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生(三)
秦郅看向刘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大将军的注视下,刘贺挠了挠后颈,道:“将军,您是否记得出征南夷前曾派属下平过温巫族内乱。”
秦郅点头。
温巫族虽隶属大夏,然族中风俗文化却与中原一带相差甚大,与弧羌一族相似,族中大小事物多由族长、长老统管。
去岁临近年关时,族中因两位长老不和突然出现暴乱,秦郅奉旨派属下去平乱。李拓因有要务在身,刘贺便被委以重任。
“当时属下处理完事务后,温巫族长老为了表达感谢,又逢年关,便留属下过佳节。”刘贺回忆道,“而温巫一族过节会在寨中将族人集齐,后由巫祝带领祈福。”
“属下记着,他们一族的巫祝,是位已年过花甲的老翁。”
话落,秦郅双眸微眯,李拓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
刘贺观察着两人的反应,接着道:“将军,您也知道,属下喜欢打听各方奇闻轶事,对当时的祈福活动产生了兴趣,便多嘴问了一句关于巫祝的事。”
对于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秦郅对二人的脾性嗜好也是有所了解的。
李拓是秦郅从乞丐堆里救回来的少年,自幼便陪于其身侧,为人严谨,处事干净利落,沉稳有条理,所以一些不需要亲自出手去做的事,秦郅便会派遣给他。
而刘贺孩子心性,是秦老将军在边关流寇刀下救的孤儿,除了想升官发财外,就喜欢用青草编各种昆虫,同卫珣一般,喜欢打听稀奇古怪的异闻,号称“军中百事通”,好在做事灵活,待人接物更温善。
秦郅看着他,问:“有话直说。”
“族长告诉属下,选为温巫族巫祝,首要条件便是一定要是男子。”
“为何?”李拓问。
“因为他们一族女子地位低下,被视为……”刘贺似是斟酌用词,顿了一下,才道,“阴秽。”
得到系统的帮助,来向秦郅建言献策的虞爻,于他的帐前,不偏不倚,听到的便是刘贺说的这句。
心中寒凉,她静静听。
“而温巫族认为,阳气旺盛的男子才可与神明对话,知晓天命。”
虞爻心中“呵呵”了两声,继续听着他们道。
“所以温姑娘撒谎了?”
刘贺点头,又道:“此前温姑娘因遭卖身向将军求救,属下并无觉不妥,直到——”
“今早她从袖中掏出符纸。”
“符纸怎么了?”李拓又问。
在帐外的虞爻,身形一僵,身影于帐帘的缝隙晃动。
秦郅看到了相熟的身影,眼神不着痕迹的收回,继续听着刘贺道明。
守门将领不阻拦,敢这般肆无忌惮偷听的人,除了虞爻他想不出第二人。
“温巫族不用符纸啊。”刘贺目光依次看过两人,“他们一族向来只用手势作法祈福,从不借助外物,倒是——”
“倒是什么?”一向平稳的李拓被身旁说得断断续续的人逼得火急火燎。
“我们此次出兵征讨的南夷,他们一国的巫祝是用符纸的。”刘贺看了眼李拓,又看向秦郅,“将军,不知您有没有听过南夷赫曜神妃的故事?”
……赫曜神妃?虞爻耳朵离帐帘越来越近,直觉告诉她,这称号逆天的妃子与温念有关。
秦郅抬眸看了眼帐帘里透过的落影,微微点头。
“听说王妃赫曜是南夷的上任巫祝,极善用符纸占卜,但好像突然消失了。”
李拓接道:“这事我好像也听说过,从前我军战败,似乎也与这王妃的占卜有关。”
在门口偷听的虞爻,想要弄清楚前因后果的心情,在听到“赫曜王妃”的厉害后,达到了顶峰。
“本将军知道了。”秦郅起身,缓步走至李拓身边,附耳对他说了几句,后者点头。他便先于两人走向门口。
怎么听不见了,虞爻将脑袋又往里面挨了挨,侧着身移动脚步,全然忘记将军帐设有门槛,挪动得太快,身子穿过了营帘朝里面栽去。
“哎哎哎——”
虞爻以为自己暴露的同时,要与地面有个亲密接触,没成想,稳稳扑进了一个硬挺的胸膛。她抬眸,冲接住她的人灿烂一笑:
“嗨!将军。”
秦郅怀抱着人,没好气地睨了一眼。
刘贺和李拓见状,识相地离开了,各自去忙秦郅吩咐的事。
虞爻赶忙站直身子,只听幽幽一问:“为何偷听?”
“凑巧,凑巧。”虞爻眨着眼,“小的是来找您商量要事的。”
最怕这人冲着他轻闪双眼,秦郅负手,坐回了木椅。
虞爻跟在身后道:“我是想告诉您,净水装置我最迟明早能做出来。”
顾不上会不会惹人疑虑,大难当前,她只想赶紧解决问题,毕竟水源被污染不是小事。刚才在帐中,她同系统交流了一番。
系统对虞爻靠三寸不烂之舌成功洗清嫌疑之事大为赞赏,作为奖励提供给她可以做净水装置的材料。
心中惊喜,虞爻又向温念确认她可以调制出解毒的药粉,只需要系统帮忙,再说服梧赤同卫珣一起找到配料便好。
到时候倒入装置,就可以最快效率的净化污染,减轻或者隔绝对下游人家的影响。
秦郅看向她,眼低流露出惊异,问:“明日?”
他没有质疑过虞爻的能力,却没料到她会这般快。
虞爻点头,肯定道:“明日。”对秦郅眼中传达出的“钦佩”欣然接受,藏住言语里额雀跃,接着说,“将军,我办事您放心——不过我想给您提个醒,今晚最好还是全军戒备。”
秦郅眉峰微挑,心中赞许更甚。这小人,竟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他道:“说说看,为何?”
闻言,虞爻装模作样,负手在后,侃侃而谈:
“下毒之人,想必您心里也有数,肯定也想到他嫁祸于我的原因——军械。”
据虞爻分析,裘无肖若是和左青是一伙的,他们的目的必然还是通过谋害她而使得军械生产出问题,从而里应外合敌人,使战必败。
但是现下温念设计,说是“嗜血结”之味在十二时辰内不会消散,他们定会在暴露前,向背后之人传达消息,让其加快行动。而这行动,不出意外便是趁着军中将士因水源被投毒之事而人心惶惶之时,发动突袭或偷袭。
秦郅听完虞爻说的,勾起一抹清淡的笑。
确实与他想在了一起,方才他便是因此叮嘱刘贺命令全军严阵以待,又命李拓在今晚之后去调查让他生疑的两人——温念和梧赤。
“行,本将军知晓了,去做你该做的。”
“好嘞,定不辱命!”虞爻笑着看向秦郅,眨了眨眼,又道,“在这之后,小的还有一计。”
拿起一支狼毫,笔尖还未到触到纸页,秦郅闻言停笔,似被勾起了兴致,道:“说。”
虞爻向前走了几步,认认真真说了自己的另一个计划。
秦郅听完,目光清凛如明湖,用指节轻扣了下她的脑袋,笑着道:“很聪明。”
“那可不。”
虞爻眼中含笑,干净如水的眸子缓缓绽开,俏丽的容颜,倒比三月春桃还动人,心道:被动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出口恶气了。
秦郅因她灵俏的模样而怔,须臾后轻咳一声,道了一句:“放手去做吧,”听她应了一声,转身之时又道,“再告诉太子殿下一声,说我找他。”
“好嘞!”
出了营帐后,虞爻心中有些兴奋亦有些小期待。
暂且当是一报前仇的提前愉快吧。
——
入夜,四下寂静,只见一轮孤月睨天,不见半点碎星。
月下,清辉萦绕的地方,将士们整装以待,月光落不到的地方,有人黑布遮面,蹲在丛中翘首以盼。
“李副将,左青真的是坏人吗?”用两根树梢交叉挡着脸,卫珣郁闷地问。
今早被秦郅喊进帐中,冷着脸问了他三个问题:“左青何时成为殿下侍卫?”
他说是自此出征前。先前的侍卫因突染恶疾卧病在家,皇帝为他重新挑选了一名。
又问:“这几日左青都干了些什么?”
……他哪儿知道啊?这几日他一颗心,完完整整都扑在温念的身上,将左青赶得远远的。
秦郅冷着脸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左青是否会转变声音?”
这个卫珣能答上来。
他的父皇选侍卫除了选有看中武功外,还必须要求有一技之长,左青当时就靠着可以改变声音而入选的,说是关键之时一定有用。
秦郅闻言,便不再问,皱着眉陷入了思索。
李拓紧紧盯着前方营帐,没有应声。
不知何时潜入两人身后的虞爻,突然出声:“左青出来了吗?”
两人皆吓得腿软,齐齐倒在了地上。
“抱歉抱歉,”虞爻赶紧将人扶起,心中却道:这么不经吓呢?
“先别说话,”李拓蹲好,紧张道:“裘无肖出来了。”
裘无肖?为什么是裘无肖?
虞爻顺着李拓的视线看去,果然见裘无肖从工匠营走出,探着头左右瞧了瞧,手中似拿着什么东西,但与夜色融为一体,她看不清。
忽地,他抬起了胳膊,将手中的东西举了起来,然后——
它飞了……
与她三人越来越近时,虞爻当机立断起身,将背上刚做好的弓弩拿下,装好箭后,一脚撑地,慢慢下腰,一脚抬起蹬抵住弓弣对向夜空,双手抻拉开弓弦,对准那飞鸟后,松弦放箭。
李拓在原地继续观望着裘无肖的下一步行动,这人似乎未看清飞鸟已被射下。
卫珣则马不停蹄地跑向那被截杀之物坠落的地方,稳稳接住,又轻手轻脚立马跑回丛中。
“漂亮!”
三人配合默契,击掌后目光齐刷刷盯向卫珣怀中之物——
一只死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