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苏溪
阮嘉泽主动站在苏溪身边,周围人自动将他们看做是“一起”的。
社交圈对于单身男女总有一些默契的猜想。
阮嘉泽在一旁没有看出端倪,他每次看向苏溪的眼神都是亮亮的。
但是阮嘉泽对自己的追求,完全是上一世没有发生过的事件。
苏溪站在原地,思索着这场乌龙,阮嘉泽在热情地问她最近怎么样。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阮嘉泽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示爱,让她为难。
有些不舍地将放在杜修延身上的目光移开,简短地回答了阮嘉泽的问题。
“还好,忙了一阵小组作业,今天下午刚加入蓝队。”
“蓝队?也是,你是学车辆的,进蓝队历练一下也好。”
阮嘉泽虽不是斯图加特大学的,但是他在慕尼黑学机械,蓝队在工程系里并不陌生。
“嗯。”苏溪有些深沉地点点头。
“赛车这方面你不懂的可以问修延,他最近在德国参加二级方程式比赛。”
阮嘉泽一直都是不会让话落到地上的人,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也一样。
苏溪这一次却觉得他们之间的相遇,好像有一些不对劲。
究竟哪里不对劲,好像她说不上来。
可能有点像在和她……避嫌?
杜修延本就不是话多的性格,平时性情冷清,上一世和苏溪多聊了一些,算是破天荒的。
那次之后,杜修延只要在欧洲比赛,都会来德国看她,将自己从世界各地搜罗的好东西都送给她。
她也会给杜修延回礼。
当时在中国学生的小圈子都传遍了杜修延喜欢她,但苏溪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从未成为过恋人。
杜修延从未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他的爱深沉而包容,一直处于等待中,等待苏溪同意的那天。
但是他离世突然,苏溪没来得及给他答案——
这一世她在图书馆提前遇到了阮嘉泽,再加上她因为蓝队的面试迟到了整整两个小时。
也许就是这些差错导致了有一些事情发生了改变。
她预感到自己和杜修延之间,好像刚好错开了。
蝴蝶效应就是这样。
苏溪觉得如果这是命运的话,她会安然遵从命运。
她打了声招呼之后,就不再强求什么了,转身重新进入人潮中。
她无所谓地长舒一口气,像是想向大脑蒙蔽此刻心里的失落。
其实在苏溪现在的心智看来,她早已坦然接受了很多东西。
至少,他还活得好好的,他在参加f2,为梦想而奋斗……
还活着,这就足够了吗?
苏溪认为,当她想要加入蓝队而错过了和杜修延的感情,命运轨迹就开始和上一世产生分期乐。
这一次,追寻赛车改革的苏溪应该是不能再和杜修延有故事了。
她不得不固执地想要前进,去为那个遥远的目标而努力。
屋外夜风吹拂,朗月当空,空气中带着冷意。
苏溪解脱般走了出来,脑子因为喝了点酒有点晕,但是吹吹风感觉顿时神清气爽了。
她现在明明很健康,但是在人群中待久了,还是会焦虑到整个坐立不安,指尖颤抖,想要忍不住寻找香烟。
人的习惯不管重生多少次都会被保留。
她总能敏锐地找到任何社交场合下可以去户外抽烟的地方,但是现在为了小命她强忍住不抽。
抽烟只不过是她短暂放松的方式,后来她发现,其实打火机的砂轮声也能让她获得放松感。
她坐在露台的扶手上,小腿在半空晃动。
随即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在夜色中将砂轮拨动,“嚓”一声,任由蓝色火焰在漆黑的夜色中燃起,又寂灭在长夜中。
她一次次波动砂轮,而又将打火机关上,发出“啪嗒”的脆响。
复而又打开,重新点亮。
这个过程她能重复很多次,并且乐在其中,她喜欢听这声音,也能看火焰看得出神。
这些小动作足以让她放松。
因为她总会认为一簇火焰中,就是一个神秘的未知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苏溪才意识到自己身旁站着一个人。
对方看到她坐在露台上,正准备离开。
“你也出来透气吗?”
苏溪看清来人,夜色笼罩令他脸上的线条都变得柔和了些,让他不复赛场上的冷酷锐利,整个人气质清润了些。
从眼神到动作,都和月色一样平静。
苏溪不紧不慢将打火机盖上,将带有余温的打火机紧紧握在手心里取暖。
她知道杜修延不抽烟,所以她的措辞中用的是“透气”。
她的主动搭话,让杜修延不得不回应。
“我以为你是出来抽烟的。”
原以为杜修延不会回应她,但是他却说了这样一句具有交流意义的话。
“现在不抽了,只是喜欢听打火机的声音而已。”
苏溪喟然,语气随意。
原本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杜修延却在苏溪身后,静默地开口:
“你叫苏溪。”
他的声音,淡而清越。
苏溪大大方方地点头:“是的,刚才阮嘉泽介绍过。”
难道他没听清吗?
过了半晌,他才沉声问道:“请问……是哪个溪?”
苏溪有些意外地动作一滞,握着打火机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若有所思地转头,直勾勾地看向他,眼神寂静:
“溪流的溪。”
时间仿佛过了半晌,杜修延像是想起什么,微牵了下嘴角,朗声道:
“好,露台留给你,我先进去了。”
苏溪看着他背影,一时哑然,怅然若失。
他回头,深邃的五官有一半浸在月色中,淡漠地提醒道:“这里离地面有五米。”
苏溪低头看向自己脚下距离五米的花园,勾唇一笑,故意问道:
“对于你来说,我是洪水猛兽吗?”
她将话说得明白,不用解释缘由,杜修延的智商自会猜到她的意思。
他的声音有些冷硬:“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多说几句?”
苏溪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双眼毫不避讳地看着他,心里的想法也毫不掩饰 。
他重新看向她,眼神波澜不惊,也不作答。
苏溪看了他半晌,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里有些苍凉地笑了笑:
“不会是因为,你的好朋友喜欢我,所以我们不能对话吧?”
杜修延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他要兼顾礼貌,所以会保持风度来进行简单交流。
但是他知道阮嘉泽对苏溪心意,就不会越雷池半步。
“你可以任意理解。”
他极淡地回答道,眼中冰雪交融,聚成了深渊,愈发让人看不透。
随即他启步离开了露台。
苏溪一个人在露台待了很久,直到夜晚的露水慢慢沾湿衣裳。
聚会进行到晚上十二点左右,大家会转战午夜场。
午夜场安排在乐声震耳欲聋的酒吧,专业dj助兴,强光射灯晃得人眼花。
如果不是为了多看一眼杜修延,苏溪绝对不想来。
抵达酒吧的时候,杜修延不经意回头,看见苏溪默默跟在身后,双眼在拥挤的人群里始终注视着他。
只是怕他消失那般,心怀忐忑。
但是这一次他狠下心没有在人群拥挤的时候将她拉离。
眨眼间,再回头时,苏溪消失了,这个晚上再也没有出现。
酒吧外,寂静长夜下的无人街区。
苏溪在凉风中干呕,因为她无法长时间在人群庞杂的喧闹环境中久待,否则就会引发胃部排斥。
最终她放弃再多看杜修延几眼的机会,独自离开了酒吧。
德国的午夜时分,国内的早晨。
苏溪分别给父亲和母亲去了个电话。
因为父母离婚后各自有了家庭,所以电话要分开打。
父亲那边,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父亲一边忙碌地哄孩子,一边跟苏溪说的:
“小溪啊,有什么事吗?最近爸爸手头紧,你要是交学费的话去找你妈要啊。”
那边啼哭的婴儿,是父亲和别人生的孩子。
她打给母亲那边,气氛分外安静,那边压低声音说:
“小溪啊,以后尽量发微信,别打电话啊,你李叔叔睡眠不好,我不大方便和你讲电话。”
苏溪举着手机,顿感一种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无力感,令她抬头望天,眼中却看不见月亮。
她无力闭眼,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她如同一个皮球,被父母双方踢来踢去。
父母各自重组家庭后,都有自己小家庭的苦恼。
她无法从家庭中汲取爱,但是杜修延却能给她热烈无限的爱。
如今,她与这一世的杜修延相顾不相识。
她,又孑然一身了……
苏溪重新适应了本科生活,这段日子远离自己多年。
她在房间的书架上看到自己多年前为了考试认真做的考试总结,一门课平均是一千多页的ppt和一千多页的练习题,有时候学人工材料,资料会达到五千页以上。
她多年不曾高强度记忆一些东西,现在看到这些堆积如山的材料,偶尔还会感叹一下当年自己为了考试做出的努力。
手指上书架上逐一掠过,如同芭蕾舞步的足尖跳跃。
她看到自己买的很多关于轿车架构的参考书籍,回想起自己当年的目标——成为奔驰的车身设计师。
但是轿车和赛车其实是两回事,她也不曾想过,自己未来真的走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当时很多老同学对于她转赛车行当表示不理解:
“苏溪,赛车那不是一般人做的,别看赛车工程师看起来光鲜,其实还要看几分运气,工作也不稳定,newey这种级别的工程师够牛了吧,当年也是被车队炒了好几次鱿鱼。”
“苏溪,你不能因为杜修延就改变自己的梦想,你知道赛车行业的女机械师有多罕见吗?你直接去做家用车,肯定会很有前途的。”
苏溪当时只是摇摇头,脸上带着无奈,抿了抿双唇,一言不发。
在别人看来,她的决定带着几分固执和不切实际,甚至违背了自己的梦想。
但是梦想怎么是不可以被改变的呢?
她从好几场赛车事故中看到的是,工程师和车队有时候为了追求汽车更快的速度而轻易改变车体结构或者是材料刚度。
一切性能的提高,都要以牺牲安全性为代价。
但是苏溪会忍不住在想,性能和安全,真的不能两者兼得吗?
如今这个问题早已被回答,引入必要的安全装置,对于车手生命的保护被证明是有效的。
halo装置引入初期,是被很多车队排斥的,因为在高速运行的赛车上,哪怕仅增加50g的重量,都有可能影响圈速还有整车配平。
这动辄就要多增加上亿欧元的成本。
直到越来越多事故发生,越来越多车手在比赛身亡,才让国际汽联改变了比赛规则——所有的参赛车辆必须加装符合标准的halo装置。
如今,苏溪的目标早已不是成为轿车的车身设计师了。
她想要做的事情,很朴实无华,但是就如同当年她改行一样听起来不切实际。
那就是——
将halo装置提前引入赛事,降低车手的死亡率。
这件事在苏溪看来,毫无伟大可言,她也不认为自己真的能成为如newey一样著名的赛车工程师。
她只是……想做一些事,去填补自己内心那块空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