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没失败过
球队气氛低沉,陈佩乔等人几乎是被教练逼着去列队致谢的,回到更衣室里也久久没说话,一行人干坐着,还没能从已经结束了这个赛季的打击里缓过来。教练也没说话,半响后才说:“大家辛苦了,先不要想这些了,回去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十点,我们再回来聊一聊。”
陈佩乔握着拳头,忍住了没有流泪。
即便如此也没人离开更衣室,直到又过去了一个小时,体育馆工作人员来搞卫生了大家才接二连三起身收拾东西离开。
正值隆冬。
陈佩乔没有离开场馆,他坐在体育馆外花池边,手机在震动,是队群里教练给大家说开导的话。他没点开看,只是静坐,呆呆地望着天上半弯月。
蜚蜚找到时他前给他打了两个电话,打第一个是尝试找到他,第二个还没接大概能猜到他是暂时没有心情接听。
邱冬意说陈佩乔没回宿舍,他现在心里应该很自责吧,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第五犯将对方送上罚球线,或许苏和大学并不会输。
邱冬意说这些并非要指责陈佩乔,输了比赛谁都很难过,但他此刻也没力气去安慰陈佩乔。在回复完蜚蜚信息后他找了吴水月出来,两人出去撸串喝啤酒。
她也在场馆里等了很久,直到阿姨们来搞清洁了她才离开。回学校篮球馆找了一圈没看到他,不听电话也没回信息,也没在宿舍,蜚蜚猜到陈佩乔应该是没离开体育馆,打车回来,果然看到他坐在大门前发呆。他腰板弓软,嘴唇干裂,风将他本来汗津津的衣服完全吹干,仿佛也把他的精气神吹走了。
见蜚蜚来了,陈佩乔的眼里才总算有了一点点生机,强颜欢笑:“蜚蜚你怎么来了。”
蜚蜚把水杯递给他,赛前带过来的保温杯里的水,现在水温刚刚好。陈佩乔本无心情喝水,见蜚蜚拿着水杯时眼睛里坚持的光,接过水喝了几口,问:“蜚蜚,我今天是不是很失败。”
蜚蜚摇摇头,说:“不是。”
“五犯离场,还不失败吗?”
“不算。”
“如果不是我五犯,我们不一定会输吧?”
“不一定,可能会输,也可能会赢。”
“这么多的不一定啊,那还有什么是一定的?”
蜚蜚在他旁边坐下来,说:“我以前学政治,老师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同时又说这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我一直不懂,觉得这是个悖论,怎么说都有道理,但是又只是有一方面的道理。道理都是相通的,佩乔,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一直都会赢的,总会有一队输有一队赢,也总会有人在最后关键时候出现失误,只是这次刚好是你。”
她说了好多,陈佩乔想要努力听进去,但无奈此刻他的心实在太乱了,蜚蜚适时收住,没有再往下说。前面大马路上霓虹流彩,两个人坐在体育馆门前,风渐渐变大,夜慢慢深了,和她第一次去看他比赛那时类似,也是在球馆外的花池边,他们静静地坐,只有彼此和天上的月。
风刺骨冷,刮得人脸疼。
良久后,陈佩乔的肚子叫了起来,低迷被意外打破,蜚蜚扑哧一笑,问:“你要吃点东西吗?”
陈佩乔脸红,这时候他本来应该像电影里的失意剑客,在竹林里思索人生,无奈肚子不争气,毁了他在蜚蜚心中形象。
见他憋红了脸,蜚蜚为他开解:“人吃五谷杂粮,有消耗就要有进食,你打了这么剧烈的比赛,现在十点多了,你再不吃点东西就要饿晕了。你不要饿晕啊,我一个人可能拖不了你回去的。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蜚蜚已经站了起来,站到他的跟前,和他平视。陈佩乔手脚比言语更快,伸手出去环抱住蜚蜚,脸埋在她的腰间:“蜚蜚,先别走,我们再坐一下。”
蜚蜚左手放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打,右手抚摸他的头发。陈佩乔发质偏硬,细细的一根根短发,蜚蜚细细地捋,像是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刺猬。
这个向来骄傲众星捧月、即使遭遇变故也依旧坚持到了现在的男生,在生了一晚闷气责怪了自己一整晚后,终于放松哭了出来。
蜚蜚把陈佩乔带来了面包店。哭过后的他不愿出去吃饭,说是被大家看见太丢脸。
跟店长打了招呼,店里还有食材,她可以自己动手。陈佩乔倚着门,第一次近距离看蜚蜚是如何制作面包的,从和面、过筛、造型、涂油、入箱、烤熟,一个一个步骤,有条不紊。
趁这个空隙陈佩乔回了队群消息,算是报了个平安。
只有面包自然不够,后厨里有电磁炉,蜚蜚给他煮了个面,最简单的做法,鸡蛋青菜,再加一根火腿肠。
“蜚蜚你第一次做面包就做得这么好了吗?”
面包正在烤箱里加热,陈佩乔看着面包慢慢发酵膨胀,好奇起蜚蜚学做面包的故事。
“当然不是啊!我第一次做的时候差点就把这里给烧掉了,店长气到差点就不要我了。”
“后来呀,我自降身价,跟着偷师学了一阵。好在勤快,很快就跟上来了。再后来呀,我就也是半个业务骨干啦!”
“你为什么会想来这里做兼职?你专业不是学这个,甚至应该说是和这个一点关系都搭不上。你也有写稿赚钱等等,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兼职,从头开始学做面包甜品,困难指数高了很多。”
陈佩乔认识这家店的真正老板,当初这家分店落成剪彩时他和吴水月、邱冬意都有来凑热闹。不过是普通兼职,并无特别。如果后续还想继续在这里兼职提高时薪的话,他去和老板说一声也不是难事。不过他想蜚蜚或许并不会想他这样做。
“因为啊,因为喜欢呀,我喜欢面包甜品的香气,让人觉得饱腹,胃口很好,让人觉得幸福啊。”
“就这么简单?”陈佩乔问。
蜚蜚关掉电磁炉,将面装碗,说:“嗯,我喜欢,我想去那里,就这么简单呀。”
“你在这里兼职,一个小时多少钱?”
“刚开始时一个小时20块,约等于没有哈哈。后来我出师了,就一个小时50块,翻了一倍哦!再后来我已经能自己研制新品了,就升到了70块。现在的话,刚刚和你说过了呀,我要放多点时间到学习上去了,以后能去店里帮忙的时间就要减半了,老板和店长他们都同意了加我时薪,现在去到90块一个小时了啦!以后我们出去,我也能请你吃饭了。”
她似乎把那段时间的艰难努力都说得很轻巧,陈佩乔看着她忙碌但似乎很快乐的背影,有一些内疚。
“其实你也可以不做这份兼职的,蜚蜚我可以给你介绍家教之类的,我有亲戚开教育机构,你可以去那里做补习老师,不用在这里这么辛苦。”
蜚蜚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问:“佩乔,你打球辛苦吗?”
“打球这么辛苦,你是因为什么所以一直坚持下来了呢?打球也会有输有赢,你也肯定不是一开始就打得很好的吧,你是怎么坚持下来了的呢?”
陈佩乔没有回答,他今晚输了球,而且还是在蜚蜚面前输的,不但是输球的主要失误点,还五犯离场,丑态百出。
谁会愿意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输球?
蜚蜚不逼他直面问题,她自己帮他回答:“是因为喜欢吧,所以才会即使输了也不怕,即使很辛苦也不怕,还是能一路坚持下来,跌倒了也重新起来。才会因为它哭,哭过后就又好了。一场比赛只有40分钟,但是你重来次数可以有很多次。”
陈佩乔不语,道理他全都懂,只是这个坏结果来得太快,一时之间他还没有完全接受得了。
蜚蜚给他独处思考的时间,轻手轻脚把电磁炉那些洗干净收拾好,再把面端过来给他,在他的对面坐下,用她的乡音学着tvb里贤妻良母:“不要不开心啦,我煮碗面给你。”
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的陈佩乔被她逗笑,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笑。他吃着热乎乎的面,只有一只鸡蛋和一根火腿肠以及几条青菜,故作挑剔:“这么素啊,我今天输球已经很惨了,还要吃这么一点点东西,更惨了。江蜚蜚同学,你是不是故意的呀?”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些可都是有寓意的啊!”
陈佩乔咬了一口面,问:“有什么寓意?我听听。”
蜚蜚开始有逻辑地胡说:“一根火腿肠,从头直到尾,表示一往无前;一只鸡蛋,代表完完满满;三根青菜,代表生机勃勃,打球的人要平安健康,要像青菜一样有青翠活力。”
“别人祝福考试考满分是一根火腿肠两只鸡蛋,你怎么不多加一只鸡蛋凑这个寓意。”
“篮球里可没有满分说法。打篮球的是要尽力得分,我要是限定了满分或者寓意个一百分,那多没意思。”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蜚蜚你真的不应该屈才在这里,你应该去做销售,这个口才,肯定很会赚钱。”
吃完鸡蛋面和面包,再喝一杯牛奶,饱腹感满满。陈佩乔送蜚蜚回宿舍,两人聊天,他心情好了不少,但一想到回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邱冬意他们,不自觉放慢了步伐。
没想到会在蜚蜚宿舍楼下遇到邱冬意他们。
“等你好久了,水月说蜚蜚今天有来看你比赛,猜到你应该是躲去她那里求安慰去了。有女朋友的人就是好啊,不像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吴水月踩了一脚:“吵死了!你不是说要找大乔喝酒去的吗,在这里废话什么!蜚蜚你别理他们,你快回去吧,这两个家伙死不了。”
这次比赛谁都没想到会输,不过是一匹黑马,没想到竟真的把苏和这个劲旅给拉了下来,球队上下都不好受,虽然教练还没发话,但都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这场比赛里谁都有失误点,不只是陈佩乔,在他一个人躲起来自责时其他人没比他好过到哪里去。经过今晚思考,该排解的情绪大部分已经排解,接受不了的难过也已经接受了,队长约了大家一起出去吃宵夜。
“特意点名了你,你可以不吃,但你不能不去。”
蜚蜚看着刚刚吃饱的陈佩乔,说:“你去吧,有这样的一群队友真好!”
吴水月帮腔:“好好放松一下,明天回去说不定就要被教练骂了!”
这晚陈佩乔和邱冬意他们在烧烤店里聊到了凌晨两点,一行人一边自我检讨一边相互对骂,一边痛惜这个赛季怎么就这样急匆匆结束,一边又哀嚎最近训练太累,既总结过去,又畅想未来。
第二天早上十点,体育馆集合,教练总结了本次赛程的所有情况,有鼓励也有批评。清醒过后,昨晚在摊档里的豪情万丈消散,人人都结合教练的话陷入了深深思考,一场会议下来,个个面露难色。
“好好放个假,这个星期都不安排训练了。你们已经打了这么久比赛,虽然这个赛季结束得比想象中的要早,但却是大家都辛苦了,接下来这个星期好好休息,既调整自己的心态,也要让身体放松放松。这个星期学校篮球馆会关门,不开放,免得你们又偷偷跑回来。私下也不要出去约比赛,做些日常拉伸放松就够了。总而言之,下星期回来,我要看到你们回到之前应有的状态!”
教练和每一个队员拥抱,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群男生付出过多少,在他的手拍上他们的背时,能感觉到每个人的背都在起伏,在啜泣,也在发抖。
陈佩乔没流泪,昨晚在蜚蜚面前,他似乎已经把这一年里能流的泪都了。他握紧拳头咬咬牙,和教练说“对不起”。
刘烈教练拍拍他的肩膀:“去休息调整一下吧,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
陈佩乔是最后一个走出场馆的,蜚蜚这时候已经等了半个小时。
她拖着行李箱,背着橙黄色书包,穿着和他去游乐园的那条红裙子,说:“佩乔,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出去玩吧!”
来这里之前她问吴水月拿到了他们班的课表,这两天他们都没课,没有训练安排的话脸上周末,他有四天时间。
陈佩乔问:“你不用上课?”
“我和卓宜、佩瑶她们说了我要回家,她们会帮我看着的。”
大学里第一次逃课的蜚蜚拉过他的手,说:“陈佩乔,陪我逃课去吧!”
“去哪里?”
“去我家,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