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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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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吃过饭后,两人正式谈起小程的事。

    阮笑笑没来由地有些紧张,把整理好的信息递给程朝昀。

    “这半个月我抽空重新看了近三十封信,小程和我从十二岁开始通信,一直到十七岁。”

    说出这句话时,她隐约有些恍惚,“小程早期的字迹都是小学生体,他是个很活泼开朗的人,喜欢打篮球,吐槽老师上课,然后还喜欢纠正我写的错别字和语言上的错误。”

    她把字迹具有代表性的信纸复印了下来,并做上标注。

    程朝昀一一看过去。

    那一封封的字迹随着年份的增长而不断变化,从歪歪扭扭到正楷的初学阶段,然后不断变得规整。

    甚至还有一句吐槽阮笑笑的话:“笑笑,你看我练字效果不错吧,你这字也得练练,没有老师说你吗?”

    程朝昀目光短暂停留,瞥了眼阮笑笑。

    她的字大概是练过了,因为高二时老师不仅夸赞她的作文优秀,同样夸赞她的书写工整。

    阮笑笑被这一眼瞧得不明所以:“怎么了?”

    程朝昀:“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阮老师以前的字迹是什么样的。”

    “……”

    阮笑笑抿唇,“就,那样,能看得出来字形。”

    “那很巧,我在和书法老师练字前,也只能看出字形。”

    阮笑笑:“你看,你和小程又多了一个共同点,同样和书法老师练过字,最后成形的字迹也有一定相似。”

    程朝昀垂眼,看到后面的几封信,不置可否。

    信纸上,小程后来的字迹演变为行楷,最后自成风骨。如果不是专研书法的人,咋一看确实会让人觉得他和程朝昀的字迹过于相似。

    程朝昀目光落在最后三封打印出来的信上。

    短暂的沉默,他说:“我看过他的信。”

    他抬眼与阮笑笑对视,在她慢慢浮现疑惑的眼眸里道:“倒数第三封,因为一个意外。”

    魏逸骚扰阮笑笑失败后,偶然看见了阮笑笑去保安亭问有没有她的信。

    于是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如他,每隔几天就去翻保安亭里收到的信,企图找到阮笑笑的隐私秘密。

    他不是个持之以恒的人,偏偏放学总会经过保安亭,于是顺手也就这么反复了下来。

    保安亭的大爷对这事颇有微词,但也知道魏逸这人不好惹,只会抱怨抱怨。

    程朝昀就这样听到了那声抱怨——

    “不知道这男孩子怎么养的哟,每天过来翻别人的信件,真是没有一点礼貌,人家女孩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碰上这么个东西。”

    “信件”两个字让程朝昀滞住脚步,偏头望了过去。

    他以前没关注过这方面的事,今天听到这话才知道,寄到学校的信会送到门卫这儿。

    视线越过正闲聊的两位老大爷,他目过落在长桌上用来装信的纸方盒上。

    斜下的视线,隐约可以看见方盒里的信不算多。

    但也没他想象中的那样少。

    如今通讯设备如此发达,传递信息的速度与效率都比一封信的邮递要来得快。

    但原来学校里仍有着一群写信习惯的人。

    和老大爷闲聊的另一个人正把新收到的信放进去:“是个叫笑笑的女孩子吧?真是造孽的唷,我记得那个女孩子前段时间经常来问信,但好像没人给她寄过信,现在也不咋来了,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原本迈出半步的程朝昀听到这一句话,脚步一转,迈向了保安亭。

    他身量高,咋一迈进来完全挡住了门边的光,两位聊天的老大爷只感觉余光一暗,望过去,看见位模样疏朗的少年。

    规整的校服,挺立的身姿,程朝昀走近几步,门外的天光倾泻在背后,侧脸轮廓镀上层冷润的光影。

    一位老大爷不明所以,“同学,有什么事吗?”

    程朝昀只是下意识走了进来,听到问话后沉默片刻,道了句“没事”又转身离开。

    那会儿已经是程朝昀接过阮笑笑那封试探的信之后。

    他回去后看着那封没送出去信,也曾思考过,如果阮笑笑的笔友一直没给她寄信,那有没有可能他们的笔友关系已经断了,他这封信是否寄出也无关紧要。

    但这么想是一回事。

    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这天之后,门卫大爷发现关注他保安亭的同学又多了一个人。

    和魏逸不同,程朝昀只是在魏逸翻信件时“偶然”地经过保安厅外,并不迈进去,更不会动手。

    直到阮笑笑的那位笔友终于寄来了信。

    那天澜青市下着雪,中午的天光在雪絮的映衬下显得更亮,整个世界都处于一片茫然的白。

    程朝昀被徐知然拉去吃学校外新开的一家小餐馆。

    午饭时间,人本来就多,下楼时程朝昀被郑有余叫住,徐知然怕到时候排队过长吃不上饭,和人打了个手势,先行一步离开抢座位。

    等程朝昀和郑有余谈完事情,已经是十五分钟后。

    风大雪重,保安亭门窗紧闭,程朝昀在即将出校门时,就这么看见了内里的魏逸。

    门卫大爷应该是去打饭了,里面只有魏逸和他的几个小跟班在。

    魏逸侧身站在窗边,正满脸得意洋洋地拆一封信。

    “咚咚。”

    程朝昀屈指敲了下玻璃窗,目光冷冷。

    魏逸已经把信封拆开,折叠的信纸捏在手中,听到声音时动作顿了下,看清人后,表情忌惮一秒,但随后更加得意,直接打开了信纸。

    程朝昀蹙眉,看见人将信纸隔着玻璃翻折过来,炫耀似的晃了晃。

    那一晃,他看清了开头的几个字——

    “致笑笑。”

    后面的事情便顺理成章。

    因为看到别的班同学偷拿自己班上同学的信,热心肠的同学就这么走进保安亭,和别的班的同学打了一架。

    对方人多势众,然而不仅打架输了,还被门卫大爷叫了老师,最后通通被抓去了德育处。

    程朝昀作为那个热心肠的同学,受到几句夸奖,不轻不重地被放走——带着阮笑笑的信。

    “你和这个笑笑是同学啊?那这信你顺便带给她吧。”

    门卫大爷连着摊在桌上的信纸和信封一并交给他,信纸被压在信封上。

    这次,程朝昀看见了信纸末尾的署名。

    程朝昀。

    和他一模一样的名字。

    但他的第一想法并不是这个,而是记忆里突然浮现的一句声音。

    “程朝昀。”

    第二个字是“chao”的读音。

    那会儿他才知道,阮笑笑为什么有时候会叫错他的名字,又为什么好像会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原来如此。

    他面色平静地把信折好,放进信封,甚至封存好,最后放在了阮笑笑的桌上。

    唯有捏皱一角的信封泄露了那一点点真实情绪。

    -

    这一段过往真正叙之于口时,只有起因经过结果的几句话。

    程朝昀三言两语做出了解释,并不掺杂个人情绪,落在阮笑笑耳中就像普通简短的叙事。

    他声线没什么起伏,更没什么字斟句酌的停顿,语言精练,并不容易想些其他的事。

    但阮笑笑还是感觉到一点没琢磨透的、难以描述的情绪。

    “原来那封信是你放在了我的桌上。”

    她试图探查更多,停顿了一会儿,问:“所以,你当时就知道我的笔友和你同名?”

    程朝昀垂着眼,视线落在打印的信封上,音色淡淡:“虽然你经常叫错我的名字,但我没想到,你会把他和我当成同一个人。”

    吊顶的灯光顺着他的发尾倾斜而下,眼窝处的阴影衬着男人疏冷敛起的眼。

    这一幕恍惚让阮笑笑想起多年前的那个雪夜。

    坐在车内的少年就是这样,在她说出搭车请求后,垂眼敛目,冷淡道出拒绝。

    阮笑笑仔细想了会儿之后的事情,想起自己那晚接到阮卫国病危的消息,情急之下,她好像叫错了他的名字。

    她问:“所以那天你拒绝我的搭车是因为……”

    “因为有一点生气。”

    程朝昀掀眸,拿着打印纸的手指下压,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声音带了点沉,“阮笑笑,我不喜欢你叫错我的名字。”

    空气里静了一瞬。

    “程朝昀。”

    “程朝昀。”

    “程朝昀。”

    阮笑笑抬手比了个发誓的手势,“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叫错你的名字。”

    她目光坚毅,坦诚望着他,“我发誓。”

    两人四目相对,互相看着对方。

    过了一会儿,程朝昀搁在桌上的那只手微动,分明的长指无声敲击桌面。

    “还有一次。”

    他喉结很轻地滚了滚,“既然是发誓,那就是四次,阮笑笑,还差一次。”

    “什么?”

    “再叫一声我的名字。”

    阮笑笑不作他想:“程朝昀。”

    灯影浮动,她倒映在他漆色瞳仁中,男人眼皮撩起一道淡褶,目光里隐隐绰绰。

    好半晌,他“嗯”了声,再次垂眼去看信。

    最后三封信相比于之前的信件,内容要简短许多,字迹也更潦草。

    其中程朝昀曾经看过的那封信里的撇捺尤为飘飞,仅看字迹的飞舞也能体会内容一二——小程解释自己最近太忙,所以隔了很久才写信。

    后面两封相对好一点,阮笑笑在一旁分别备注“小程解释自己忙着搬家,生活上多了很多琐事。”和“小程说自己不能再给我写信。”

    虽然这么说,但信的内容里,掺杂着一些少年思想层面的叙述。

    ——“笑笑,你说人为什么不能像蜗牛一样呢?房子就是自己身上的壳,搬家也不用像我现在这样,这个要带,那个舍不得扔,真的很难取舍啊!”

    ——“收拾东西到最后,我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无法割舍的。花会开会谢,但仍有花继续开,太阳总会西沉,但第二天仍会升起。所有事物周而复始,或许蜗牛一直背着壳前行,无法割舍,才会被拖慢速度。”

    ——“这是大概最后一封信,笑笑,我们都不要做蜗牛。”

    和前一封不一样的是,后两封信虽然小程也说自己很忙,但潦草的字迹书写相对沉稳,甚至后两封信可以看作是递进式的告别。

    在最下方,阮笑笑备注:“我来澜青市后,只收到过这三封来自于小程的信。”

    程朝昀看完,问:“他只写了三封信?”

    阮笑笑:“是的。”

    停顿半秒,她补上两个字,“可能是的。”

    程朝昀抬头看她,阮笑笑:“如果魏逸没有偷拿过其他信件的话。”

    “这事我去问他。”

    程朝昀放下纸张,“现在谈谈我的调查。”

    阮笑笑早先那股紧张感又冒上了头。

    她坐姿明显紧绷了些,手指蜷缩,右手拇指指甲压向食指指腹,勒出一道凹痕。

    程朝昀视线落在她的右手片刻,递给她一杯水。

    阮笑笑接过,五指覆上杯壁。

    “现在关于小程的消息,暂时只有一个结果。”

    程朝昀道,“通过排查澜青市内十年前同名同姓同年龄段的程朝昀,再根据其升学、转学以及户口迁移,我找到符合条件的人有三个。”

    “第一个从小生病,十二年前已经去世,和写信的时间不符,可以排除。”

    “第二个是一名女性,移居国外多年,根据性别可以排除。”

    “第三个。”

    程朝昀顿了一下,“第三个是我,已知我身体健康,无精神类疾病,也可以排除。”

    “所以,你信中的小程可能是一名女性。”

    他视线从阮笑笑骤然握紧杯壁的手移向上移动,“也可能,他骗你了你,他的名字是虚构的。”

    对上那双茫然的眼,程朝昀剩下一句“毕竟他的地址也是虚构的”止于齿间。

    顿了顿,他换了一句:“你确定小程是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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