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缘起
公鸡打鸣的时候,李家村的生产队长李志明就已经起来了。
天还不见亮,他就起来坐在自己家院子里抽烟,心里愁得慌。
李家村位于中都省成华市远离市区二十多公里以外的齐岭山脚下。
这里民风淳朴,祖祖辈辈靠山傍水,村里人口不多,总共加起来也就二百多口人。
十五年前他接替了老村长李怀德当了村长,后来兼着大队长,一直到现在。
大队长这位子,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不好是因为,生产队里所有事务,大到给村里家家户户任分派任务、算工分、分粮,小到谁家狗打架他都得管。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么多年总有得罪人的时候。好在他为人低调圆滑,能镇得住场子。村民们还是说他好的居多。
好是因为,他这个大队长几乎是村里唯一跟外界有联系的人。
他一直琢磨着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城里的大厂里去,当个城里人,那肯定比在李家村轻松多了。
可是这种平静的生活,说不得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因为就在前天,有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从城里来到了李家村。
那个女人刚说两句话就开始哭,无论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不清楚,整个一问三不知。
末了,她还拿出一张市里的介绍信,说是回来依亲的,想带着孩子在村里住下来。
李志明当场差点抓狂,从来没听说过还会有人从城里跑这山疙瘩里来依亲的啊。
这小媳妇,怕不是脑子有毛病吧?
那封介绍信上说,这两人是秦越的爱人和孩子。
李志明看到介绍信上的秦越两个字,一言不发就开始抽烟。
这两人还真是回乡来依亲的。
要说也真是邪性。十几年都没人提过的名字,村里刚想起来,人老婆孩子就回来了。
秦越是李老太太的外孙子。说起来,那家人几十年前就搬走了,早跟村民没了联系,只有他家老房子还在。
就在大约二十年前,李老太太带着小外孙回来了。
据说是因为土匪,全家都没了,只剩下一老一小相依为命。
李家的老房子就在村东口,那房子的位置好,是村里的富贵地。
李志明记得,那房子年久失修,当年还是他和村里另外几个小伙子一起帮着修葺一番才能住人的。
可惜,李老太太也就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她走的时候,秦越那孩子才十一二岁。村里帮忙把老太太的身后事办完没多久,有天夜里,有人看见那孩子出了村子,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他家那老房子从那时起就没人住了。算算,那秦越应该也有二十六七岁了。
开春的时候,生产队想修一个仓库存放农具。开会的时候,有人提出,那房子反正没住人了,做仓库正合适。
那房子,老太太走时,落户在秦越头上的。大伙这才想起来村里曾经还有个姓秦的孩子。
这事就这么定了。
本来下周就是改造的日子,结果刚要动工,这节骨眼上秦越的媳妇带着孩子回来了,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
仓库没了就算了,毕竟本来就是人家秦家的老宅子。
要依亲大伙也没话可说,何况秦家媳妇还有正式的介绍信。
麻烦的是,这个秦家媳妇看起来柔柔弱弱,动不动就哭天抹泪,极有可能需要靠大伙的救济才能活下去。
这也是令李志明最头疼的事。
这年月每个人都是靠集体上工,攒着工分换粮食养活自己。
秦家媳妇身子骨单薄,一看就不是下力气干活的人,挣工分是指望不上的。到时候,还得村里大队想办法。
所以,秦家媳妇来了这两天,他一直在家装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其实,他就是想给村里人暗戳戳地亮明一个态度:他李志明,首先考虑的永远是全体李家村人的利益。
秦家的问题,大队能想出什么办法?归根到底,只能从全村人的嘴里抠出来一点粮食。
问题是,这年月的日子刚刚好一点,肉都吃不起,也就喝顿玉米碴子粥。他让谁家拿点粮食出来肯定都不乐意。
到时候一个不妥当,大伙明里不会说啥,背后给他使个绊子,他这大队长以后就没法做了。
尤其是李会计家的婆娘刘爱玲,她那双势利眼贼精,那张嘴又利损又利。只要她看谁不顺眼,那一整年都别想安生,可怕着咧!
李志明想到这里,就觉得不寒而栗,他肯定不能让全村人背后戳他脊梁骨。
说到底,李志明这个人,除了有点胆小,没什么坏心眼。当了一辈子大队长,眼看再有几年快退休了,也想混个好名声。
李志明翻来覆去想了两天,没想出个妥当的好办法。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不能再躲在家里了,作为大队长得去看看秦家媳妇安顿得怎么样了。
眼看太阳已经出来了,日上三竿。他把烟灭了,想了想,叫上隔壁的李春明家里的李婶,一起往村东口秦家那老房子走去。
李婶今年已经五十,脑子活泛手脚麻利,身体也利落。
秦家那个媳妇,虽然人瘦的跟竹竿似的,风一吹就能跑。但是五官身段都绝非一般人,他怎么也得避嫌一下。叫个人当见证也好。
李婶是个热心肠,没准还能问出点情况来,这样他心里也踏实点。
一管旱烟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秦家那院门口。
远远地,李志明就看见秦家院子的那排栅栏敞开着,门也没关。
他心想,这是在家还是不在家啊?
不在家更好,反正已经来打过照面了。没见着人,他也没办法,能拖一天算一天。
要是那秦家媳妇改主意,又回城里了,就太好了!
他正想着,就听见走在前面的李婶喊了一句,
“哎呦喂,这是咋滴了?”
他抬头一看,李婶连跑带喊地进了秦家的院子。
“秦家小嫂子,大闺女!醒醒啊——”
“快来人呐!”
李志明暗道一声不好。
坏了,这两人刚来两天。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跟市里交代,人家可是拿着介绍信来的。
他三步并做两步,大步跨到门口一看,秦家院子里躺着两个人,一大一小,正是那秦家媳妇和她带来的那个孩子。
李婶急赤白脸地连喊带拍,躺在地上的两个人还是没醒。
李志明被李婶喊得心里直发慌,他颤抖着手探探二人的呼吸,还好,还有微弱的气息,看起来没死,还有救。
他心里稍微安定一些。
“别喊了,赶紧叫人过来救人咧!”
“哦,好好好。”
李婶被这娘俩给吓懵了。
李家村这些年穷是穷点,但是平平安安,从来没出过人命。
她转头往外跑,刚到门口,李志明大喝一声:“站住!”
“咋咧?”李婶一回头,她被李志明指挥的丈二摸不着头脑。
“你慌啥咧,赶紧把李德文叫过来!”
李德文是公社卫生院的医生,是李家村人,就住在村西头。
“哦,好的好的。”李大婶一拍脑门,瞧她给吓的,六神无主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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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南醒的时候,先是听到身边有很多人声。
她第一时间没睁眼,想起自己昨晚上跟秦一杰在院子里干坐着。一开始两人还有问有答,后来迷迷糊糊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睁开眼,一片模糊,啥都看不清,只看得见一片白光亮闪闪的刺眼。
然后听见身边有个声音响起。
“醒了醒了。”听声音是个大婶。
“老天爷保佑!谢天谢地!”
她转过头去看,视线渐渐清晰,是个五十左右的中年妇人,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那妇人看她醒了,转身往屋外去,过了一会,身后跟着一个手里拿旱烟的老人进来。
苏南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破旧堂屋唯一的那张古老的木床上,她转过头看看,秦一杰躺在她旁边。
大婶把她扶起来,她觉察到自己异常虚弱。
“姑娘,来,赶紧喝点粥吧。”
屋里没凳子,李志明抽着旱烟站在柜子边。
“你说你这孩子,你没吃的那天为啥不跟我说呢?就这么生生把自己饿成这样。”
“你和孩子这要出了啥事,我们李家村怎么跟组织上交代啊?”
李志明是真的吓得够呛,幸好李德文刚刚来看了之后,说这娘两就是饿的,没大事。他才松了口气。
苏南闷着头在喝粥,一碗玉米面粥,清亮可见人影。但是饿了好几天了,对她来说也是美味。
拜第二次昏迷所赐,她已经完全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了。
简而言之,她穿书了!穿进一本年代文的女主身上了。
原来的她,是一个刚毕业没多久,已经在设计行业展露头角的快乐小女生。
那天,白天她去看了一个艺术展览,晚上临睡前看了一本小说,看着看着,睡着了。
那本小说,讲的好像就是先前这个地方的故事。
女主名字跟她一样,也叫苏南。这也是她看这本小说的原因,
书里的苏南,是一个性格柔弱的人。跟丈夫秦越的关系不好,总是哭哭啼啼。
那个秦越,是个冷冰冰的人,在书中冷漠到底,没多久就失踪了。
苏南想到这里,暗道一声糟了。她看书不仔细,好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了。
只知道原主没有工作,家里的开销全靠秦越每个月给她的30元钱。
上个星期有个干部模样的人来家里通知她男主出事了,回不来了。
其余一概不知。
原主自己的父母几年前,在一次事故中已经过世了。
秦越一失踪,就只剩一个孩子和她相依为命,今后的日子没法过下去了。
自从这个变故之后,这一周她过着浑浑噩噩以泪洗面的日子。
然后还干了一件此刻看起来无比愚蠢的事:把秦越单位的宿舍退回去了,打算收拾包袱回秦越十几年没回过的老家生活。
苏南心中暗自埋怨,这个原主到底在想什么,难不成知道马上要给她挪位置,故意为难她?
这还不是最倒霉的。
更夸张的是,原主带着孩子,路上魂不守舍,下车的时候忘了拿行李箱,两人所有的财产和生活用品全都丢了。
这是不给她留活路啊啊啊!!!
原主和孩子就这么饿了三天,连口水都没得喝。
她不饿昏谁饿昏?
她记得书里原主到了李家村之后整日哭哭啼啼,只能靠村里救济过日子,时间久了村里人都排挤她。
过了没多久,原主为了生活嫁给了一个隔壁村里一个老光棍。从此在家洗衣煮饭干农活,她的丈夫脾气不好,爱喝酒,喝醉了就把她和秦一杰暴揍一顿。
苏南不寒而栗,这小说她太不喜欢了,难怪看了几页就睡着了!
小说是个悲剧,最后原主投河而死,秦一杰成了孤儿,流浪到城里成了乞丐,悲惨地过了一生。
苏南打定主意,既然事已至此,她绝不能听天由命,她要改变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