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为上(二)
虞爻随着小兵来到了工匠营,帐中陈列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械,无一不看起来很新。
前几日她从南夷归来,回来后一直忙着给梧赤打造一件趁手的兵器,晚上又在系统的帮助下清点修整做好的兵器,没太留意工匠营的变化。
此刻认真环视了一圈后,入目的兵器数量,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只是——
出于一个已经做了很多兵器工匠的敏锐观察,这新造的兵器看起来就有些不对劲。
器刃的色泽很亮,却不像是一般军械该有的成色。虞爻往前走了走,拿起离她最近的一把刀,上下掂了掂,又在刀背上用两指摩挲了下,是让人难以信服的光滑,光滑到有些单薄。
她又双手相握,扣住刀柄,使劲捏了一把。
啪——
沉闷一响,刀刃在地上开了花,铁屑溅起一地,而她手中,也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
虞爻很无语,她都没使什么劲儿,刀柄被她捏断了。
粗制滥造,弱柳扶风。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最贴切的形容。
“虞兄弟,”小兵也是工匠营里的一员,此刻面露尴尬,摸了摸鼻头,道,“你也看到了,这帐中看得到的军械都是这般质地,不经……捏。”
看得到的——虞爻依他所言环眼四顾,目及所处,挂着的、吊着的、箱中堆着的,全都是……豆腐渣做工?
“为何不检查一番呢?”其实虞爻心中有更直白的问法,但本着“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的工作原则,她继续道,“这工匠营里的少说也有五位师傅,都没发现?”
话落,小兄弟脸上的难堪更甚,结疤道:“是、是这样的,这几日——”
自虞爻提醒后,秦郅便派刘贺和李拓轮流盯着裘无肖。本来也想在工匠营安排人留意的,但又觉太过刻意,且虞爻也在工匠营谋事,亦可注意他的动作。
但被人盯着,终归是有察觉的,更遑论裘无肖这样经验老道,不知当了多少次细作的人精。
觉察自己可能被监视后,裘无肖安分了一段时间,将向外传递消息的时机选在了左青作乱的那夜,后收到了回信,便认为自己那夜送出去了密信,不知其实早已被人截获,知晓了通信的内容。
因收到密信写着按计划行事,他便放手开始了粗制滥造。
将用来打造军械的铁石换成了质地下乘的破铜烂铁,又以主动帮忙为由,将旁的工匠做的军械分了几次换成了他批量打造的劣质品。
为了掩人耳目、以假乱真,他将做得最好的粗制品在层层堆叠的兵器军械上头,又将挂着的刀剑枪矛,换成了肉眼看不出的假货。
做这些的时候,是今日南夷蛊兵来攻之时,他趁乱将自入军营后做的所有军械都换好了。此前都是每日借着做工的由头,两三件、三四件地偷换。
工匠营的铁匠因为受他主动帮忙,平日得闲功夫多,久而久之便习惯了,做好自己的那一份后,倒也不对去管他何时开始、何时结束做工。只道他每日来的最早、走得最迟,是个勤奋的后生,这便极大的方便了裘无肖的行动。
虞爻能理解这些工匠的惰性与漠然,毕竟有人帮你做事还一声不吭乐此不疲,搁谁谁不乐意?
也能设想得来他偷梁换柱的过程,从一天两三件到关键时候的全部更换,也不是不能做到……只是,她有一个疑问:那些好的兵械到哪去了?
军营这么多双眼睛,裘无肖只有一人,如若带这么多的武器逃跑,是嫌自己不够当以精准的靶子吗?
这显然是十分不可能且愚蠢的,一个要逃跑的人,轻装上阵才是上上策。
所以,被偷换的军械,去哪了……
眼下不是纠结这事的时候,虞爻甩了甩头,道:“你去把旁的工匠找来,咱先一起把这些脆不拉几的兵器收起来,烧熔后,看能不能赶制出一些能用的新的来。”
当然是不行的,虞爻只是在想,如何将她提前打造并在系统那儿寄存的兵械,合理地展示给工匠营的匠人们。
毕竟凭空出现一批军械,也是件见鬼的事。
——
将军主帐。
刘贺同梧赤去将“七日鬼”往箭矢上绑,温念、卫珣去医药帐帮医官照顾伤兵,帐中只剩下李拓。
秦郅坐在书案旁,背上披着一件外衫,一贯冷峻脸庞的脸庞此刻却有些许的苍白,他看向李拓,道:“你知晓该如何做。”
李拓点头;“属下定将裘无肖追捕回营。”
秦郅扬了扬手,道:“去吧。”
自将虞爻的嫌疑洗清后,秦郅便依之所言,命人查探了裘无肖的底细。
如他所料,裘无肖的身世来历清楚又简单,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夏州城北铁匠家出身,少年之时父亲因病丧命,母亲哭瞎了双眼,因悲恸难抑不久后也撒手人寰。
裘无肖秉父遗志,成了铁匠,打铁手艺在坊间受人称赞。
同寻常人家一般的出身,甚至还有邻里的辅证,确是让人无话可说。
只是,他总觉哪里不对——一家之独子,并非征发入军。
从常理来说,娶妻生子,养儿育女,传宗接代才是人之所求,为何非要主动应征军中工匠?
战场刀剑无眼,暗箭难防,胜负难料,哪怕是身在工匠营中,也难保性命无忧,他却像是无惧无畏一般,只顾埋头苦干,甚至连带着做了旁人的那一份工。
是有一颗报国之心吗——那夜截取的密信来看,不见得。
如此想来,秦郅便向梧赤讨来了一些蛊香,让李拓伺机洒在了裘无肖的衣衫上。
他询问过梧赤,这香被染之人是闻不出的,寻常人一般也很难觉察出。李拓只需带着梧赤的蛊虫去搜人即可。
同蛊兵交战不过一个时辰前,裘无肖就算是骑马,也跑不过李拓所骑的西域宝马。
秦郅想,他是跑不远的。
至于武功,李拓若是带着人都打不赢裘无肖,倒也不必回来了。
思虑完裘无肖的事,秦郅揉了揉眉心,抬手时牵动到了臂腕上的伤口。这一疼,倒是让他想起了一张透红的小脸。
心头一软,他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记起了她问梧赤的第三个问题。
秦郅明白虞爻是何意,因自己也曾想到了将蛊虫埋在土壤之中,让其钻入狼兵的赤足。
然,兵是会动的,他得帮虞爻想想,怎样让他们短暂的“停”下来。
垂眸思索了片刻,脑中突然想起虞爻同他讲的在南夷之时的经历,他们用绳网绊住了一批来犯之敌……
思及此,秦郅忽然抬眸,道:“来人。”
——
虞爻将工匠营的匠人召集在一起时,竟发现他们晕晕乎乎的,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却,有人见势不对,主动开口坦诚了昨夜醉酒之事。
原是这几位老工匠都有饮酒的习惯,然军中禁酒,昨夜却从裘无肖的水囊里闻出了酒味,酒虫立刻便被勾起起来,你争我抢饮了几口后,就醉得不省人事。
听完这匠人所说,虞爻摇了摇头,这些老工匠都是常年饮酒之人,喝几口便醉那酒中一定是被下药了。
又转念一想,还真是打蛇打七寸。
不过,她有一个疑问,既然选择在昨夜往酒中下药迷晕工匠,就说名裘无肖是知晓今日狼兵会来袭。全军戒备,人心紧张,没人会管几个匠人的去处,只当是在工匠营做工。他便趁此将军械调换,然后跑路。
只是,都选择跑路了,为何不索性下毒药,杀了这群同样会打造兵器的工匠,也算是无后顾之忧,给夏军再添一把火。
虞爻想不明白,得把他抓回来后,问清楚。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处理这些豆腐渣制品。
为了给这些老匠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虞爻连同他们一起,开始动手熔炼这些偷工减料的兵器。不得不说,裘无肖这个批量生产的能力是强的,他们一同烧了有一个时辰。
这质地不好的砂铁,熔出来的味道也很熏人,几人捂着口鼻坚持烧熔完,后分工铸造、锻造。
精炼过后,开始捶打、敲击,将其塑形,但很快,这些经验老道的匠人便觉察出不对劲来——
“这般粗糙的砂铁,能打造出锤子来个兵器哟。”一老工匠喊出了大家的心声。
虞爻心道:终于发现了。
“张大哥,”虞爻眨着眼睛思索片刻,目光从几人脸上扫过,道,“几位大哥,你们先去洗漱一番,回来我们再想办法。”
她想把人暂时赶走,借用系统,将这些砂铁的质量提升些许,待他们回来后,就说自己又重新精炼了一番,将里面的杂质有剔除了不少,然后再大力捶打敲击,弄出大声响,就说经过打炼,是铁质变得更紧密了。
说辞有了,至于信不信,就看自己的口才和演技了。
若是信了,她就可以接着下一步计划了。
几人脸上糊着汗,口中也确实有些干渴,便依虞爻的话去洗漱修整了。
虞爻乖巧又狗腿地喊了几声:
“系统。”
“小兵兵~”
“大病病~”
正在休眠的系统,闻言,无形的身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火速回应:【我在,你说。】
已经预知了很多奖励的虞爻,不好意思道:“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已经帮么很多忙的冷酷系统,在虞爻脑中显示出一把刀,回答却是:【下不为例。】
虞爻笑道:“你就宠我吧。”
坦然接受了系统的慷慨所赠,将一瓶可以改善砂铁质量的溶液倒入了正在冶炼的烂铁中,开始了等待。
在等候铁质变好的时间里,虞爻心中祈祷着,口中也念着:“蛊兵迟些来,蛊兵不要来,蛊兵走开……”
此时此刻,在营地外拖着一条骨头堪堪才复位的腿的刘贺,边挖坑边骂骂咧咧的:“来,都给老子来,来一个老子埋一个!”铁锨使劲一铲,又恶狠狠道,“来两个老子埋一双!”
一旁的卫珣也在挖坑,转身道:“这种打法,秦大哥竟然也想得出。”
刘贺听到太子说的,突然想起虞爻问梧赤的那三个关于狼兵的问题。
最后一个问得很刁钻,就和秦郅让他们带着一对将士在这挖坑一样刁钻。
脑中不由得想起一个词:夫唱妇随……额,反了,应该是妇唱夫随。
要不还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毕竟那两人,想法越来越一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