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
转眼又是新的一年,在送走一批又一批上山拜年的访客后,金姨笑道,总算可以把你们两个猢狲送走了,老娘得好好休息!
林晓秋捧着元宵撒娇:“我还想在家多呆几天呢!金姨做的饭我还没吃够呢!”
林十五补充:“可是妙仁堂过了十五就要开门了。”
林晓秋横眼一扫,林十五转口:“金姨,今年的元宵做的真好吃!我也想再多吃几天。”
林晓秋是真的想再留几日的,可东林一句“难道你要搞特殊?其他大夫可都回去妙仁堂了!”就把林晓秋的话吓回去了,天地良心,师父怎么变成王大夫了?
就这样,元宵节一过,马车如约而至,林氏兄妹带着大包小包回来,如今又带着大包小包回去。众人还没来及多伤感一会,车夫老马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如今汪大夫家可闹翻天了!”
一时间离别愁绪化为八卦热情。
原来汪敏恪在这游手好闲的一年里结识了一支商队,与那领队一见如故就差拜把子当兄弟了。大年三十年夜饭后,汪敏恪就在家和父母商量今年和这支商队一起出发,权当长长见识了。与其说是商量,倒不如说是通知。
汪昀大怒:“就你这猪脑子,跟着去能做什么,还做生意?以后大黄跟着你,怕是连屎都吃不上热乎的。”
汪敏恪:“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多出门走走不好吗?”
汪昀:“哼,还读书呢?读过父母在不远游吗?你就是想着玩。”说话间,汪昀已经高声唤人去拿棍棒了,这孩子,如今是越发不听话了,得好好教训一顿,让他快些成亲了才是正事。
汪敏恪解释道:“我不是想玩,我是想去见见姐姐。王大哥的商队会经过锦州,姐姐嫁去锦州马上就要三年了,我想去看她。”
汪昀喝道:“你姐姐在锦州好得很,你过去添什么乱?”
汪敏恪一下子爆发了:“姐姐过得好不好你真的知道吗?爹?姐姐每年就这么几封信寄回来,她过得到底好不好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她孤身一人嫁到千里之外,要是受欺负了都没人帮她。你真的在乎姐姐吗?总之,锦州我是一定要去的。”
“我要去看看姐姐,告诉她家里人都想着她,给她撑腰。”
汪昀语塞了半天,怒道:“这亲事是我亲自选的,人品家世都是我亲自看过的,难道我还会把我的亲生女儿推进火坑?”
李氏突然开口:“让他去吧。”
汪昀回头,惊讶的发现妻子早已泪流满面,“汪昀,这些年我从未对你说过不。可是可是敏娴是我的孩子,快三年了,我心里比谁都记挂她过得好不好。这辈子我和她怕是无缘再见了,让敏恪去吧。”话还没说完,李氏泣不成声。
远处,新年钟声响起,这是万家团圆之日。
在马车上赶了几天路,终于在天黑前回到汪宅门口,林晓秋林十五心中都记挂着汪敏恪,匆匆跳下车,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就冲了进去。
汪敏恪正在房间里收拾着行李,听见院中大黄激动的叫了起来,他快步走出房间,看见冲进院子的林氏兄妹,风尘仆仆。
汪敏恪点了点头,笑道:“我爹已经答应了。”
林十五:“什么时候出发?”
“下个月,算好良辰吉日就出发,快了。”
三人无言,没想到分别之日这么快就到了。
林晓秋下巴还没收回来,汪敏恪继续开口,说出另一件事情。
“还有件事得告诉你们,前几天,小花已经出嫁了。”
林晓秋吓得叫起来:“什么?怎么回事?”
这个年,是不是过得太不顺了?能不能重来啊?
汪敏恪摇头苦笑,“一言难尽。”
田花已经嫁去城东孙家。
孙家老爷子十年前突发急病死了,留下妻子和一双儿女,好在儿子孙大郎那时已经十五岁了,早能出去做工了。偏偏那孙大郎爱喝酒,一次酒后与人起了口角,那人也是个暴脾气,两人打起来,孙大郎竟被人打断了腿,那人见出了事一溜烟跑了,孙大郎酒醒后也想不起那打伤自己的人究竟是谁,这事竟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孙大郎从此变成了孙跛子,工也没法做了。但日子总要过下去,孙家亲戚想办法帮孙跛子找了份看仓库的活,孙母则带着女儿在家做绣工补贴家用,一转眼过去十年,孙跛子已经二十五岁了,依旧打着光棍。孙家家境一般,孙大郎爱喝酒,又是个跛子干不了重活,家里还有未出嫁的小姑,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不愿把女儿嫁进这里。
孙母急了,我们老孙家的香火就这么断了,等死了哪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啊!孙跛子也很急,他都二十五岁了,竟还没享受过女人滋味,说出来都要被朋友们笑话。孙母没法,只好拿出自己攒了几十年的棺材本,又拉着老脸去找亲戚们借钱,再让媒婆放话,愿意多给彩礼。
没想到真让孙母找着了——田花。
田父田母原想再多养女儿两年再嫁出去,毕竟田花才十四,还能在家多干两年活,但是听到孙家愿意给的彩礼钱,两夫妻喜笑颜开,当即答应下来,至于孙家境况如何,他们懒得管,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养了田花十四年了,是时候该收回本了。
一家愿意花钱,一家想要钱,这买卖就这么成了。
田花是在年夜饭的餐桌上知道自己即将出嫁的,良辰吉日都选好了,就是正月初八。田花自然百般不愿,在家求了父母好几天,眼睛都哭肿了,可还是被推上了花轿,花轿摇摇晃晃,带着田花穿过小半个长安城,来到了孙家。众人欢天喜地,告诉她,从今以后,你就是孙家的媳妇了,要守妇道守妇德,那个跛子,以后就是你的天了。
田花心中翻了个白眼,是个屁。
田花在厨房洗着碗,孙小妹在房间里喊她,“嫂子,我收拾好了,你待会直接过来就行。”孙小妹想教田花绣工。
田花应了句好。说实在的,快半个月了,她还是没有适应这句嫂子,说来孙小妹还比自己大一岁呢。
洗好碗,田花回到房间,墙上贴的喜字还没有撕下来。田花看着就心烦,她早就想撕掉了,可是孙母不肯,环顾一周,视线落在自己的小小梳妆柜,里面有几件首饰,和藏在夹层里的十两银子。
大年初三,田花即将嫁人的消息传到汪家。
那天汪敏恪冒雪赶来,田花打开家门,两人相对无言。
最后是田花先开口:“听说你要跟着商队出去长见识了。”
“等到开春,我就出发,兴许明年我才能回来。”
田花眼神暗淡,喃喃道:“真好。”
如果可以,她想去很远的地方,她也想离开家,或许,这不是家,这从来都不是她的家,她只是住在这里。
汪敏恪拉着田花的手,塞给她十两银子,“你要是受欺负了,就来我家找我娘,你爹娘是靠不住了,你算是我娘看着长大的,她不会不管你。还有晓秋十五,他们好歹认识贺家的人,若真出了什么事,晓秋起码能找来帮手。这十两银子,你好好收着,别被发现了。万一着急用钱呢。”
田花眼泪落在那十两银子上,她开口想道谢,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这一年来汪敏恪的日子是怎么样的她心里也明白,汪敏恪闹着不肯上学,被家里减了一半月银,他是个好吃好喝好玩乐的人,这十两的银子定是他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田花珍重的把十两银子塞进口袋,“谢谢你,敏恪。”
汪敏恪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田花,心中只觉愤怒,田花才十四岁,还是个小萝卜头,竟就要出嫁了?她的父母怎么忍心。
可最后,汪敏恪只能轻轻拍着田花的肩,安慰道:“小花,你要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敏恪。”
想起汪敏恪渐渐远去的背影,田花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轻轻拭去,打开梳妆柜,取出一根漂亮的簪子,这是晓秋送给自己。
那时她们还说着,等开年了,自己就戴着这根簪子去茶摊上,还要一起去集市上逛逛。可转眼间,自己居然都嫁人了,不知道晓秋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呢?先是震惊,然后生气伤心吧?就和自己一样。
从田家女儿变成孙家媳妇后是什么感觉?
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从一个房子到了另一个房子,听着相似的话,干着相似的活,除了床上多了个陌生男人。这也不是我的家,田花想,这世上没有一个真正属于田花的家。
等生气伤心完后,田花惊讶的发现自己是平静的,就像自己知道这一切注定会发生的一样。
孙小妹的声音又响起来,“嫂子,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来了。”
田花走出房间,慢慢穿过积雪的小院子,她的心忽然激动的跳起来,打开门。
门外是林晓秋一行三人,田花的眼泪又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