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伙伴
以前每次苏溪无论多晚回家,在开门的瞬间,六月都会在家门口乖巧地蹲着等她。
她今夜怀着复杂的心思回到了家中,在钥匙转动门锁的那一刻,六月就从书桌上跳了下来。
它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只幼猫,在快速奔跑中有些跌跌撞撞,干燥的木质地板会让它的肉垫打滑。
苏溪会心一笑,倾身将六月抱了起来。
趁着现在六月还是小猫,还是随意抱起,等六月成年之后几乎抱不过来。
可是六月似乎时常意识不到自己是只庞大的巨型猫咪这一点,还是会习惯性地站起,眨着乌亮泛着金色的双眼,等人抱它。
六月成年之后,苏溪每次抱它都有些艰难,只有等到杜修延来找她的时候,才可以给六月想要更宽敞的胸抱。
以前有很多次,苏溪看到杜修延将六月抱起的时候,他身材高大,宽肩窄腰,尤其是一双腿笔直而修长。
抱着六月从门口走到沙发,六月如同他身上的挂件般,那一瞬间苏溪终于明白为什么一个赛车手也会成为各大时装周的座上宾,而且毫无违和地登上时尚杂志的封面。
他在沉默的时候会给人清绝料峭之感,这种安静状态下的情绪让他轻易被时尚圈的人注意到。
但是他的优点在于,美而不自知。
他总是无比郑重地问苏溪:“苏溪,我是不是有点丑啊?”
苏溪会无比困惑从参考文献中转过头看他,回道:“哈?你要是丑,让大家怎么活?”
“那为什么……”他刹那间想脱口而说什么,但是又想到苏溪不喜欢那些陈词滥调,于是脸上又重新露出笑容。
苏溪继续一脸冷漠地继续看文献,实际上她也想说点温情的话,但是她说不出口。
后来苏溪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回避型人格,而且爱无能。
她确实有病。
当杜修延出现在自己的公寓里面对她面对六月的时候,嘴角笑意淡淡,像是春日里的阳光,柔和明亮又不至于太灼烈。
恰到好处的暖意。
在他垂眸看向六月的时候,会有一种让人向往的温柔从他有力白皙的指节处流淌而出,让苏溪会不住恍神。
温柔的巨人……
难怪他送自己缅因,因为他就是温柔的巨人,至少在她面前是的。她会有很短暂的一瞬间在想。
她也想成为一只猫。
但是她不知道想成为猫,是因为可以吃了睡睡了吃,无忧无虑,还是因为……
她好奇那不知有多温暖的怀抱。
她猜测过,但又忍不住想到,那一定让人轻易上瘾,她害怕迷失其中。
苏溪抱着六月,在电脑前登记了期末考试。
德国的学制比较自由,只要修完学分就可以毕业,所以学业上苏溪还可以进一步压缩时间。
本科课程还是基础课程,但是学校对于基础学科的底层逻辑非常讲究,需要高度理解才可以稳过考试。
当年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学科,如今看来,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复杂了。
刚报名完考试,苏溪准备去睡觉的时候,发现手机上多了一条微信消息。
赵蔓:【苏溪,现在应该是德国的凌晨吧,很抱歉现在找你,我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
看到找个名字的时候,苏溪顷刻间头皮麻了一下,呆在原地。
她几乎是颤抖着回复消息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赵蔓几乎是秒回,说明她确实是守着消息求助。
【苏溪,你最近手头宽裕吗,能不能向你借点钱?】
苏溪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脏忽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因为她上一世同样的时间,也收到了赵蔓的求助。
这一世,赵蔓还是面临了相同的困境。
赵蔓是苏溪在国内的中学时代的好友,命运很哭,母亲早逝,父亲嗜赌成性,还有一个四处惹祸的弟弟。
按照上一世的发展脉络,此时赵蔓应该在国内家中,被债主追到了家门口,几乎每天半夜都不得安宁。
苏溪之所以知道得这么详细,是因为……
当年的苏溪,不知道赵蔓需要填的窟窿有多大,力所能及地给了她两万,但是远远不够。
苏溪再度回国的时候,是在老家的夜场门口,目睹赵蔓嘴角带血头发凌乱被人赶了出来。
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被弄花,穿着皮裙吊带,双腿瘦得跟两根竹竿似的,看上去已然变了个人。
赵蔓和她坐在附近酒店前的台阶上,兀自点了一支烟,双眼无神地抽着:
“苏溪,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去借了高利贷,他们不肯放过我,十万本金,滚了一年变成了一百多万,我根本无能为力……”
后来,苏溪才知道,当年赵蔓描述的那些触目惊心,已经不是全部残酷的真相。
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人震撼。
赵蔓哪怕出卖自己也没能换上钱,那些在赵蔓大学的贴吧散播她的不雅照,让她受到无数攻击和谩骂又求助无门,最终在家中喝了百草枯。
而一切悲剧的源头,是那十万块。
那一刻苏溪才明白自己的无力,她无力帮助身边的任何人,眼看他们在自己的生活里寂寞消逝。
上一世赵蔓没有具体告诉苏溪她需要多少,这一次苏溪直接往国内打了微信电话,问赵蔓一共需要多少。
答案是十五万。
苏溪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未来的苏溪年薪丰厚,但是对于现在的苏溪来说,依旧是一个天文数字。
在次日上午十点的时候,苏溪留了自己短期内需要用的钱,剩下所有欧元都兑换成人民币,全部打给了赵蔓。
然后她嘱咐赵蔓,先去还一半,然后再争取一个月以上的时间,她再去想办法。
无论如何,被打被威胁,都不可以去借高利贷。
赵蔓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不断对苏溪说着感谢。
于是当杜修延隔了一个晚上重新出现在苏溪家门口的时候,苏溪几乎一穷二白。
她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她确实有办法一个月内筹到剩下的钱,只不过……需要冒一些风险。
苏溪下楼的时候,杜修延刚好从车后座上走下来,他依旧需要用拐杖,但是状态比之前好很多。
他今日身穿淡蓝色暗纹衬衫和一条深色西裤,应该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尺寸,因为制服要刚好卡身体尺码才会更衬气质。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杜修延给自己发消息的时候,苏溪还以为是不是看错了,当他作为一个不大熟的人出现早晨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
苏溪有种莫名不真实的感觉。
“答应你了,就肯定会来。”
杜修延站在围栏外,隔着一道矮门扬起笑意。
“今天状态如何?”她一扫之前筹钱的阴霾,像是无事人一样对他发出问候。
“又好了一些。”杜修延转来目光看她,漫不经心地启唇。
他的瞳色在早晨的日光下又淡了几分,看上去比在病房中更多了些几分雅致。
杜修延的状态,不方便上楼梯,苏溪将他安排在庭院中坐着,上楼去把六月带下来。
房东夫妇正在给院中的果树浇水,见状便直起身,笑容慈祥地对着他们挥挥手。
六月正在吃猫罐头吃得认真,苏溪就在一旁等它吃完,才把它装进航空箱带了下去。
前后稍微多耽误了几分钟的时间,苏溪怕他久等。
谁知当苏溪下楼的时候,发现杜修延竟然在和房东夫妇聊天,用的是法语,因为房东夫妇有一方是法国人,另一方也精通法语。
苏溪站在楼梯上,看到这一幕,脚步滞留了几秒,嘴角不住露出笑意。
这一点,两世的杜修延好像都是一致的,他曾经也和自己的房东夫妇保持着良好的友谊。
原因竟然是,因为他经常来找苏溪,有机会的时候会和他们聊天。
两夫妇年纪很大了,八十多岁高龄,但是坚持自己料理生活。
房东爷爷腿脚不便,房东奶奶听力不行。
有一次房东爷爷不小心在庭院中摔倒,想求助,但是房东奶奶听不见,刚好杜修延来找苏溪,就连忙把房东爷爷扶起,再带进屋内给他的膝盖上药。
他帮过他们很多次,房东爷爷年轻的时候喜欢玩汽车改装,逢人就要说他车库那些个古董车。
杜修延这方面,和房东爷爷聊得很来,每次他要去比赛会有一两个月不来,房东俩都会表达不舍。
一次偶然中,房东的儿子来看二老,不确定地认出了杜修延。
于是一家人都成了赛车粉丝,有赛事直播的时候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看,热情地支持他。
后来房东夫妇后来在得知杜修延的死讯的时候,两个老人眼角湿润难过了很久。
苏溪为了不打扰他们,特意放慢了脚步,走进庭院,在不打扰他们聊天的情况跟他们无声地打招呼。
然后她带着装着六月的航空箱,在杜修延身边坐下。
房东夫妇最喜欢开年轻人的玩笑了,老爷爷笑着用法语说:
“(我们不打扰你们约会了,年轻人加油,我当年每周驱车七个小时去法国和我的妻子约会……)”
苏溪的法语虽然不如杜修延的流利,但是她还是结结实实听懂了,下意识抬头看向他们。
用德语顺口说了句:“(thomas,我们不是约会伙伴。)”
苏溪由于和房东夫妇关系比较好,所以他们不允许苏溪对他们用尊称,要直呼齐名。
thomas老爷爷说了一个法语的幽默话,带着老伴笑得暧昧走进了屋内。
“房东夫妇很有意思。”杜修延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神情。
“他俩很喜欢和年轻人聊天。”苏溪淡笑道,保持着和谐的对话氛围。
“对了,原来你会法语?”杜修延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苏溪心里清楚,对于自己现在的年纪来看,她会的东西确实有些多了,于是她看向他的眼睛,开玩笑地解释道:
“也是我的获得性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