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鬼
“陶迟,陶迟,醒醒,别睡了。”
020的机械音在耳边响起。
陶迟迷迷瞪瞪睁开眼,眼前的事物慢慢由模糊变得清晰。
她躺在一张冰冷的石床上,本来穿着的狐狸毛裘盖在了自己身上,四周也是坚硬的岩石覆盖,仔细看来,这里似乎是一个洞穴。
石壁上的几支蜡烛就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你睡了三天了。”
一道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陶迟吓了一大跳,转身看到一位穿着破蓝色布衣的高瘦男子嘴里叼着根茅草看着他。
那双眼漠然似鹰,带着食肉动物的凌厉。
“洗筋伐髓?他也真敢。”
男子说罢走向陶迟,高大的男性身躯带有的压迫让陶迟不自觉往身后退,男子见状用手卡住了陶迟的下巴,不让她动弹。
“别动,再动……”
“我就卸掉你的下巴挖掉你的肾让你给我心爱的女人偿命!”
陶迟快速抢答。
草木山倒也不惊讶,淡淡一笑,
“你知道了?”
陶迟用手拍开了他掐自己的手,在床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草木山也抬头,浅色的瞳孔看向陶迟。
“你是谁?你什么时候穿越来的?这里就你一个穿越者吗?你为什么知道我也是穿来的?你在这里干什么?那只鸟跟你什么关系?你干嘛抓我?”
草木山忍无可忍伸手捂住陶迟的嘴。
“好了,别说了,你跟洋葱头一个样。”
说罢给了一直默默站在石壁上的洋葱头一记眼刀,洋葱头顿时就炸毛了,叽里呱啦吵起来,
“你说什么我才不吵你咕噜咕噜咕噜”
草木山施了一个咒法,感觉世界安静多了。
他回身将站着的陶迟按回床上坐着,自己也坐到了她旁边。
“我叫草木山,算是这里的修行者,我穿来的年月已经太久远,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修真界的时间跟我们曾经的世界时间计数不一样,虽然我在这里度过的年月已经很久,但按照曾经的世界来算,我应该比你早来了二十年。”
陶迟双手一环,
“你怎么知道?”
草木山平静地陈述,“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念,我要玩手机,我要吹空调,我要吃炸鸡,我要看漫画,我要回到20……”
“好好好!okokok!”
陶迟尴尬得头都要冒烟了,生怕草木山再说出点自己说过的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我叫梨白,但我的本名是陶迟,我现在就是凌涟仙尊的亲传弟子啦!你知道他吧?我来这里是找我大师兄江似练的。”
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陶迟又问了草木山几个历史问题,还问了一些她所处的时空的重大事件,草木山也正有此意,二人经过一番问答,终于确认两人的的确确来自同一时空的同一世界。
“那你几岁来的啊?”
陶迟放松地躺在石床上。
草木山微抬起头,因为红血丝而稍显浑浊的眼睛空洞又呆滞。
“15岁。”
陶迟哇了一声坐起来,“那你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孩咧!”
草木山看向陶迟,“你现在也是一个小孩。”
“我来的时候比你大哇,不过你现在也比我大了,你来这多久了啊?为什么来的?”
草木山被陶迟的话逗笑了,一直以来稍显僵硬的氛围有所和缓。
“我来这里,很多很多年了。久到我已经记不清过去了多久,太模糊了。”
他似乎陷入了回忆里,说完这句话之后又一动不动。
020:他跟你一样爱发呆,你们穿越者的特性吗。
陶迟没回答020的话,她看着草木山,觉得有一股淡淡的哀伤萦绕着他,绕着他的眉眼,他的身体,他的肌肤。
他的眼睛很漂亮,柔和似水,但是里面透出的脆弱又让水变成死灰。
“你没事吧?”
陶迟出言问道,她觉得草木山很不对劲。
“没事。”
回过神来,草木山揉揉额头,
“你是怎么来的,也是快穿做任务吗?”
“应该是这个词吧,曾经的…系统告诉我的。”
草木山接连两个问题把陶迟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想否认,但实在不擅长撒谎。
草木山看着她的眼睛,尽管他没有露出任何情绪,可她看着这双眼,就觉得自己不应该骗他。
陶迟不知道的是,很多年前也是有这么一个人,看着草木山这双略带忧愁的眼,交付了自己的真心。
“对,我也是这样来的。”
她不想骗他,也找不到骗他的理由,他们二人的相遇已经不是他乡遇故知这般简单了,时空的距离让陶迟逐渐忘记了从前,这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出现了,并且告诉你,你们来自一个时空。
陶迟有点想掉眼泪。
草木山笑了,这回的笑扯动他的嘴角,显得几分真心实意。
这人真奇怪,明明没有什么皱纹,五官也很漂亮,这样的皮相应该是个芳华正茂的少年郎,可他看着却很老。
“可以哭。”
陶迟听罢这句话,情绪一瞬间涌了上来,或许是在陌生环境的担忧,又或者是多日见不到江似练的委屈,又或者是多年情感封闭的副作用。
她扑向草木山,紧紧搂着他,然后大哭起来。
草木山也轻轻抱住她,轻柔地嗓音让陶迟本来细碎的哭声决堤,他说:
“辛苦你了。”
陶迟也大声回应,
“你也辛苦了。”
草木山一愣,眉眼弯得更甚,空洞的眼里似乎也闪着细碎的光,像很久以前初来乍到这个世界的他。
少年心气,春光朗朗。
陶迟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就急不可耐地抛出一堆问题砸向草木山。
“你为什么在这里哇?”
草木山拉着陶迟的手走到洞穴口,陶迟才发现这里是昏迷前看到的湖底中心。
有一道结界把湖水和这个隔绝,在洞穴口往上方望去,可以看到疏朗的月挂在天上,被一层层静谧的湖水隔绝着。
“应该和你一样吧,我在原来的世界出了意外,有一个自称系统的家伙就跟我说可以做小任务,做到一定的数量我就可以回去。”
“你现在有系统吗?”
陶迟点点头,没有隐瞒020的存在。
“你的系统叫什么名字?”
草木山望着天上的月,让湖水揉皱的月光洒进眼底。
“020。”
“啊!那你可以帮我问问,020认不认识435吗?”
020:435?那家伙啊,认识了,劳模呢,业绩不错,最近听说在某个世界做了一个大单子。
陶迟听着020不咸不淡的评价,一五一十复述给草木山。
“哈,那家伙。”
他嘴角咧开,说话的调性变得像那只聒噪的鹦鹉。
“它好好的就好,亏我还想着它呢,它怕是早就把我忘了吧。”
陶迟刚要转答,020就回应道:
“不用说了,改天我见到435就问问这个人。”
草木山突然回过头,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问陶迟: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陶迟好奇死了,重重点头。
“当然。”
他仰躺下来,陶迟也跟着他躺下,二人大张双臂,心情松懈。
“那真的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草木山在15岁的时候意外去世,然后就来到了快穿的世界,他已经做了很多很多个世界的任务了,即使每结束一个世界他的记忆就会被清除,他也记得很清楚过了多久。
他想回去。
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的任务是帮助一个人成仙。
他当了那个人的徒弟,兢兢业业陪着他几百年,就在那个人快成仙的时候,他后悔了。
他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结局最终是那个人成了仙,却把他留在了原地。
他任务结束,本该可以离开,而435也告诉他,这是他最后一个任务。
结束这里,他就可以回到现实了。
可他不愿意,他不想走了。
435又在这里陪了他好多年,最后确定草木山真的不想走之后,435就走了。
它告诉他,因为他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最后还是会有裂隙,当下一个穿越者来到这里的时候,如果他后悔了,就告诉下一个穿越者的系统,让那个系统通知435,435会再来接他回去。
陶迟听到这里眼睛发亮,“所以你一直在等我嘛?你想回去吗?”
草木山摇摇头,“我不后悔。”
他停止了故事的讲述,只告诉陶迟,他翻了很严重的错误,他在等那个人回来,等那个人回来原谅他,等他愿意再见他。
“那他不回来怎么办?”
陶迟意识到了什么,急急地问,
“435走之后你的时间就开始运转对不对?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穿越到各个小世界的时候原来世界的时间对于你来说就像冻结了一样,你决定留下之后那边的世界时间开始运转了。”
陶迟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等你在原来世界的时间流逝得足够长,你是会永远留在这里,还是会死去呢?”
她想问020,但020发出警告,告知这是规则以外的事情,除非陶迟也到了做抉择那一天才能知道。
草木山闭上眼,似乎在安慰陶迟,又似乎在自嘲。
“回去对我而言没有任何诱惑了,二十年过去,本就是沧海桑田。”
“回去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很死亡没有任何区别,我只想留在这里赎罪。”
陶迟猛地撑起身子,
“你说什么呀?可是你师尊他不是已经成仙了嘛?你哪有什么罪啊。”
草木山放声笑出来,这笑甚至穿过了结界扰乱了湖水的平静,绕出几圈波纹来。
“陶迟,我做了一个很错误的决定,那几乎断送了我与他的缘分。”
“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了,我就把这个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你,这样我也不算白来一趟。”
陶迟不敢细想草木山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无论是同一个世界来的因素加持,亦或者别的什么,她对草木山一见如故。
她不想他没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你这是在第几个世界了?”
或许是意识到气氛的沉重,草木山突兀地换了一个话题。
“第一个。”
草木山了然,“那你好好加油,不应太在意,把它当作一场比赛就好。”
陶迟此时没听进去,她想着那只鹦鹉应该就是学的草木山讲话方式,可是那样聒噪活泼的语调,怎么在草木山身上消失了呢?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还在发着呆,突闻上方水波震荡,她的身体都跟着摇晃了两下。
“这么快就找来了?有意思。”
草木山冷眼,一把握住陶迟的手。
“最重要的忘了跟你说,你这师尊有问题,435给我留下的传讯告诉我你来了的时候,我没想到你竟然变成了沈瑾瑜的弟子。”
陶迟一脸茫然地看着上方搅动的水波,它们疯狂翻涌,犹如海啸一般上升旋转,一浪又一浪汇集到一个黑洞里面,水在不断地被黑洞吸收。
“师尊有什么问题啊?”
草木山言简意赅,
“他不是人。”
察觉到陶迟的荧惑,他补充道:
“他是鬼。”
就在这时,最后一浪水被黑洞完全吸收,结界消失,湖心上方出现一个修长的身影。
沈瑾瑜挥手收回法器,垂首,用他那无机质的眼望向陶迟。
他悬在半空,黑发随夜风轻轻飘起,拢住他的面孔,可陶迟却能清晰地感觉到。
他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