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在医院的日子,既平静又疲惫。
宁静是因为规律。医院是个相对封闭的所在,每天的生活都是围着两个孩子转,有时候护士忙的时候顾不过来,她还需要兼顾量体温的工作。
这半个月来,李叔在李家村忙着整地种菜。他们家一大家子人,吃吃喝喝都离不开六婶,六婶只能每隔两三天腾出空来跑一趟市立医院照顾小军。
后来等小军病情稳定了,苏南看六婶实在是辛苦,跟六婶说她来照顾小军,让六婶安心照顾家里,顺便也替自己照看一下家里。
六婶自然是感激的,她不禁省心还省了不少钱。
这样一来自然疲惫也接踵而至。
最开始那一周,苏南和秦越两个人轮流守侯照料。夜里总是没办法好好休息,一会儿孩子们担心发烧了,一会担心孩子们渴了饿了,一晚上几乎没有合眼的时候。
苏南甩了甩手上的体温计,秦一杰的体温是365°,体温正常,很好。
小军的体温是363°,也正常。苏南一公布数字,病房里响起一阵掌声。小军和秦一杰这几天正在进行一项友好的比赛,比谁的体温最好,病好的最快。
裁判就是两个大人以及护士阿姨。
这个游戏好,两个小孩每天自动自发地吃药、吃饭、喝水。
苏南和秦越终于能稍微缓口气。
一会儿,巡床的护士会过来最后再检查一遍。没问题的话,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体温量好以后,小军和一杰就在病房里玩起了游戏,经过这两周的同吃同住,两个小孩成天如同亲兄弟一般。
苏南看着秦一杰每天开开心心的玩闹,压在她心里的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轻松了一些。
她打开门,去护士站报告体温,顺便把体温计还回去。
刚踏出病房门口,就看到秦越坐在走廊斜对面的长椅上。
他好像睡着了,仰着头向后靠在墙上。
这些天,她并不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精疲力尽。
可只要看到他,她就想到苏南和苏婻,这两个人的身份令她头疼不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他,大部分的时间能躲则躲。
实在躲不开的时候,就在两人眼神即将交会之前急忙闪避。
去护士站必定要经过秦越身边。
苏南定了定神,打算直接走过去。
秦越并没有醒。
可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她无法控制自己停下脚步,这些天来第一次,细细地看他。
反正此刻他不知道,她在心里跟自己说。
他看起来好憔悴,瘦了好多,脸颊都微微凹陷进去了。
他的头发因为没时间理发,显得很凌乱,有些发梢支棱地翘起。眼窝深陷,有两个很明显的黑眼圈,眉心即使睡着了也微微皱起,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他的嘴唇颜色淡淡的,有些干裂,脸色也不好……
他看起来真的很糟糕。
眼下已是初冬,这些天他把病房让给她,晚上都是在这走廊上将就……
晚上的走廊温度接近零度,长椅的靠背凉得透骨,苏南越想越心惊。
她忽略了他也是个病人,忘了他之前输了那么多血……
她摇摇秦越的肩膀,想把他晃醒。
秦越睡得很浅,她的手一搭上他的肩便已经察觉到,还没睁开眼,身体的自我防御机制令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一使劲——
“啊——”苏南疼呼一声,他抓的她好痛。
听到她的声音,秦越才清醒,他睁开眼,双眼满布红血丝。
看清眼前的人是她,他瞬间卸去力道。
“南南,我没弄疼你吧?给我看看。”
“不用了,我没事。”
她把手往身后藏。他手上的力量并不大,而且她一喊,他马上就松开了。
只是,秦越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对劲,似乎强抑痛苦。而且刚刚他抓住她的时候,手上传来的温度很高,是跟前几天秦一杰和小军发烧的时候一样……
“”秦越——”
他没有听到她说的话,长手一把将她的手从身后拖出来,检查她的手腕。
他的手好烫,气色也很差。
“秦越,你去秦一杰的床上躺一会儿。”
她的手腕没有受伤,但他拉着她并没有松手,反而稍施力道,将她拉过来,让她坐在他身边。
“不用,我就在这里靠一下就好。南南,你陪我坐一下,好吗?”
他蹙着眉心,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
苏南试着甩开他的手,但是他握得很紧,甩不开。
“我,我要去还体温计。”她心里着急,她还没想清楚,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可是她刚想挣脱他站起来离开,下一秒,秦越的头就轻轻靠在她的肩上。
“苏小南,我头疼,别动。”他说的很轻很轻。
苏南顿时不敢再动,直到他此刻靠过来,她才察觉他整个人都火一般烫。
体温计!
她手里的体温计!
“秦越,你先别睡,我给你量一□□温。”
她不由分手,把体温计的水银甩下去,然后粗鲁地把体温计塞到他腋下。
秦越任由她量体温,靠在她身上,令他觉得冰凉的很舒服。
“你终于想到我了。”他低低地笑。
这些天,她的躲避他不是没察觉到,只是想给她一些时间而已。
他觉得,等到现在已经够久了。
苏南算着时间差不多,把体温计拖出来。
走廊的光线有些暗,她对着灯光仰起头转动体温计。
“3……39度!”烧的这么严重,怕不是都烧糊涂了吧?
她站起来,“我去找医生。”
“别去。”他又把她拉下来,像个孩子。
“你别闹了,烧的这么厉害,万一感染就麻烦了。”她急了。
“苏小南,”他的手把她抓的很紧,灼热的目光凝视着她,“你不许躲,知道吗?”
苏南被他的目光烫着,不敢直视,“我先去找医生,别的事以后再说。”
她快步走向护士站。
秦越是因为大量献血后,这几天缺少休息引起的伤口感染,所以才发烧。
“献血不是闹着玩的,就算平时身体好,那也不能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医生正在很严厉地批评苏南。
“这种感染引发的发烧非常凶险,你不知道吗?万一引发败血症那就没救了。”
败血症?苏南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白了。
她记得以前看过一部很老的日本电视剧,好像叫血疑。
妈耶!山口百合演的那个女主就是得了败血症死的。
“苏南同志,虽然你照顾病人很辛苦,但是你不能忽略家人的健康,身体是一切工作的基础!你的工作做的很不到位。我必须要批评你!”
给秦越诊治的这位医生是一位白发苍苍,六十多岁的老人,人生阅历丰富,痛心疾首。
“你们这些年轻同志啊,太不珍惜自己和身边人的健康了!你们要知道,爱人是要陪伴一辈子的!将来你们是要手挽手走下去的!”
老人连连摇头,一边叹气一边开药。
苏南端端正正地站着听训,不敢作声。
她觑一眼正在病床上躺着的秦越,护士正在给他挂点滴。
她怎么感觉老医生说到这里,秦越脸上的表情似乎很轻快呢?
老医生还在继续,“前几天我就跟你们说了,伤口要及时换药,千万不要感染。结果呢?为什么不听话?”
“前几天?您跟他说了要及时换药?”苏南突然插嘴,反问道。
“对啊,我虽然年纪大,可是我没有老花眼,我记得很清楚。你们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反复交代过了。”
老先生义正言辞,扶一扶鼻梁上的老花眼镜。
这年头很少看到这么周正又有礼貌的年轻人,他绝对不会记错的。
苏南眼神复杂地看向旁边假装睡着的某人。
好吧,有的人心机好深沉啊……
打完一瓶点滴后,稍微退烧的秦越坚持要回家休养,不顾医生护士的反对一定要走。
秦一杰很担心他,但是秦越一瞪他,他就往后苏南身后缩,不敢说话了。他爸凶起来的时候气势好吓人。
“秦越同志,刚刚医生说,要小心不要感染,不然会败血症!”她着重强调最后三个字。
“苏南同志,”某人无辜地皱眉,“医生说了要回家好好休息,家里才能好好休息。”他也着重强调。
她眉头一皱还要说话。
“苏小南,你是不是很担心我?”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苏南转身就走。
“秦一杰,小军!”
“在——”两声洪亮地回答。
“拿好东西,回家!”
既然有的人自己都不顾自己的死活,她能有什么办法。
当初来的时候,一行人是坐在大货车的后车厢来的。回去的时候,这么多人坐公共汽车太麻烦,苏南用医院的公用电话给大队办公室打了电话。
李二能联系了拉短途生意的车老大,几个人坐在牛车上先走一段路,然后李二能再开着拖拉机在途中把他们接回去。
到了村口的时候,李叔李婶还有水生都在村口张望。
远远看到等在村口的六叔六婶,小军就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跳下拖拉机,哒哒哒地飞奔而去——
六叔六婶看到完全没事,活蹦乱跳的小儿子,也是激动地流下眼泪。
苏南一家对他们太好了,朴实地一家人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能让水生以后多去苏南家帮忙。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今天不是周末,张钰湘已经从学校回来了。
她是一周前从医院回来的。她的手还打着石膏,平时吃饭等生活不方便的时候是由六婶照看的。
苏南把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放下,就去厨房烧水热饭。
走了半个月,当初走的急,今天又是临时回来,家里没有吃的,好在六婶和小草给他们送来了白面馒头和菜。
秦越还发着烧,吃了一点就回屋休息去了。
苏南把从医院带回来的衣服全部泡在水里,又去厨房烧了一锅水。
在医院里的时候,条件简陋没办法洗衣服,她只能去水房把贴身穿的衣服洗了,晚上晾在病房里,白天收起来。
外套啥的只能将就穿着,她早就觉得浑身难受了。
今晚她必须把所有的衣服全都洗了她才能安心睡觉。
她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她拿起一件外套抖了抖,从外套里掉出来一个布包。
就是马护士上次给她的那个,当时她随手一收就给忘了。
她终于想起来,她忘了问秦一杰和小军这布包到底是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