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林昭最后一次见到小九是在周五下午放学的时候，那天天高云淡，小九独自一个人坐在香樟树下的长椅上，她双手撑在椅子上，脚尖轻轻点着地。
即使刚入秋，她却早早穿上了厚重长衣长裤，整个人包裹得十分严实，显得整个人笨重不少。
她像是在等着谁，有路过的邻居叫小九的名字，她也只是匆匆看一眼就垂下头，打招呼的人没能从她嘴里套出话来，只好作罢地离开了。
犹豫几秒后，林昭还是觉得走上前，可能意识到有人站在自己身边，小九脚上的动作停顿片刻，小拳头攥得死死的。
站在一旁，眼睛正巧扫到了她肩膀上的落叶，想帮她拿下来，小九却下意识的往旁边躲闪了一下。
林昭的动作停住，手留在半空中。
小九有些惊恐的眼神看过来，见到是林昭后，表情才微微放松下来。
“小……小昭姐好。”她的声音沙哑，应该是哭过。
“小九在干嘛呢？”林昭收回半空中的手，嘴角扬起笑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小九往长椅一旁挪了挪位置，好像在示意林昭坐下，林昭也没扫兴拿下背后书包坐在了她的旁边。
“在……在等爸爸。”
即便衣服穿得厚重，但也没能遮住她身体的单薄，曾经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却变得骨瘦如柴，失去了原本属于这个年纪的童真。
林昭侧着头看向她，小九没抬头，眼睛盯着在腿上打转的双手，林昭能清楚地看到她后颈处的淤青。
说完话，小九的肩膀抽动起来，大瓣儿的眼泪滴在裤子上，瞬间阴湿一片，蓝色的牛仔裤黑成一了一个圈儿，像是一个无尽的黑洞。
“爸爸妈妈生了好大一场的气，妈妈生了病住了院，小昭姐是我错对不对？”小九抹了抹眼泪，但泪花止不住地往外流，“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小九不是你的错。”林昭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放在她的手里，“错的是坏人。”
秋风吹散了落叶，微黄的叶子从枝头落下。
林昭抬起头看向天空慢慢下落的叶子，“曾经我以为只要忍一忍就可以过去，只要不去招惹他们，我就不会被波及到，但我错了，越胆小越懦弱的人才会成为他们的目标，越是忍让，他们越会得寸进尺。错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伤害我们的人。”
没有任何理由是应该为坏人开脱的，做错了事就应该承担后果，就应该受到惩罚。
然而事实上却是相反的，受害者成为了被上枷锁的人，受害者成为了大家舆论的中心，那个伤害别人的坏人完美地躲在了舆论的背后。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周边的人都知道此事，包括小九的亲戚，小九所在的学校，然而小九的活泼开朗，漂亮懂事成为了促使这件事发生的主要原因。
大家讨论最多的事情是，小九不应该让他补习，不应该单独跟他相处，不应该每天那么活泼好动，小女生不应该这样。
一个个指责的嘴脸，常常进入小九的梦里，像是无数触手想要将她活活勒死一样。
那个男的脸也时常出现，让她不敢一个睡觉，不敢一个人待在狭小的空间里，让她觉得恶心，感觉自己身上脏兮兮，这件事一直缠绕在她的心里。
小九的哭泣声不止，眼眶红肿，好像只有哭才能发泄她的情绪，“可大家都说是我的错，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那道光，突然黯然失色，阴沉沉地，随后大风骤起，枝头的叶子哗啦啦往下落。
风很大，林昭手里握着小九给她的彩色珠子手链，小九跟着爸爸奶奶上了车，视线变得模糊，最后车的背影也消失在了风里。
林昭对小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风中的花一定会成长得更好。”
它坚韧，它不会畏惧强风。
林昭始终坚信，如果我们心向着阳光，前面的路一定是光明的。
小九的爸妈承受不住周围人的指指点点，选择带着小九搬家离开这里，具体搬去了哪里没人能知晓，有人觉得可惜，有人觉得没什么，换作他们也会这样做。
很长一段时间里，小九家的话题都没能从大家的餐桌上消失过。
……
林昭回到家，手机信息就响个不停。
几条信息是陈默发来的，内容是几张图片，是陈述分享过来的画，他在画画方面很有天赋的，林昭曾经跟陈默说过，小述画画很棒。
后面几条消息是解锦南发给林昭的，是几条语音，说话声很是温柔，跟以往一样，很难让林昭把她跟那天在学校小路抽烟的人对上。
她夹烟的姿势很是熟练，就连一旁许灿看起来都显着笨拙不少。
当时林昭没待多久就走了，没敢在那里久留，她震惊之余是害怕，眼前的解锦南语气和行为让她难以置信。
林昭试图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的明显，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又偷偷地与她疏离开。
“阿昭明天记得早些来。”
“地址我发给你了，用不用我找人接你？”
“你自己过来方便吗？”
她的语气太过于平常了，每一条语音都在为她着想，越是这样，林昭越觉得脊背发凉。
林昭擦了擦手心的汗，深深吐出一口气，对话框里的字删删减减也没确定到底发什么好。
没过一会儿，对面打过来电话了。
林昭手指顿了顿，犹豫再三她还是接通了电话。
对面先说道：“阿昭你到家？”
“刚回。”
电话那头的解锦南继续说道：“放学还想和你一起走呢，我刚收拾完东西发现你已经走了。”
“家里有些急事儿。”
“啊，这样啊。”解锦南拖长调子，“这几天家里都有事情吗？”
“……是。”
“我还以为故意躲着我呢。”
“没……没有。”林昭以为对面的人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随后又补充道，“有远处的亲戚来家里住，回家帮妈妈做饭。”
“这样啊。”解锦南笑了笑，“是有人跟我开玩笑说的，我就说阿昭不会这样的，等周一上学我可要告诉她，她打赌输了。”
“有事吗？”
“没什么事，我看你一直没回，我就把电话打了过去。”
“哦。”
“明天早点过来，帮我看看怎么布置好。”
“我……我明天可能去不了。”
解锦南停顿了几秒，问道：“很重要的事情吗？”
“嗯。”林昭说，“真的抱歉，不能参加你的生日会了，礼物下周一带给你好吗？”
“好吧，太可惜了。”解锦南语气很是失落，“我还想明天周六，时间长大家能多待会儿，太晚了我找你把你送回去。”
“真的对不起啊。”
“哎呀，不用觉得对不起，大家都是好朋友，说什么对不起呀，那我们有时间再见了。”
“好。”
林昭刚要挂掉电话，对面又说：“阿昭你都没跟我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林昭补充道。
挂掉电话，林昭的心才不跳得那么厉害。
好几次，她都以为对方发觉到了自己故意躲着，即便解锦南那样说，林昭的心里还是有所不安。
果然，林昭的第六感从来不会骗她。
第二天一早，爸妈上班离开后，大门被人再次敲响，林昭跟姐姐住在一起，卧室离门口很近，再加上敲门声很大，所以她听得一清二楚。
难得的懒觉被人打扰了，她揉着眼睛往门口走。
她习惯性地冲着门口喊了一句：“谁呀？”
门外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停下了敲门的动作，林昭拍了拍脸颊，想让自己更加清醒些，她趴在门上的猫眼往外看了看。
即使她没戴眼镜，但单从门外站着的人的轮廓她还是一下子认出了对方。
睡意全无，甚至说立马清醒了。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解锦南，林昭不敢再趴在猫眼往外看了，她的恐惧从脚底传遍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林昭躲在门后不敢出声，门外的人噗嗤笑出了声，“是阿昭的家吧？”
解锦南早就听到林昭的那句问话了，但迟迟没能等到对方开门的动作，心里不耐，但还是被她压了又压，最后还是耐着性子，语气平和地问。
几秒停顿后，林昭抿了抿嘴唇。
“是。”
听到里面的人做出来回应，解锦南的表情有所转变，换成了微笑。
“我以为我找错了。”解锦南耐心地等着她开门，“我特意跟咱们班主任王老师问了你的家庭住址。”
门被林昭从里边打开了，楼道里只站了解锦南一个人，换上平时自己的衣服后，解锦南显得更加漂亮了。
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衣服，她脚上的鞋子是林昭不认识的牌子，但一看就很贵。
解锦南每件衣服都跟崭新的一样，干干净净的，她站在门外往里面望了望，“叔叔阿姨没在家吗？”
林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来回答她，就在此时，林旭听到动静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睡眼朦胧地看向门口的两人，“林昭谁啊？”
“我同……朋友。”
林旭问：“找你干嘛？”
没等林昭回答，解锦南先她一步回答了林旭的问题，“我是邀请你姐姐去参加我的生日会的。”
“哦。”林旭不以为意，“正好中午家里也没人，一会大姐陪我买东西去。”
解锦南应声道：“这样啊。”
她歪着脑袋，意味深长的看向楞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林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