。
许言清抿了抿唇,他的表情空白了。
大脑飞速运转着,他无法搜索到任何一个表情,足以让他应付眼前的场面。
于是,只能面无表情。
空气中暧昧的分子流转,呼吸有些重。
顾朝朝盯着面前的男人。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是很少见的浅棕色瞳孔。
她曾经听过有人说,眸色太浅的人,天生凉薄。
而此时这双眼睛里,全是她的倒影。
顾朝朝无法遏制自己剧烈的心跳,慢慢地低头,逐渐凑近。
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目的。
可是,就在两人唇瓣即将贴上的瞬间,许言清飞快地侧过了头。
尽管如此,女孩过于柔软的唇瓣,还是擦过脸颊,留下了略微湿润温暖的心悸触感。
——他侧过了头。
哪怕预见了他的动作,顾朝朝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手攥了下,还是不可自控地尖锐地痛了起来。
“我同意帮忙。”
听到他这么说,不仅没办法开心起来,她的鼻子甚至还有点酸涩。
顾朝朝,你给我忍住!
她睁大了眼睛,快速地眨了眨,忍住了泪意。
然后迅速地起身,在许言清反应过来之际,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还是我赢了吧,既然说好了,就不允许反悔啊!”
语调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沙哑。
然后,顾朝朝快速转身,落荒而逃似的,踮着脚狼狈地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