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深秋的时节，丰收后的泥土中夹杂一股子潮湿的味道。
拖拉机的突突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李二能将拖拉机停在苏南家门前的马路上。
这时节早上已经有凉意了，他戴着帽子和手套，一脸幸福的模样。
这可是小草今天一大早刚刚给他的，李二能一想到小草递给他时害羞的样子，心里就美滋滋的。
他整理了一下围巾和帽子，确定自己戴得周正，然后清清嗓子，“秦大哥，苏南——，咱们该走啦！”
他刚一喊，院子里立马响起秦一杰童稚的欢呼声。
小男孩火气壮，也不怕冷，听到声音顿时像个炮弹般冲出院子，直直奔到他跟前。
“李二叔，你怎么才来啊？”
他今天天不见亮就起来了，一直盼到现在才把李二能盼来。
秦一杰邀功般地拿出一个焦黄喷香还冒着热气的玉米饼子献给李二能。
“李二叔，你快吃，这是我妈烤的，差点就被我爸吃光了，我特地给你留了一个。可香了！”
苏南今天早上突然想到把蒸好的玉米饼子放到灶里用柴火烤了。过了火的玉米饼子有一股特有的焦香味道，把秦越和秦一杰馋的不行，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盆抢光了。
苏南的厨艺在李家村可是出了名，三五不时总弄些新鲜做法，李二能流口水很久了。
他一把抢过来，啊呜一声张大嘴就咬一口。
他夸张的动作把秦一杰逗得咯咯直乐，李家村快乐的生活终于令他恢复了小孩子的天性，不再像过去似的总是小心翼翼地张望别人。
苏南缩着脖子也跟着出来了，这两天冷，她一直窝在家里哪里也没去。
也许是冻的，她感觉身上软绵绵的什么都不想做，额头热热的。不知道是不是分粮这事总算圆满结束，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松懈下来的缘故。
她担心自己发烧，可刚才用手摸了摸，好像又是正常的。
今天是星期天，张钰湘昨天傍晚就走了，走时什么也没说，只说周一再回来。她是知青，平时不归李家村管。
苏南看她有些闪躲的样子，也没再仔细问。
她转身锁门，手被冻得不太灵活，锁眼对不准，她哈了一口气。
这一耽搁，秦一杰看她半天不过来，跳下拖拉机又冲回来看怎么回事。见状连忙踮起脚帮她按住那个大铁锁，两人一起使劲，卡的一声，门终于锁好了。
“苏南，秦大哥呢？昨天不是说他也一起去吗？”
“被李卫华叫走了，说是大队有什么事。”
一大早李卫华就匆匆忙忙的来敲门，说是李志明通知有事让秦越赶紧过去。本来她跟秦越说好今天一起去城里买些冬天的物品的，秦一杰都盼了好些天了。
现在只能她和秦一杰一起去了。
“哦——，好吧。”李二能有些失望地摸摸头上的帽子和围巾。
他本来还想跟秦越炫耀一番来着，男人的劣根性嘛。
秦越总穿着苏南给他做的那件袖子不一般长的衬衫，成天在村子里晃荡，他老早看不顺眼了。
苏南可没错过他这个动作，探照灯似的扫了一眼，就跟发现新大陆一般，一把把他的帽子扯过来——
“哎哎哎，苏南你干嘛，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李二能伸手想护没护住。
“李二能，这哪来的？”
虽说天气冷，可村里像他这么大的小伙子也就穿个外套，谁这时节戴帽子围巾了会被其他人笑死，肯定有情况。
“哦，让我猜一猜他。是不是小草送的？”
李二能暗爽的表情出卖了他自己。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辜负小草我就把你游村示众！”苏南恶狠狠地瞪他。
“现在我宣布，这帽子充公了！”
她一边大声宣布，一边把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真暖和，我要让小草也给我做一个！”
李二能敢怒不敢言，这个苏南哪像城里人，城里人应该斯斯文文，哪像她这么霸道，还是小草好！
苏南把秦一杰抱起来，坐上拖拉机。拖拉机一起动，风呼呼地往脸上吹，李二能又把围巾摘下来，套在秦一杰脖子上。
“秦一杰，你小心点，你妈不靠谱，别摔着你。要不我抱着你吧。”
“李二叔你瞎说，你说我妈妈坏话，回来我告诉爸爸！”
“你这个喂不熟的小兔崽子。”李二能笑骂，“坐好了，走啰！”
“驾——”在秦一杰一声童稚清脆的呼喊声中，拖拉机突突突地出发了。
李二能到公社还有别的事要做，这阵子市供销社也订了一批雪车子，说好要一直供应到过年。他今天就为这个去公社找刘书记的。
苏南带着秦一杰在公路边的公共汽车站下来，秦一杰招招手跟李二能道别。
这是第二次带着秦一杰到市里，距离第一次去已经半年了。秦一杰一路上兴奋得很，尤其对上次吃饭的那个小饭馆念念不忘，不停地讲哪些菜有多好吃。引得旁边座位上的小姑娘充满羡慕地看着他。
这次到市里买东西，苏南提前做了准备。第一次的时候跟村里人不熟，也不方便问人，她只知道去百货公司。
这回来之前，她仔细打听过，焦德花说集市上的东西不比百货公司差，价钱还便宜。她打算去看看。
顺便她还有个私心，也是想去考察一下看看以后能不能有点商机。
集市里很大，规划得整整齐齐，苏南看得直咋舌。看起来成华市的经济政策很灵活嘛，市场里的商户几乎囊括了所有的衣食住行，不光种类多，而且规划的井井有条。苏南看得直点头。
不知道管理经济的是哪位领导，这水平跟她原先世界差不多呢。
因为带着秦一杰，苏南基本上只看不买，其实她出门带了五十元钱，但是考虑到自己一个人，拿不了太多东西，还要顾着秦一杰，东西买太多的话，赶公共汽车不方便。
所以逛了半天下来，苏南买了三块厚布，分别挑了深蓝色，浅蓝色和黄色。另外又选了相应色系的衬布，这些一共花了五块三毛钱。
布行的老板看她选的颜色直点头，夸她眼光好。苏南也是个爱聊的，就说起自己村里还有一个缝纫社，老板问了她在什么单位，这布拿回去怎么做，苏南有问有答，跟老板聊了半个小时，竟然很投机。
临走老板又送了她几块布样，说是刚刚来的新货，不太懂怎么裁。想请苏南带回去研究研究，下次过来再聊聊。
从布行出来，苏南去买了三斤棉花。直到摸着白花花的棉花，苏南才觉得自己总算又有了信心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这天气，她不敢想象到了寒冬腊月得什么样。
三斤棉花说重不重，但是体积不小。虽然卖棉花的大叔看她个头小，又带着个小孩，帮她捆了又捆，结结实实包好，又系上绳子，但是拎起来仍然好大一坨。
苏南拎着这一大包棉花，费劲地走了一段路，汗都出来了。
她出来的时候早有准备，给秦一杰买了一包糖，让他边走边吃，这样也不至于在她买东西的时候无聊。
可秦一杰看她实在走不动了，赶紧把剩下的糖全塞到裤子兜里，过来帮她拿装布的袋子，这样她才稍微轻松些。
“妈妈，咱们回家吧，我想跟小军玩。”秦一杰也懂事，两眼忽闪忽闪地，他知道拎着这些东西肯定是逛不成了。
苏南甩甩酸痛的手，又宠溺地刮刮秦一杰的小鼻子，算是点头赞成了。
以后要买东西的时候，还是要拉着秦越来，现在她体会到婚姻的好处了。
秦一杰从她这个动作感受到他妈是和他在一个战线的，高兴地一跳一跳的。
于是，他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苏南拎着棉花在后面跟，一大一小慢慢地往车站走。
走着走着，苏南看见秦一杰突然不动了，望着对面街上一家店发呆。
她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原来是上次她和秦一杰吃饭的那个饭馆，孩子肯定是馋了。
秦一杰一脸憧憬，一边看一边咽口水。
苏南盘算了一下，去吃也行。
半年才来一趟，吃点就吃点吧，反正今天带出来的钱管够。
只是可惜秦越没跟着一起来，不然三个人一起吃更热闹。
她牵起秦一杰就要进去。
就在这时，一辆那个年代最常见的军用吉普缓缓地开过来，停在路边。
一个年轻的穿着蓝色中山装外套的年轻男子从车的副驾驶座下来，走到苏南跟前，礼貌地喊住她。
“请问是苏南同志么？”
苏南扭头一看，这人眼生的很，从没见过。不过她还是点点头。
那个年轻人瘦瘦的，个子中等，一笑就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你好，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我们想跟你谈谈，了解一点情况。”
苏南闻言，看了看年轻人身后的吉普车，充满戒备地审视这年轻人。
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仅限于李家村和成华市有限的几个地方，并不打算接受这个邀请。
似乎知道年轻人会失败，那辆吉普车后排的车窗摇了下来，两声汽车的喇叭声响起。
这声音再度吸引了苏南的注意。
车窗里是个满头花白头发的中年人。
“张副市长？”她诧异地喊出来。
那人正是那天去公社视察秋收工作的张副市长。
“苏南同志，上车吧，我正想找你了解一下李家村的情况。”张副市长微微笑着，看起来倒是很平易近人。
苏南点点头。
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她都没有面对过这么大的领导。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说想了解情况，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