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初冬的清晨，峭寒已临。
床上的人儿先是感觉到冷，将被子拉到头顶，把自己陷到里面，然后还不解意，又将自己裹得更紧些。
周围是令人愉悦的宁静，耳边终于没有医院里冰冷的器械碰撞声，鼻尖闻到微微有些潮湿，混合着泥土与青草的味道。
不同于医院里特有的刺鼻的酒精消毒水味，这个味道清甜怡人，令人安心，是家的味道。
家？
下一秒，原本还赖着不肯醒的人瞬间睁开眼，左右一看，她想到的那个人不在床上，也不在房间里。
秦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他的被子已经叠好，放置在床尾。
苏南轻轻将手放在他的枕头上，凉凉的。
看来他起来有一会儿了。
苏南盘腿坐在被子中央，一只手撑着下巴，想起昨夜。
一想起昨晚两人在河边的对话，睡醒后的幸福感瞬间减掉一大半。
她又颓然地重新倒回去，意兴阑珊地盯着房梁发愣。
说不难过，怎么可能？
可是难过又怎样，日子还要过下去。
生命里不全是爱情，她也不是爱情大过天的人，还有别的很多事要做。
既然感情无法控制，那就把别的能抓住的紧紧攥在手里。
院子里传来说话声，好像是秦越和水生在说话。
苏南把被子叠好，简单整理了一下，穿上一件厚厚的外套，掀开门帘走出去。
水生背着一个空背篓站在院子里，秦越站在灶房的门口。
秦越身上的疲惫消散了很多，恢复了往日七八分的英挺，看起来比在医院好了很多。
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却又好像什么都尽在掌握之中。
苏南看得心中一跳，连忙挪开眼神。
她暗暗嘀咕：他昨晚倒是睡得挺好，自己反倒翻来覆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
秦越正在跟水生说：“也好，那今日就你独自去吧。”
“水生，这么早你……要去哪里？”
她本来想说你们想去哪里，话到嘴边及时转弯。
“苏南姐，德花婶前两天带信让赶紧送一些新鲜的野菜。秦大哥的手受伤了还没好，今天我一个人去就行。”
水生是个知恩图报的小伙子，总是一有空就去山上帮苏南和秦越摘野菜和中药。
“水生，这个时候你该去学校！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读书！不是成天往山上跑！”
苏南一脸的不赞同。
水生一贯听苏南的话，可此刻却很茫然，“苏南姐，今天是星期天，学校不开门啊。”
星期天？
哦，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天吃过晚饭后，张钰湘匆匆忙忙地回知青点去了。
自己在医院过的日夜颠倒，都忘了。
“那读书也要抓紧，不可放松，知道吗？读书是正事。”
“知道！”水生记得清楚，苏南姐让他多读书，将来走出大山，出去看看。
不过，他突然有一个新发现。
他看看苏南又看看秦越，咧开嘴笑，“苏南姐，你现在说话跟秦大哥一个调调咧。”
“咳咳——”苏南正在喝水，被水生的话呛得满脸通红。
她有吗？完全没有！怎么可能！
水生把她的反应理解为不好意思，见状赶紧跑了，临走还不忘贴心的把门关上。
“苏南姐，秦大哥，你们在家好好歇着，别的事交给我就好了。”
声音越来越远。
水生一走，秦越也转身进了灶房。他并没有跟她说话，也没有像以往一样的眼神交流。
剩下苏南一个人站在堂屋的屋檐下，院子里突然变得好安静。
应该是秦一杰还没起床的缘故，一定是这样。
苏南决定去叫秦一杰起床。
转过身时，她想，保持距离。
这样挺好。
秦一杰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在床上滚来滚去。
他早就醒了，也听见了刚刚水生哥和爸妈说话，就是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看到苏南进来，他开心得一骨碌坐起来。
他身上是一件苏南给他缝的睡衣，当初做的时候想着让他多穿两年，做的很宽大。挂在身上松松垮垮。
他的头发因为手术被剃光了，现在圆呵呵的脑袋上长出薄薄的一层绒毛，再配上他明亮的大眼睛，看起来就像寺庙里那古灵精怪的小和尚。
看到他这样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苏南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
她捏捏他的小脸蛋，心里的疼爱快要溢出来。
六岁的孩子，眉目清秀，骨相棱角分明，眼角眉梢都是秦越的样子。
将来长大了，应该会和秦越一样帅吧。
难怪苏南和苏婻姐妹为他付出这么多。
“秦一杰，你再不起来太阳要晒屁股了哦。”
“可是，我还没睡够。”他对自己的床恋恋不舍。
毕竟是小孩子，在医院呆久了，回来发现还是自己家里好。
秦一杰太喜欢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了。
村里大部分小孩都是跟兄弟姐妹合住一个屋子。
小军是和水生住一间小屋子。大牛比较惨，和哥哥姐姐住一间。
只有李文彦和他一样，都是家里的独苗，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
苏南在床边坐下，秦一杰立马像个毛毛虫一样，连同被子一起爬过来，把头靠在她腿上。
“妈妈我想听诸葛亮的故事。”他大声要求。
他说话软软的，让人不由自主想满足，这一点可不像秦越。
住在医院这半个月，苏南每天晚上给两个孩子讲三国的故事。
刚开始是为了减轻他们的病痛，后来快好了，是为了哄着两个小孩快点入睡。
“诸葛亮啊，他小的时候，通常早晨这个时间，已经起床熟读诗文典故、经传子集了。”
“不像你这个小懒蛋。”她故意板着脸，点点秦一杰的小鼻子。
“我也要，我要比他读的多很多很多。”秦一杰不服气，他觉得自己比诸葛亮聪明多了。
苏南在心里偷着乐。小孩子嘛，哄着哄着就对了。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在医院里一方面揪心两个孩子的病情，一方面因为闹出血型的事，她一直没问。
“一杰，你那天和小军为什么跑到村子后面那条路上去？还有，为什么张老师和刘老师也去了？你们怎么碰到的？”
过了这么多天他妈才想起来问，自然是不太重要。
秦一杰有问必答。而且当然他妈问什么，他就想到什么说什么。
只是，小孩子都只记得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别的早就随着当初的害怕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和小军捡到一个像镯子的东西，不好玩。我们就想扔回去。然后就遇到张老师和刘老师了。”
像镯子？苏南想到那个黑黑的圆环，大小是差不多。现在还在院子里的砖上放着呢。
黑乎乎的，看起来平平无奇，小孩子没兴趣也很正常。
如她所料，就是两个小孩捡到的，她的注意力被秦一杰的后半句话吸引了。
“你们是后来遇到张老师和刘老师的？”
“对，我们遇到张老师和刘老师被马蜂追。”
这就奇怪了，那条路通往村子西边，但是早就废弃不用了，几乎没有人走。秦一杰他们这样的小男孩正是满山疯跑的年纪，放了学去玩可以理解。
但是张钰湘和刘英俊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放了学去那边干什么？
还被马蜂追？
苏南实在难以想象那画面。
她突然想到在医院里的时候，刘英俊对张钰湘特别照顾。
原本她以为是因为这两个人都是李家村小学的老师，作为一起工作的同志，刘英俊帮忙一下是正常的。
她又想到后来在病房里，刘英俊给张钰湘送鸡蛋的情景，难道……刘英俊看上了张钰湘？
刘英俊平日眼高于顶，看不上这十里八乡的村里姑娘。张钰湘从城里来，又是大学生，长得模样也好看，这不是没可能……
再一想到那天在病房里，张钰湘一脸不情愿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委屈样。
张钰湘有着城里人的做派，看不上刘英俊是肯定的。关键两个人年龄还差那么多。
刘英俊平时看着畏畏缩缩，喝了酒完全换了一副样子……
想到这里，苏南开始有点同情张钰湘。
她脑补了一下，张钰湘被刘英俊拉到僻静的小路上，张钰湘不情愿，刘英俊在后面追，张钰湘惊慌失措撞到了马蜂窝，两个人一起逃命，然后遇到小杰和小军。
苏南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时间提醒一下张钰湘。
秦越已经做好了早饭。
虽然昨晚上在河边被苏南气得够呛，但是别人的事他不想管。他认定的事，绝不更改。
他敲一敲开着的门，“秦一杰，出来吃饭。”
一听到有吃的，秦一杰欢呼一声，他早就饿了。而且在医院这么久，他早就想吃家里的饭菜了。
他从被窝里蹦出来，胡乱套上鞋就冲出去了。
苏南想拉住他一起出去，没拉住。只能望着他的小身子消失在门口。
秦越站在门口看着她，没动。也不知道在想啥。
苏南被他看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南南，吃饭啊~”他最后的尾音拉的老高。
苏南坐着没动，他站在门口，把门堵了一大半。
“你先去。”
他不走她怎么过去？
谁知秦越眉毛一挑，并不挪步。
“南南，秦一杰刚从医院回来，大病初愈的人不能饿太久。”他很好心地提醒她。
“妈妈快出来，我饿——”好像配合好似的，秦一杰的声音适时响起。
“妈——”
这个臭小孩，怎么只叫她。
“秦越同志，虽然我们目前只能以这种情况相处，但是请你以后叫我全名。”
她面无表情地说完，起身走过去。
她的视线并不看他，不知道他此刻是生气还是别的。
“秦越同志，请你让一让。”
他没反应。外面秦一杰又喊了一声。
苏南心里衡量，门虽然被他挡了一大半，但是侧着身也能勉强不碰到他过去。只要她够快——
她刚行动，另一只手比她更快地，搭上了门边，彻底挡住她的去路。
同时，他的头低了下来，将她困在一个狭小的区间。
苏南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蹦出去了。她竭力维持冷漠的表情。
时间好像过去了好久。就算没有看，她也能感觉的秦越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己好像猎物，在狮子的注视下一动不敢动。
“苏南同志。恭敬，不如……从命。”
他的声音低沉又魅惑，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看到他颈动脉有力的搏动。
空气彷佛凝固了……
秦越率先转身出去。
等他走后，苏南才卸下强撑的面具，无力地靠在门上，平复如鼓点一般密集敲击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