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充满遗憾和悔恨的故事
那只银斑缅因被苏溪取名为六月,因为她在六月快结束的时候拥有它的。
六月在苏溪身边陪伴了整整十二年,在苏溪前往法国领奖的前一周死在了宠物医院。
病因是肾衰竭。
这一次杜修延没有送她六月,但是她会自己坐火车去拜仁州将六月接回家。
她预约了六月当年出生的猫舍,猫舍的主人是一对荷兰老夫妇,六月的父母是他们从荷兰带来的赛级猫。
六月的父母血统好,对于现在苏溪此时来说,价值不菲,需要将近4000欧。
苏溪一早去赶火车,来到猫舍的时候,见到了五只幼猫缅因。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有一只虎头虎脑的缅因从苏溪进门开始就喵喵叫个不停。
猫舍内宽敞干净,猫舍主人是严格按照规定来配种,坚决拒绝让猫过度生产。
苏溪换上防尘衣走进猫窝,那只一直叫唤的小猫立刻欢脱地跑过来,蹭着苏溪的小腿。
她注意到这只小猫的面具颜色,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上一世的六月。
她有些惊喜地蹲下,然后伸出手,让小猫去熟悉她的味道,尚处于幼猫阶段的六月,眨巴着可爱的圆眼,来来回回蹭着她的手。
在返程的火车上,苏溪将六月放在航空箱里带回了斯图加特。
猫舍主人在她走之前,友好地叮嘱了一番。
六月是只母猫,但是他们由衷希望苏溪可以在六月长大后及时做绝育,不要让六月受太多痛苦。
苏溪欣然答应,实际上苏溪从未让六月生产。
将六月带回公寓后,苏溪惊喜地发现六月竟然一点都不怕生,一从航空箱落里出来就欢脱地到处跑。
不像上一世,六月将自己藏在沙发后很久,大概两天后才可以出来活动的。
苏溪看着六月可爱的身影,突发奇想地换了一句:
“六月,来吃猫条了!”
结果六月就好像真的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样,耳朵动了动,朝苏溪跑了过来。
苏溪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当年教了六月很久,才让六月知道自己的名字。
她在六月低头认真享用猫条的时候,又尝试唤了一声:“六月。”
六月停下了动作,立刻仰头看她。
苏溪眸光闪了闪,又一连叫了几声六月的名字,都有反应。
苏溪忽然间热泪盈眶,将六月抱在怀里,“六月,真的是你……”
六月似乎感受到什么,一双充满灵气的圆眼透着往日熟悉的神采,乖巧地喵了一声。
六月还有一个特殊技能,当苏溪将手伸出摊开的时候,六月会将小爪子安放在苏溪的手心。
这是猫咪在和主人建立了很深的信任之后才会有可能被训练的举动。
于是,当苏溪小心翼翼地将右手摊开的时候……
她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心脏砰砰直跳。
终于,猫爪轻轻放上,如同条件反射一般,那大而菱形的双眼,呈现浅金色的光芒。
此刻,意外让苏溪感到莫大的安慰。
暮色笼罩在城市的上空,最近白天天气燥热,到了晚上太阳落山之后,地面才开始降温。
安排好六月的猫罐头之后,苏溪今日出门赶轻轨的步伐比平时轻松很多。
她刻意掠过了昨晚的不愉快,如昨日一样进入杜修延的病房,询问他好些没有。
“明天可以出院了。”
杜修延仿佛也像是将昨晚的插曲完全忽略了一般,看向苏溪的眼神间并没有承载太多信息。
但是这对于苏溪来说似乎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杜修延一旦出院,就意味着自己可能再也不能以探视的名义出现了。
苏溪眼色黯然了几分,但是嘴上却说道:“看来腿真的没有大碍。”
“平时需要用拐杖,换个地方静养而已。”
杜修延解释说。
“那我今天算是最后一天在你的病房里工作学习了?”
苏溪明知答案,但是却还是无法克制内心某种希冀被点燃。
杜修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与非的问题,转而问道:“在这里工作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很安静。”
苏溪原本正凝视着床头,随即将视线转向拉开窗帘的窗台,搜肠刮肚之后才找出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理由。
她总是改不掉这种条件反射般的口是心非,短短几秒钟之间,在脑海中想了很久,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在你身边工作让我很安心,一种由内而外的松弛感,让我很容易进入心流状态。”
她的态度如此真诚,真诚到任谁看了这样真挚的一双眼,都无法去质疑她说话的内容。
杜修延眼神凝滞很短地一瞬,随即深深地看进了苏溪的双眼。
是一种探寻,而非对她产生兴趣。
她从杜修延的眼神中读懂了一些意思。
他似乎并不信这个理由,甚至觉得荒唐,但是他没有直白地拒绝苏溪的到来。
于是,苏溪坦荡地看向他,略带玩味地问道:
“想知道原因吗?想知道就问我,我可以告诉你前因后果,但是你要留给我充足的时间,因为我将会诉说很久。”
但是说着说着,她的眸子又不知不觉变得肃穆而深沉起来。
“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静默了一阵,杜修延平和的眸子中终于多了一些波澜。
“一个充满遗憾和悔恨的故事。”
苏溪又重新笑了起来,但是眼尾却涤荡着哀凉。
她用这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反而让人会莫名心生某种不忍。
杜修延看了她一阵,别开视线,看向窗外,夜色在他眼中寂然摇晃,声音又低沉了几分。
“我现在还不想听这个故事……”
苏溪脸上笑意更深,她有一瞬间真的想说出一些真相。
准确来说她从见杜修延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自己应该将自己心中浓烈沸腾的情感倾泻而出。
但是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谁会安静倾听,而不将她那过往的一辈子,当做一个玩笑。
无言中,苏溪走到病床旁的单人沙发上,拿出电脑,启动cad。
但是今天,她的状态似乎不佳,脑海中的思绪太多,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她合上电脑,又拿出自己的法语课本默默温习。
这一次,她所有的动作,都被对面那双眼尽收眼底。
由于苏溪之前所在车队的老板和资方都是法国人,她为了获得这份工作而特意去学了法语。
但是她的法语并不是强项,仅限于日常交流,不能作为工作语言。
在苏溪的计划中,法语是这一世重要的一环,因为fia(国际汽联)虽然可以用英语,但是里面大部分成员母语都是法语。
她必须从语言上确保万无一失,不管是为了从法国雇主那里获得工作机会,还是用法语和fia谈判,促进halo装置的引入。
想到halo装置……
苏溪将halo装置3d设计图在电脑上打开,将其放大后一一扫视每个细节,看看有没有可以从结构上改良的地方。
慢慢地,她将视线从电脑上移到杜修延身上,在神游的同时头脑飞速运转,默默地想着如何优化适合他的赛车。
由于杜修延身高过高,所以他的赛车车鼻处做适当延伸。
尽可能让他的驾驶姿势趋于水平,充分保障空气动力学性能。
也许杜修延的身高在很多行业是好事,但是从苏溪的专业角度来说,他的身高会给赛车设计师带来一定额外的考虑,需要为他留出更多的腿部空间。
同时为了确保赛车在运行时重心不变,车后翼也需要一定改进……
“在想什么?”
原本也在认真工作的杜修延,在苏溪看了他很久之后,才侧首看向她,不经意地问道。
“我在想……给你设计赛车成本会很高吧,由于要适应你的身高,车外壳前部要稍微长一点,为了不压缩方向盘的操作空间,可能转向轴的直径也需要调节……可真有些麻烦。”
苏溪保持看他的姿势,用一种十分专业的目光,仔细地审视了一番他的身材 ,客观地评价道。
“你想给我设计赛车?”
不知道她如何将赛车改良说得如此老道和一丝不苟的,但是她的神情非常认真。
杜修延右手松开鼠标,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暖意,看了她一眼,像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提问。
“是啊,一直都想……”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看着眼前这张五官熟悉的脸,声音哑然,带着气息感。
如叹息一般。
也不知道她说得是成为赛车设计师,还是有另一层更深的含义。
“你现在第几学期?”杜修延忽然问道。
“本科第二学期,怎么了?”
面对杜修延的每次提问,她都会抱以万分认真的态度。
“我看看还需要几年,你能成为我的设计师。”
杜修延看上去不像在开玩笑。
苏溪来了兴致,故意挑眉问道:“你觉得我够格吗?”
“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而且够格不是我认为的,而是你自己决定的。”
他重新看向苏溪,眼中带有笑意。
“我想为你设计赛车,你能等吗?”
她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眼底闪烁着光凝视着他,内心抱以万分的忐忑等待着他的回答。
“能。”
他的声音很轻,对于苏溪来说,却振聋发聩。
足以让她从无数次梦魇中清醒的那般掷地有声。
杜修延的善意,在这件事上仿佛被放大到了极致。
他不同于以往所有让苏溪打退堂鼓的人,而且还是在苏溪还只是一个普通本科阶段的大学生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正给予一个孤独漂泊的灵魂,一个心灵的安身之所。
不知道为什么,苏溪在他冷漠的时候没有感到这种强烈的酸涩感,但是此时,她心里却酸涩得难受。
她喉头被很多情绪堵住了,令她不知不觉地憋红了眼眶。
她很艰难才忍住了眼中闪烁的泪光,痛楚地吐露着每一个字:
“那请你,务必,平安完整地,亲眼看到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