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嘉子穿着一身不甚起眼的和服,跟着手捧托盘的新造前进。
队伍中的女孩们纷纷低着头,露出雪白细腻的颈子,一双双眼睛注视着脚下的地板与前人的衣摆,踩着木屐迈着优雅的小步,姿态恭顺又谦卑。
她们马上要进入南伊豆最豪奢的雅间奉酒,据说那个房间的客人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一向坏脾气的妈妈在上酒前特意嘱咐她们,眼睛不能乱看,耳朵不能乱听,嘴巴不能乱说,要是有人被房间里的客人看上,不许挣扎反抗,须得好好侍奉。
长长的昏暗的走廊烛火摇曳,每隔几米走廊两边就出现一名持刀负甲的扈从,在持刀扈从或尖锐或轻佻的注视中,女孩们几乎要吓破胆。
嘉子的头更低了,几缕黑发从鬓边垂下遮住了她的面容,她不是新造,为了得到这个奉酒的机会,她和本该出现在这个队伍里的一名女孩儿说了许多好话并将自己攒了许久的钱也给了她。
那女孩很是不解。
“嘉子,你是不是傻了?雅间里的人可是出了名的难伺候,今晚这么大阵仗,估计是那些贵族,我们惹上那些人就是死了也没人敢说什么的。”
嘉子自然知道这件事,她在南伊豆的时间不算很长,但也见过不少游女的凄惨下场,要不是今晚的人身份特殊,她也不会铤而走险。
嘉子将钱票塞给女孩儿,飞速解起胸前的衣结:“将你的衣服给我吧,新造们穿的衣服款式一致,我的衣服太显眼了。”
女孩儿笑吟吟地把厚厚一沓钱票放进妆奁,心里暗笑,嘉子真是个傻瓜,其实不给钱她也愿意换的,但是钱谁不喜欢呢?没想到她今晚不仅可以避开贵族还能拿到这么一笔钱,赚大了。
“嘉子就算你后悔,我也不会把钱还给你的。”
女孩儿知道事情紧急,连忙将新造的和服脱给对方,顺带换上嘉子的紫色振袖和服。
走出房门之前,她像个偷到了大米的老鼠一样狡黠地眨了眨眼:“嘉子,既然我们两个今晚换了身份,我可不可以去你的房间睡一晚?”
“好啊,小心点不要弄出声响,要是被妈妈发现就惨了。”嘉子将浅灰色腰带扯到胸前,低头打上衣结,女孩也知道这件事不能被鸨母知晓,连连点头。
嘉子真的是笨蛋诶!明明有一个很好的客人将她常年包了下来,不仅可以单独住一间屋子,平时也不用接客。最最重要的是,据说那位客人是一名相貌出众的女性,是的,据说,女孩儿从没见过包下嘉子的人,那人包下嘉子至今,一次都没来过南伊豆,她也只在茶屋的游女口中听过而已。
嘉子真够幸运的。
女孩有些羡慕,明年她就满十六了,要是也有一名出手大方的女性包下她该有多好,这样她就不用和那些脏臭丑陋的男人们待在一起了。
要是嘉子和那位客人说说好话,她是不是也愿意发发善心包下她呢?
女孩咬着唇,有些沮丧地垂下头,赎身的钱怎么都攒不够,妈妈总是有很多理由扣着她们,还是等嘉子回来把钱还给她好了。
说不定,她真能帮帮她呢?
宽敞的和室内觥筹交错,烟气缭绕,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最中间的榻榻米被腾空,两名艺伎脚尖轻点,翩翩起舞。男人们互相嬉笑吹牛,腆着脸吹嘘自己过去的事业能力,唾沫飞溅,没有可吹嘘的功绩后就不规矩地调戏起身边的女妓们,下流的话语简直比街上过得最穷困潦倒的小流氓还过分。
宇智波熙被席间浓重的酒气和烟草味熏得头晕眼花,待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觉胸腔格外沉闷,烘托气氛的幇间和弹奏三味线的艺伎们此起彼伏的声音听在耳中格外喧闹,忍着欲呕的冲动,她趁着众人不注意起身离开和室。
雅间在南伊豆的最高层,四楼整层都被井伊裕贵大手一挥包下,除了赴宴的客人和门外的扈从外,整层楼只剩下身不由己的游女和艺伎,她顺着走廊准备下楼透气,一队衣着整齐的女孩儿端着酒盘迎面走来。
走廊本就不宽敞,两侧又站了穿戴着兵甲的侍卫,队列两人的队伍和她不能同时通过,宇智波熙侧侧身子,准备让她们先行通过。
一走出门,被酒精和烟草熏晕的大脑清楚不少,她揉揉太阳穴,靠在纸拉门边等待长长的队伍经过,随着一名身着浅灰色和服的女孩走近,宇智波熙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
嘉子早就看见了神色迷蒙的宇智波熙,她还在心里祈祷自己不要被发现,谁知路过宇智波熙时,还是被她一把拽住手腕拉了出去,手里的托盘狠狠撞在门上,装满酒水的白瓷酒瓶应声而落,清冽的酒液洒了一地。
瓷瓶碎裂的声响引起了走廊两侧侍卫的注意,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走近几步,审视的目光落在嘉子肩头:“熙大人,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有点头晕不小心撞翻了酒盘,让她扶我去休息就行,你继续值守吧。”
宇智波熙娴熟地打发了侍卫,装作头脑发晕的模样半倚在嘉子身上跌跌撞撞前进。侍卫站在原地,眼底有几分狐疑,熙大人从不沾酒,怎么会头晕到站不稳呢?
他凝神看去,那名娇小玲珑的女子十分费劲地扶着宇智波熙,下一秒就要跌倒。听说,熙大人喜欢女子,该不会是她想去玩乐才装作醉酒吧?
从背影看,那女子确实很美,杨柳纤腰,乌发如云,方才看见半张侧脸,细眉翘鼻,熙大人倒很有眼光。
侍卫自觉自己发现了秘密,一脸兴奋地回到岗位。
看似是嘉子扶着宇智波熙,实则是她用力勾着嘉子的肩头挟着她前进,等到两人离开四楼,宇智波熙才站直身子:“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回去吧。”
嘉子直勾勾地盯着宇智波熙,涂着鲜艳口脂的唇一张一合吐出质问:“那里不是我该去的地方,便是大人该去的地方吗?”
“与你无关。”
“在你们这种人眼里,那些事情确实与我们无关。”
嘉子不久前知道了一些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正因为知晓那些事她才想去打听打听,眼见着有了希望,却被人掐灭。几行清泪不受控地从嘉子眼里钻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连忙侧过脸拭泪。
宇智波熙在心底无声叹气,她果然不该来的,这是第三次,上次她从南伊豆回去,井伊裕贵就告诉她,他帮她包下了嘉子。
她还记得井伊裕贵当时的表情,不是震惊讶然,而是揶揄,兴味十足,他十分感叹:“没想到熙君喜欢的竟然是一位淑女!”
“熙君是第一次去南伊豆吧,竟然就这么回来了,像我们这样的人,若是有喜欢的便该直接将人包下,怎能与他人分享?”
宇智波熙本想解释自己不是同性恋,但又觉得很没有必要,索性沉默以对,井伊裕贵摆摆手,大方道:“不要觉得不好意思,熙君,我帮你包下了那名淑女。”
宇智波熙从没想过要包下嘉子,尽管见到嘉子的第一眼,她就认出了她,平谷城城主的女儿,那座被她灭掉的城市的遗孤,也是当时去木叶发布任务的人,她从旗木卡卡西的记忆里看到了她的名字,竹下有为子。
她们确实有些渊源,但她认为有为子,不,嘉子是一名思想成熟的成年人,进入南伊豆是她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在这个世界,成年人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她没有干涉的理由。
井伊裕贵为了拉拢下属,连生理需求都周全妥帖地照顾到了,哪知下属丝毫不领情,始终冷着一张脸。
许是误会了什么,他解释道:“知道你的性情,我没有派人监视你,只是正好有下属也在南伊豆,眼尖瞧见了你。”
就这样,宇智波熙莫名其妙地成了南伊豆的贵客。
心里念了千百遍,这是嘉子自己的选择,她不该管……但当宇智波熙看到嘉子试图混进雅间的瞬间,理智的弦猝然崩断,整个人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将她带了出去。
早知道会遇见嘉子,早知道会遇见嘉子……她真是欠了她的,要是她们没见过就好了,第一次见面是意外无法躲避,第二次真的不该去的,这次也是如此。
脑海里懊悔一气,手却牵着嘉子的衣袖将人拉进了一间空着的和室,宇智波熙弯腰点上烛火,罩上烛笼,低声问道:“你去哪里做什么?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
“你为什么告诉我?”
“本来就不是重要的事,就算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事怎么会来花柳街谈?真是一个蠢女人。
嘉子手指绞着袖角,整个人站在烛光难以照到的阴影中,低声询问:“雅间里都有谁?”
宇智波熙席地而坐,淡声答道:“井伊裕贵。”生怕嘉子不知道井伊裕贵是谁似的,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也就是火之国的太子。”
嘉子又问:“除了他,还有谁?”
“卡多。”
“卡多公司的老板,那个在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大富翁卡多?”嘉子深吸一口气,天哪!那种恶劣的家伙竟然和太子勾结在一起,后面会发生什么简直可怕。
嘉子知道卡多是平谷城找到银矿后,卡多曾派人来平谷城和父亲谈合作,但对方的要求太过分,父亲拒绝了他。她听父亲说,卡多不像面上那么简单,背地里勾结黑手党和忍者走私dp和管制器械,甚至强行霸占土地和国家的人。
“你知道就不用我解释了。”宇智波熙点头,“剩下的人都是些酒囊饭袋,趁着井伊裕贵宴请客人来蹭席罢了。”
“至于他们谈论的事,早在府邸就定好了,来这里只是为了庆祝,还有想知道的吗?”
“还想知道什么?”
“你还想要知道什么——”
一声声温和的询问惊出了嘉子一身冷汗,后背的衣料被汗水打湿,黏糊糊凉飕飕地黏在身上,她在昏黄的烛火里不受控地打着摆儿。
宇智波熙斜倚在桌几边,耐心十足地望着嘉子,仿佛嘉子问什么她都会回答,可嘉子敢问吗?太子要做什么?她敢知道,南伊豆的其他人也敢知道吗?看着嘉子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宇智波熙终于移开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嘉子敏锐地察觉到那束咄咄逼人的目光变得柔和,她明白对方放过了自己,于是识趣地走近几步,跪坐于叠敷,柔声道:“大人,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第七次,我就要杀了你。
宇智波熙颔首以应,像是完全没有发现嘉子的杀意,她慢慢倒在她的膝头,闭上了眼睛。嘉子抬起手腕,轻柔地搭上宇智波熙的太阳穴,冰凉柔软的指腹打圈儿按着。
“你来这儿一定不久。”
“大人为什么这么说?”
“你手上的茧子还没褪去,三味线弹的也不好听。”宇智波熙挑挑拣拣,嘉子手指微缩,她都没发现,以后每天都要敷手了,她很快又按起来:“大人还会三味线?”
“不会。”
“说说你的事情吧。”
嘉子不慌不忙地说出早已编好的谎话,父母俱亡,孤苦无依,独自无法生活不得已卖身……也算是真话吧。
宇智波熙一直不叫停,嘉子只好一直说,编好的身世说完了,只能说说喜好之类的。
喜欢吃点心,说完忙打补丁,家穷吃不起,很小的时候尝过就念念不忘。喜欢赏花,其实看的都是椿花,樱花与椿花都是火之国的圣花,随处可见,哪里都能赏。
等到嘉子实在没什么可说了,宇智波熙才从她膝头起来,淡声道:“明日晨起记得和你们这里的管事说今晚发生的事,照实说。别想着可以蒙混过关,你和我在一起没去奉酒的事,别忘了向管事请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