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晕与清露
清浅心里却并不平静,她知道自己还是控制不住靠近了原本不该靠近的他。
他是清晨草间上的露珠,干净澄明;是乡间小路飘来的稻香,纯真无华;是春天里淅沥的小雨,诗意浪漫,是她抛不开放不下的牵绊。
只是从小随军的水清浅,不知不觉养成了疏离亲密情感的习惯,这样的好处是从一个刚熟识的地方辗转至陌生环境,心里不会有太多痛楚的割舍,相聚别离也变得稀松平常,外人眼里的清冷无尘不过是她自我防御的结果。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心里明白如果还像过去那样若即若离,早晚得伤了小透明的澄潭,
所以即使以后时不时会有巨大的惯性拉她远离,她也要拼命克制这不正常的念头,给自己也给他一个稳定的交待,自然她知道因此付出的努力将超乎常人想象。
“想什么呢?走,一起吃饭去!”青云见清浅挂了电话后陷入了无尽沉思,推知清浅内心的挣扎。
青云跟清浅相处一年多了,可总觉得清浅人是好,就是对谁都淡淡的,不会太冷落更不会亲密无间。
即便是待自己、还是苏荷,总有种隔靴搔庠的热情,甚至不自觉的客气偶尔也会冒着寒气。
她早就看出清浅与澄潭的别样情愫,过去怕惊扰她二人,所以一直放任自流,现清晰可见他们之间嫩绿的爱情萌芽,欢喜之余亦有担心:
怕清浅无意的高冷会肃杀掉这可遇不可求的美好,暗想一定要寻个机会点醒她,所以吃饭的时便非要清浅同往。
清浅原本也无事,就答应了青云,正准备从宿舍出发,恰好苏荷撅着嘴气鼓鼓回来了。
青云见她不高兴,问道:“华轩又怎么惹到你了?”
“说好了去吃火锅,学生会一个电话给叫回来了,气死我了!”说着用脚不满意地踢了一下凳子,却把自己硌疼了,呲着牙直喊痛死了。
“该,让你瞎迁怒。”青云不仅不心疼她,还尅了她一句。
“清浅,我好郁闷啊!”苏荷见从铁娘子那里没有寻到半点安慰,转身抱着清浅卖惨。
“我们也没有吃午饭,你跟我和青云一起去食堂吃吧。”清浅果然很吃苏荷撒娇卖萌这一套,用手轻轻拧了把她胖嘟嘟婴儿肥的脸爱怜地道。
“那你们一会午休吗?还是直接去自习室?”苏荷又问。
“回来呀,还没有到期末呢,用不着这么刻苦!”青云打趣道。
“哼,这个期末考试我会早点准备,不会熬通宵了。”苏荷信誓旦旦地回道。
“要不要立个军令状?”尚青云故意激她。
“不用,我这次凭自觉!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上学期白白请你们吃了顿大餐!哼!哼!”苏荷赖皮地摇晃着身体得意地道。
“小样,吃一堑长一智呀!快把书包放下,饭卡带上,手机也带上,咱们去食堂。”青云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对苏荷每每是事无巨细。
苏荷依旧马仔般一一照她说的拿好了东西,随两人锁了宿舍门下楼去了。
刚走出宿舍楼,一阵北风吹来,冷得三人打了个寒颤,迅速地带上帽子,看了看灰蒙蒙泛白的天空,哈气搓了搓了手,鼓起勇气朝食堂走去。
一路上,孤枝败叶凭风飘落,扰得人心情都有些不明朗,苏荷叹口气道:“我最讨厌北京的冬天,像个长满皱纹驮着背的老人,暮气沉沉。”
“四季流转,壮士暮年,自然之规律,谁都超越不了,有什么可讨厌的。”尚青云不同意地道。
清浅望着一棵棵落尽枯叶的玉兰树淡然道:“是呀,刘禹锡不是有诗云:自古悲秋多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这样看,一个季节总有一个节的好处,就像每个年龄段都有每个年龄段的优势,大可不必伤春悲秋。”
苏荷被这两人的高谈阔论炸得无言,只能点头装懂地道:“也对吧!”
青云、清浅看着眼神游离,灵魂迷茫的苏荷,知她并未明白刚才所说,毕竟这孩子从小顺到大,此时就是说上一车轱辘话,她也未必能感同身受,所以清浅、青云任由她划水。
青云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切转身看着清浅无比认真地说道:“落叶固然静美,但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哦!对美好的人和事,我们要勇敢地去追求!”
这飞来的几句话横插入至清浅的耳内,像一盆清冽的冰泉水让她醍醐灌顶,不由地想到前两天映雪的那句“跟着心走”。
清浅此时有种被太阳暖照的感动:可爱室友拳拳之心历历可见又触手可及!
尚青云见清浅陷入沉思,此时竟忘了走路,忙拉了拉她笑道:“多会添了小苏荷注意力不集中的毛病?”
清浅还未说话,被一旁的苏荷抢白道:“哼,躺着都中枪是我没错了!”
青云和清浅见气得圆鼓鼓的苏荷也笑了,一人拉住她一边的胳膊摇着求饶道:“小可爱,我们错了,对不起!”
青云和清浅对苏荷就好比自己的妹妹宠溺有加,她们知道苏荷虽然娇气,可是从来不颐气指使看人下菜,单纯善良从不损人利己,所以总是尽自己所能呵护她,现见言语不周得罪了她,忙俯身致歉宽慰。
苏荷见两个人哄小孩一般回旋自己不再生气了,况平日里尽得她两人照顾,且刚才原就是逗乐的话当不得真的,所以开心地挽了两人的胳膊,迈着六亲不认地步伐往食堂去了。
吃了饭,三人回了宿舍,美美休息了一中午。而后,青云起床去家教,苏荷被华轩接去看电影了,清浅正准备给澄潭电话,刚摸到手机,澄潭的短信就到了:“别忘了找我去图书馆。”
后面还跟了委屈巴巴的小表情,看得清浅心都化了,不知为何澄潭在她跟前越发像个小孩,撒娇卖萌一应俱全,想到这里,不由地无奈地摇摇头,赶紧回了个短信:“正在来的路上,到了给你电话。”
如短信所言,清浅到了澄潭楼下给他打了个电话,那边一听忙地挂了电话,匆匆下楼来。
等澄潭的间隙,清浅找了给背风的地方带上耳机听了起来,一时入迷竟未感知澄潭秒奔至身边,一回头见他已在跟前,惊得连连倒退了两步。
澄潭见她快跌进花坛,上前一把拉住她,抚着心口惊魂未定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清浅摆摆手解释道:“没有啦,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下来。”
澄潭望着清浅开心到极致,终于等来“未及想念就相见”的幸运,他看着在心上也在眼前的她,觉得一切完美得像场真实的梦。
“咱们走吧。”清浅有些不适应和澄潭此时的关系,只是当她的目光轻盈地落在他温柔流转的眼波时,那泛着的比九天明月还皎洁的光像磁铁一般,拉住了她那飘忽不定难以靠近的心。
“你刚听什么呢?好沉迷呀!”澄潭好奇地问道。
“是我们老家的戏曲,你大概不会喜欢。”清浅边收耳机边说。
“反正我也不怎么懂,你就科普下。”澄潭谦虚地道。事实上从小听昆曲的他,对于地方戏曲还是有所涉略的。
“是马金凤大师的《穆桂英挂帅》,在我眼里她是豫剧四大名旦里的王菲。”清浅无比神往地道:“唱腔如蒲草,柔韧而有力量。”
“我虽听豫剧少,却也知道这位名家,如若没记错,她老人家还得到过梅兰芳先生的亲自指点。”澄潭信手拈来。
“你说的没错。”清浅未曾想到澄潭对戏曲亦有所研究,惊讶之余对他又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那我向你推荐中央电视台记录片《昆曲》,算是礼尚往来。”澄潭意犹未尽地接着道:“是讲昆曲的前世今生,画帧上乘,辞藻典雅,意境悠远,像朱自清的散文,要是感兴趣就看看呀。”
澄潭说得淡然,清浅却慢慢坠落在他澄明洒落气质里:他博闻强识却不喜欢卖弄,他造诣颇深却不好为人师,他乐于分享却不强加于人,他像天边夕阳一抹轻盈温柔。
“唉唉,想什么呢?”澄潭跳到水清浅前面,拿手在她黑葡萄般的眸子前用力晃了晃。
“没什么。”清浅难以抑制的分神见被澄潭瞧到,她有些羞涩将头转过去好避过他的问话。
“没什么是什么?”澄潭边倒着走,边故意试问清浅。
“就是什么都没有呀!”清浅散漫地走着路,忍住笑耍赖地说道。
澄潭见此时的她俏皮活泼,心好像被狗尾巴草轻轻拂过,悸动不已:他的心应该是按照她的身姿量体打造的,正正好好只能装下她,这二十年来一直纤尘不染地空着,只是为了遇见她。
“清浅!”澄潭深情地颤颤地喊了一声。
“嗯?”清浅见他神色凝重,不由地慢下脚步,做好了侧耳倾听的准备。
“我只是单纯地想叫下你的名字。”澄潭叹了口气,转身掩住脸上的伤感和心中的千言万语,说了句让人二丈摸不着脑门的话。
清浅却秒懂,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应该是被他在心里喊了上万遍,现今能正大光明地脱口而出,其中的不易只有他知晓。
就像自己一万次要离开他,可还是打败了心魔勇敢站到了他身边,其间的挣扎艰辛难以向外人道。
“好想看看明年一树玉兰到底有多美?”清浅不愿澄潭继续沉浸在莫名的愁绪里徒增悲伤,忙岔开话题道。
“当然是和你一样美呗!”澄潭望着此时落尽黄叶却依然妙曼的玉兰树,无比向往地脱口而出。
清浅白了澄潭一眼,逗他道:“就这?”
“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澄潭信手拈来续了句。
看似平常的诗句,却嵌入了清浅的名字,还是脱口而出的。
清浅知道若不是经久积累断不能这样才思泉涌的,所以这句话像开在心底的玉兰,让水清浅不免倾倒:
以前不知道会喜欢什么样的男生,现在她明明白白地知道就是澄潭的样子。
清浅微微笑笑低头不语了,澄潭知道她不擅表达,越是浓情越是沉默。
此时的他也配合着不再言语,只剩阳光穿过千枝万桠毫不吝啬地洒在两人身上。
清浅和澄潭沉浸在无尽的甜蜜中,却不知道一路之隔的关琳琳心在滴血,她最最不愿看到的画面还是硬生生地呈现在了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