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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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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程朝昀的声音在阮笑笑耳边响起时,空气好似落下一滴雨珠的湖水。

    波纹一圈又一圈的荡漾,周遭的声音被突然拉远,交织着时间与空间的乱序。

    阮笑笑的记忆就这样以高倍速播放。

    时而是回溯的过往,时而是如今的混乱——

    “你好,同学,我叫程朝昀。”

    “看来,你真的对我没什么印象。”

    “阮笑笑?你的名字我好像听说过。”

    “阮老师,别来无恙。”

    “阮同学,听懂了吗?”

    “我们要不要约下次见面。”

    “阮笑笑,我的手好像不脏吧?”

    “我会怕你问我,既然不乐于助人,那为什么会帮你找人。”

    一会儿是少年时意气风发的程朝昀,或是淡然,或是慵懒,或是冷傲。

    一会儿又是十年后的程朝昀,或是散漫,或是温润,或是……

    失意与卑微。

    当脑海中闪过这个形容时,阮笑笑下意识叫了声他的名字。

    “程——朝昀。”

    情绪的冲击以至于声带震动发声时出现一瞬间的哑顿。

    阮笑笑清了清嗓子,解释:“程朝昀,我没有差点儿叫错你的名字。”

    “我只是,”她试图讲明白自己的感受,“有些、有一些……”

    难以置信?

    不知所以?

    荒乱无措?

    不,不是。

    所有词语都不恰当,不管哪一个拿去解释好像都有偏颇,都会给人误解。

    她曾觉得自己和程朝昀交际点到为止,并不深刻,但现在回忆起来时,居然有如此多的点点滴滴被她记忆到如今。

    虽然有些意外,但又好像有点曾经未察觉的心思突然成真的一点欣喜。

    那是一种,隐秘的、难述的情绪。

    如果一定要形容,阮笑笑想起自己上课时,给学生们讲的诗仙李白的那句诗。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但这会儿不是梦,无需长嗟,也没有烟霞之失。

    那个让她“魂悸以魄动”的人就在这里。

    无法描述的情绪她索性不再描述,转了话头去问另一个更明确的问题。

    “程朝昀,”她深吸一口气,问他,“你刚刚那么说,是要追我吗?”

    耳边的听筒沉默不到半秒。

    “不是。”

    程朝昀说,声音如往常偏沉,但尾音却随着唇角微微上扬,“我以为,我已经在追你了。”

    -

    澜青市西郊,银宴餐厅包厢内。

    整面落地窗宛如巨型画框,将窗外的雾凇树景完美框入画中。

    “哇,天啊,外面雪下的更大了!”

    程女士的丈夫发出惊奇喟叹,随后看向包厢内的其他人,“愿刚刚那位有事离开的朋友一路顺利。”

    窗外,雪松在寒风中孑然独立,原本点状的碎雪已成鹅毛之势。

    蒋业营举起酒杯同他碰了一下,“会顺利的。”

    “对,顺利的话,”蒋业琪朝雪景瞥了一眼,“他现在应该已经顺利堵在高速上了。”

    揶揄又阴阳怪气挖苦的话,程女士丈夫没听懂,但包厢里前来为程女士接风洗尘的其他人却听懂了。

    有人笑了两声,“咱们程总大概是遇见什么大生意了。”

    一行人驾车来到这里没多久,聚会还只是个前奏,就见程朝昀打了几个电话,随后一脸严肃地说有事需要离开。

    这事也算正常,就是组织聚会的蒋业琪不大高兴。

    她才刚把同名同姓的巧合告知老师,准备提起书信的事情,结果人还没介绍,这人就丢下一句有事跑了。

    “生气呢?”

    程女士站在她身旁抵了下她的肩。

    她年纪没比蒋业琪大多少,但年少成名又英年早婚,性子稳重很多,看出她的小性子。

    “你之前不是说你那位朋友一直想见我?现在近在咫尺的机会,他应该真的有更重要的事情才离开的。”

    “您倒是脾气好。”

    蒋业琪生气归生气,还是提起正事,“难怪您能有这么多笔友,还和他们保持了多年的关系。”

    “写信和人交谈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程女士笑笑,朝正和他人畅谈的丈夫举了举杯,“joe就是和我写信认识的。”

    joe是她丈夫的名字。

    蒋业琪同样朝那边举杯,借着动作抿了口白葡萄酒。

    她想了会儿话题,继续问,“您十多岁就和父母移民了国外,那和国内的笔友还有联系吗?”

    “琪琪,你今天,”程女士怪异地看她一眼,“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蒋业琪不慌不忙手持酒杯转动身子,视线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我这衣服没选好?”

    “不,你的衣服很好看。”

    程女士摇头,“只是我以前说起我有笔友的事情,你嘲笑我和人交往方式是老古董。”

    她回想当初蒋业琪的语气:“程老师,这什么年代了,一封信得邮寄多久,一年到头才能交流多少次啊?”

    “你今天倒是对这个很感兴趣。”

    程女士摇晃了两下酒杯,“别是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

    “您中文还是这么好,”蒋业琪夸她,不正面回答,“我能有什么心思?”

    “我中文只会说,不会写,算不上好。”

    程女士说,“甚至没有几年前好,那个时候还会写名字,现在名字都有点提笔忘字了。”

    “您不是有这么多笔友往来通信吗?没有写信保持一下自己的中文水平?”

    蒋业琪继续试探,“还是您和国内的笔友早就断了联系?”

    程女士:“我没和你说过吗?我当初是在我父母的建议下,为了锻炼英语能力才开始结交笔友通信的。”

    蒋业琪愣了下,铺垫的话题全部作废,“所以,您的通信全是英文?没有汉字?”

    “你今天对我写过信这件事真的很执着。”

    程女士似有所觉,“你是要证明什么事情?”

    -

    程朝昀那句话刚落下,玄关处就传来轻响。

    “我早说这俩孩子没事,就你火急火燎跑去机场。”

    于耿中把钥匙扣在桌上,弯身换鞋。

    于星静听到动静,目光从手机移向那边,瘫着的身子稍稍坐正。

    “爸妈,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呀?”

    她们中午就没吃,在飞机上考虑回家后于父于母会准备豪华晚饭,只要了份面包和酸奶。

    结果没想到手机没电会闹出这样的乌龙,这会儿晚饭也没得吃。

    “出去吃吧。”

    裴韵拍了拍于耿中的肩,“你别换鞋了 ,出门去开车。”

    于耿中起身,嘟嘟喃喃,“我菜都买好了。”

    “你说我火急火燎,那是谁洗菜的时候老在那杞人忧天,担心这担心那?”

    裴韵睨他一眼,发挥当家女主人的压制力,“现在做菜估计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吃上,她们饿着等你?”

    “菜放冰箱就好了,明天再尝您的手艺。”

    于星静站队母亲,又朝父亲撒娇,“爸,我和姐在澜青的时候超级超级想念海边那家泰国餐厅的冬阴功汤,要不就去那家?”

    于耿中认命拿起钥匙:“好好好,去那儿吃饭。”

    裴韵一直没听到阮笑笑的声音,从玄关的墙角探头过来,叫了她一声。

    “笑笑?”

    “我在。”

    阮笑笑应声,指了指拿远的手机。

    程朝昀那句疑似告白的话她还没回。

    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她更加不知道怎么回。

    这么多年她也不是没被人追过,但那些追她的人更直接一点。

    大学时期是“做我女朋友吧!”,工作时期是“我对你很有好感,我们要不要接触看看。”等等类似的话。

    她往往回复的也很直接:“不好意思,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可程朝昀这句,好像不算是告白?

    甚至,她脑海里的第一想法也不是拒绝,而是想着怎么去回答。

    这么沉默的几秒里,她站起身走向窗边,背对其他人。

    身后隐约传来于星静的话:“那姐先打电话,我去拿个相机,感觉今天海边的晚霞肯定很好看。”

    晴空朗日,云卷云舒。

    阮笑笑握着手机往远处的天际望去。

    海理在这个点已经初显落日余晖的缤纷,西悬的日光将云层染尽,橘黄的色调交叠金灰色的一角。

    忽然,近处树枝上飞来某不知名鸟雀,尾翼随着头部一上一下地晃动。

    阮笑笑盯着鸟雀的蓝黑羽翼,不确定又含着鼓励的语气,终于开口。

    “那你……好好追?”

    声音轻轻柔柔。

    像是鼓励自己成绩没考好的学生。

    程朝昀忍住笑意,“好的,阮老师。”

    他停了一下,正正经经像在喊报告似的,“那祝阮老师晚餐愉快。”

    “你也是。”

    阮笑笑回以同样的祝福,想到他这会儿应该正是和那位程女士的晚餐时间,“小程的事不用勉强。”

    耳边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随后才是结束:“嗯,再见。”

    -

    车从别墅区驶向海边,路上裴韵特地打电话询问那家泰国餐厅是否还有空位,能否预约。

    结果不出意料,正值饭点,餐厅座位已满,排队人数也较多。

    那片海滩算是海理的热门旅游景点,附近餐厅恐怕人都不会少。

    于耿中放慢速度,提议:“去别处吃? ”

    “去另一家。”

    裴韵从手机中抬头,输入地址进行导航,“星实之前推荐过的,他在那有个常留的包间。”

    提到这个,于星静兴奋起来,往输入的地址瞅了一眼,“见山海,果然是这个。”

    阮笑笑也感到耳熟,“时瑶投资的那家店?”

    据说这家店的主厨曾在英国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就职,后来被盛时瑶挖回国,两人合资开了这家店。

    “就在那边景点附近。”

    于耿中扫了眼导航,又问起侄子裴星实,“这特地留了个包间,那他和时瑶那丫头……”

    “只是圈内的好朋友。”

    阮笑笑知道于耿中肯定要多想,开了个玩笑,“舅舅,你也是他们两个的cp粉?”

    “这不是他们两个都单着吗。”

    于耿中从车内后视镜看她一眼,“你也是。”

    于星静怼爸爸,“干嘛呀爸,姑姑都没催,你专心开你的车。”

    于耿中又看女儿一眼,顽强地再次说出一句:“你也一样。”

    “不理他。”

    裴韵好笑,“老顽童似的,你们慢慢找。”

    于星静甜甜地“嗯”了一声,阮笑笑忍着笑,给舅舅留面子没说话,抬眼看向窗外。

    车辆行驶的这个路段,正好可以看见远处的海天相接。

    落日的霞光越加明显,橙黄橘红与灰暗的色调连接海面的那一线。

    阮笑笑看着看着,隐约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还见过,最后只当落日大多如此。

    这种熟悉感原本只是一闪而过。

    但她不仅去的路途中能看见落日,吃饭时在窗边遥遥一望,同样能看见,且更清晰。

    直到吃完晚饭后,她被于星静拉到海滩消食散步。

    落日的余晖几近消失,各种色调在逐渐暗下的天光中更加混沌与浓沉。

    海天落日之景壮阔般呈现在眼前,又被相机缩小了画面,停滞在于星静的手中。

    “姐!”

    天光彻底暗下的那一刻,于星静朝她示意,指着手上的相机,“你看,我拍得好看吗?”

    阮笑笑看过去,原本有些昏暗的画面,但身后陆续亮起了灯光,显得那小小的画面仿佛也亮了几分。

    也就是那一瞬间,阮笑笑终于想起熟悉感从何而来。

    程朝昀的微信头像。

    那张她初次接收到好友申请,还猜测过是日出还是日落的头像。

    阮笑笑下意识点开手机。

    那个熟悉的头像正好弹出消息:【有一个坏消息。】

    她目光在字与图上徘徊。

    脑海的各种想法却像是耳边不断翻涌的浪潮。

    什么坏消息?

    不,程朝昀,你出国后,曾来过海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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