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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藏江南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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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宾市公安局门口的警卫室,聚着不少人。“不行,反正我不能让你们进去。”殷淇玉眉毛一扬:“为什么?我是来报案的,又不是来玩的。”

    “你看看现在几点钟,人家在休息哦,不能给你办事,你就是进去,也办不了的。”门口的大爷头发花白,身材瘦小,拦在她前面,一身旧制服,横一条,直一条,都是些油污黑迹,殷淇玉看在眼里,在他拦上前时,便往后退了两步。

    “我知道,我有表,现在都下午三点了,难道还在休息吗?”殷淇玉抬了抬手腕,玫瑰金的古董表在阳光下一晃眼,警卫室便出现一道金光,直射到那年老门卫眼睛里。

    “三点又怎么了?你个女人家你知道他们几点给你办事?我不能这么放你进去,放你进去我有责任,好吧,谁知道你要进去干什么,上头怪罪下来我怎么说,报案,呸,你个女人家报什么案?谁知道你要干什么?”那大爷把嘴里的烟头望往地上一扔,狠狠踩上去,左右碾压,洗得发黄的军鞋,殷淇玉觉得这鞋底子也快掉下来了,但依旧那么狠狠一踩。

    周之遥在一旁看着他俩僵持,不说话,早已从隔壁小卖部买了包烟,把大爷拉到一旁,这般那般说了一会,大爷走过来,依旧一脸怒气。“你一定要去,那你就进去吧!老子就把话说这里,看你能办什么事!”说罢怒气冲冲开闸,殷淇玉和周之遥走进去时,他还在后面大声摇头叹气,仿佛这两个人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正准备逃离国境。

    “神经病吧,这种人……”殷淇玉忍不住抱怨。周之遥耸了下肩膀,“社会上都是这样的,级别越小,越是难搞,你以后见多了就明白了。”

    “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我现在吃的,就是杜甫说的,肥马尘。”殷淇玉吐吐舌头。周之遥愣了愣,忍不住笑起来:“没想到你骂起人来,还真够狠的。”殷淇玉得意一笑,便已先进去了。

    殷淇玉看见这屋里热闹得很,根本没人休息。许多穿警服的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她连续说了两声自己是来报案的,依旧没人理。还是周之遥的声音大了些,聚在一起的人方散开阵型,“你们有什么事?”

    殷淇玉看着人群分散后中间的一个警察,“我是来报案的,□□案。”

    “谁被□□了?”那个警察依旧身体靠在桌子上不离开,开口问她。

    “我,我被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归我们宜宾管吗?”

    “7月16号,在李庄。”

    “过去三天你才来报警?这很难办了哦……”殷淇玉已经觉得警察不耐烦起来。

    那警察也打量着眼前声称自己是□□受害者的年轻女人,长发中分,身材高挑,腿很长,手臂也长,算不上特别瘦,但和胖也毫无关系。“美女,你不第一时间报警,没有证据,我们没办法受理,你们之前认识吗?是不是网上先认识了然后去开房,这些我们都不知道……”

    殷淇玉听到这话之后,身形微晃,她感觉周之遥手随即扶在她肩膀上。

    “她和□□犯当然不认识,她只是旅游的时候遇到的。而且她也有其他证据……”警察打断周之遥:“你和她什么关系?”

    “我是来陪她一起报案的。”

    “啧啧啧,你说这种事,真是的……”警察摇头啧个没完,向殷淇玉挥挥手,“行了,先进来录个口供吧。”

    殷淇玉转头看向周之遥,他轻轻道:“去吧,我会一直在这等你的。”

    她忽然感觉到冷,因穿着无袖连衣裙而露在外面的胳膊从来没有那么瘦削过。她坐在一台电脑隔壁,警察坐在电脑前,她说一句,警察便打字上去。

    “你们在蜀南竹海遇到的?”

    “对,在蜀南竹海,当时我一个人,他有好几个同伴一起,之前完全不认识,我是外地人,来这里旅游而已。”

    “美女你不要急,慢慢说,我都会问到的。”

    警察缓慢敲字,殷淇玉一字一句说道:“我没有邀请他一起去李庄,我只是说,我计划当天要去李庄,他便说也想去李庄。我能说什么呢?李庄不是我开的,我不能阻止他去。”

    “你们几点到的李庄?”

    “我也记不清楚了,那时候天还没黑,应该是晚上六七点吧。”警察便打上一行字:晚上六点到七点之间。

    “你先到酒店,之后和他去吃饭?”

    “对,他不要我付车费,我不想欠人的钱。便说请他吃饭。我酒店是给自己订的,入住是我自己办理的,行李也是我自己拿进去的,这些监控都能看到的。”

    “那他等于,没和你一起入住?”

    “当然没有。我早就拒绝和他一起住。他也骗我说自己订好酒店了,谁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订,我在酒店休息的时候,他就出去买安全套了。”

    “你怎么知道的?”

    “他后来告诉我的。我方才知道,他一开始就是这个计划了。”殷淇玉非常平静说道,暗自咬牙,努力将这句话表示清楚又能继续安稳坐在椅子上,而不是像弹簧一样暴起后疯狂冲出门外。她心里想着,这个人从看到我第一眼开始,就想着怎么能奸污我,在他眼里,这都不叫性侵或者□□,就是天经地义必须发生的事情。她想起自己躺在床上麻木不能动,任何感觉都没有,那个人抽出纸巾的声音簌簌响着,她不是一个人,而是被变成了一块肉,屠夫咧着嘴笑出几颗黄斑大牙,肮脏的手拿捏着那块肉,摸完自己的脸和嘴唇再摸那块肉,在案板上又是摸又是亲。想到这里就想像弹簧一样冲出去。

    “吃完饭是晚上十点钟,我中途不停说我要回去复习雅思,他非常粗暴打断我,‘你你你,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不要听‘,但我还是坚持要回去。我以为回去就不会有事,因为酒店肯定有人,我可以放心大胆请保安让他出去。他坚持要送我,吃饭途中也不止一次动手动脚,还拿手机录我吃饭说话的样子,我也没那么傻,当然知道他另有所图。”她想起那个男人坐在斜对面,飞着眼拿着手机肆无忌惮对着她,还有手臂一伸,趁她没反应过来,手指飞快伸到她腋下连续抓了两次,“你在说xxx啊,你在说xxx啊”,他那副神情好像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把她看成战败国献上去的战利品,其实不过是一个没钱读书早早出去打工的农村穷鬼,下贱到不能更加下贱的玩意,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殷淇玉冷笑出声。

    “你说他喝酒了?”

    “对,我不能拦着。”

    “那你为什么也喝酒?”

    “第一,我酒量很好,从来没喝醉过,那天我也的确没喝醉,意识一直非常清醒。第二,他一直逼我喝酒,我也不知道怎么拒绝,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我所有的反应,都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我以为回酒店就没事了,可以请安保让他出去,他根本不是里面的住客,没资格跟着我进去。”

    “你回酒店之后呢?”

    “我回去发现,大堂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漆黑一片,好像所有人都睡着了。我一看到一楼的洗手间门开着,立刻冲进去锁门。”

    “然后呢?”

    “他不停在外面捶门,不停打我电话,我一个都没接。他后来还说,他叫来酒店的人,要求他们开门把我放出去,说我是他女朋友。”

    “酒店的人开门了吗?”

    “没有。”

    “你为什么不跟酒店的人呼救呢?”

    “我怕他们对我产生不好的看法。”她听到警察轻微叹了口气。

    “那你在洗手间里,为什么不报警?”

    “第一,怕闹大被父母知道。第二,我以为等到半夜他就会走的。”

    “但他没走?”

    “对,我一开洗手间的门,他就在外面,直接狠狠往里推门,差点把我推倒。”

    “然后呢?”

    “我以为躲到房间里就没事了,我的房间也在一楼,我想拿卡开门把他挡在门外,他早猜到我的意图,直接把我和门都一起带进去了。我那时候终于说了,你再敢乱来我就要报警,他说:‘那你报警啊!你报警啊!‘态度嚣张极了。好像他就应该□□我,他□□我这件事,天经地义,光荣伟大,像地下党偷文件,像八路军偷袭日本鬼子。那不发生,都不对的。”说到这里,殷淇玉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苦苦哀求他放过我了,但他还是脱掉我的内裤,□□了我。”

    因为□□本质还不是□□,就是欺压和霸凌。她讲到这里,突然反应了过来。看到女人被恐吓、精神控制 、麻木、失魂,就会更加兴奋。哀求有什么用呢,那就是最猛的春药,每一句哀求都是一颗药丸,让他骄傲得仿佛像戴着所罗门之王的冠冕,无情又伟大地将人变成一块肉,那时的他身披最尊荣的北极星光,在卑微又失败的生活里,唯一一次,挂着优雅又冷漠的神情,登基成为自己的王。和这种人,能说服他恢复一下人性,不可能的。他要登基,谁敢阻拦他谁都是全世界最坏的人。

    这是成本最低的、最大程度满足自尊的、最大幅度获得感官满足的、近距离接触异性的最方便的渠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人身上既有人性也有兽性,所谓的进步也是从兽性迈向人性的过程,这个过程中总归会有的人快些有的人慢些……也有的人终其一生都被兽性所掌控,可那也是人类不是。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出去和他吃饭,而是一直呆在酒店里。或许一切都会改变,一切都不会发生。自己本来也想假装一切,假装最大的烦恼只是雪白纸张印着铅字的考试卷子,假装自己没有被□□;假装没有人那样恶毒,在她沉浸在风景、李白和杜甫时,只想着怎么扒掉她的衣服;假装世界上那个李庄还是原来的李庄,假装它只有史语所、营造社和林徽因。但一切从那个人发来那些照片视频和通讯录截图时,没法假装了。

    “第二天我忍不住在短信里疯狂骂他,他不回答任何文字,而是发来当时拍我□□的照片和我手机的通讯录截图,意思是我再敢多嘴,他就马上发给我的朋友圈。我是一个很懒的人,我那些通讯录早就已经失效了,他威胁不到我的,我都不知道他趁着我遭受打击没力气的时候,拍下了我手机通讯录作为后手。但我瞬间被彻底恶心到了,我才知道,一个人可以恶到多么没下线的程度,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去利用另一个生命的所有弱点去满足自己,于是我越想越决定要报警。他,太欺负人了。他,完全不把我当人,他凭什么?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啊?我一个985重点大学的学生,我自认为,也不是完美受害者,但我不能,被这种,又穷又贱又下流的人不当人。”不能,一想到不能,想到的都是自己十几年寒窗苦读悬梁刺股,中指磨出老茧,水笔用完笔芯,这样的自己,凭什么被那种人不当人?

    她说完了,寂静中听到隔壁警室放流行歌,是她熟悉的广东话:“下半生竟再开学,入迷的终于醒觉,移走最后的死角。用痛苦烘托欢乐,让余甘彰显险恶,如艺坛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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