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娃娃
转眼已是仲冬，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路边的草丛上竟也积了一大块雪，林晓秋笑着举起，“你们看这像什么？”
林十五还没看清，只听汪敏恪“哈”的一声，手起雪落，那块狗模样的积雪就被劈碎了。林晓秋秀眉一竖，“你赔大黄命来！”说着，手中剩下的雪揉成一团砸向汪敏恪。
眼看二人又要闹起来，林十五连忙开口：“别闹啦，待会点心要都被你们弄掉了。”
一听可能会波及辛苦排队才拿到的点心，两人终于安分，战火从互砸雪球退为语言攻击。
“这份玫瑰酥和一口酥是带给小花的。这份桂花糕是带给婶婶的，待会你可别拿错了啊！”
“哼，这还用得着提醒！”
“哼！”林晓秋有样学样，“那上次是谁拿错了我的桂花糕！”遥想上次，终于将阿香的病案全部写完交给王大夫后，满心欢喜打开包装，看到的竟然是自己不爱吃的红豆糕，真是心凉如水。
汪敏恪理亏，终于安静下来！不一会又小声开口解释：“这些包装都一样嘛！都得怪永安楼！它要是在每张纸上都写上包了什么糕点就好了！”
“人家是卖吃食的，不是卖字画的！”林十五幽幽开口。
“欸！”汪敏恪一激灵，“我要是开个糕点铺，再请个书法大家在包装纸上写字，那我卖的糕点肯定比永安楼还火爆。”
林十五摇头笑道：“敏恪，我的字就很不错，要不要请我啊！”
林晓秋正憋着劲要想出一句极损的话来笑话汪敏恪。
不料周围突然吵嚷起来。“有鬼啊～”“哈哈哈啊啊啊。”“快跑！别被抓住了！”
路边小巷传出一阵刺耳的喧闹声，几个小孩从巷子里跑出来，林晓秋一时躲闪不及，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痛痛痛！
林晓秋抬头一看，几张冻得红彤彤还带着歉意的小脸，“姐姐你没事吧？”“姐姐我扶你起来。”
林晓秋顿时心就化了，跟几个四五岁小屁孩计较什么？伸手让林十五汪敏恪把自己拉起来，问道：“你们怎么跑那么快啊？路那么滑，这街上都是人，你们要撞人上还好，要撞马上，你们这会都飞出去了！”
“就是就是，多危险啊！”汪敏恪帮腔。
林十五低下身子问道：“你们见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此话一出，几个小孩就七嘴八舌的讲起来了。
“那巷子里有个女鬼，可吓人了！”
“不能被她抓到，她要吃人的！”
“她身上都是妖气，头发有一丈那么长呢。”
小孩子见到什么都大惊小怪的，一只狗都能说成是绝世大怪兽，林晓秋也没放在心上，一板脸，开始吓唬小孩：“那你们小心点，这种鬼最喜欢抓在外面乱跑的小孩啦！”
几个小孩闻言，脸色一变撒开腿就往家跑，林晓秋突然有些慌，万一又摔了可不好。
回头却看见汪敏恪跃跃欲试的表情，“咱们也去瞧瞧！”
林晓秋眼睛笑成一轮弯月，“你怎么比小孩还幼稚！这都要看！”
林十五冰凉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好看，还不快回去？”
怎么突然变这么严肃了？林晓秋看着林十五过于苍白的脸色，福至心灵，“十五，你不会是怕鬼吧！”
林十五身形一僵，连忙否认道：“才不是呢！”
“哦！我知道了，这就是你从来不肯陪我看话本的原因！因为我老看恐怖的精怪话本。”林晓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那你错过了多少好看的话本呐！”
汪敏恪也回过味了，“原来你怕鬼啊！怪不得每次我们聊到鬼故事你都要去拿茶水！”
林十五懒得理这二人，拿起糕点就快步走，“再不回去，点心就真的全部凉了！”
林晓秋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十五，你的心也凉了吧！你守了十几年的秘密被我发现啦！”
一整天，林十五都在躲着林晓秋，一看到林晓秋的笑眼就莫名心慌，终于，在止住鬼鬼祟祟靠近自己的林晓秋后，林十五无奈承认：“好啦，我是怕鬼啦，这事有那么好笑吗？”
“不是好笑，是好玩！”林晓秋严肃纠正。
她凑得更近了，林十五看到林晓秋根根分明的眼睫毛，心更慌了，忙道：“你不是要去贺家吗！还不快去！”
林晓秋一摆手，“不急，我明天才去看贺茵呢！”话题转移法没用哦！
林晓秋笑意更盛，“我一直觉得，你什么都会，什么都不怕，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啊。”
林十五失笑，叹道：“哪有人什么都不怕的，这不是人，是神了，傻瓜。”说着，就想伸手来捏林晓秋的脸颊肉。
林晓秋一掌拍掉林十五的狗爪子，“不准叫我傻瓜！”
“哦！”林十五一挑眉，了然道，“你怕这个啊？”
什么啊！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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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秋终于有空去看贺茵了。
刚刚跨进院子，就听见贺茵的声音，“晓秋！”
贺茵正站在廊下，抬手和自己打招呼呢。林晓秋的视线却落在贺茵身后，那是一位沉静如水的女子，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只是站在那，就让人感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停滞了。
林晓秋走到她们面前，贺茵介绍道，“这是我表姐薛韵，这是我同你说过的晓秋大夫。”
二人互相见礼，薛韵笑道：“这天寒地冻的，我们别站在这说话了。”
待三人进屋坐下，贺茵边喝茶边感叹：“巧了，你俩今日竟一起来看我。要不是你们不认识，我都要怀疑是你们约好捉弄我，让我出两趟门呢！”
薛韵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最近雪下得好，家里小姑在办赏雪宴，我嫌园子太吵了，来你这躲躲清静。”
赏雪宴？这天寒地冻的，你们还有心思开赏雪宴啊？
薛韵笑答：“说是赏雪，其实不过在花园看一会，便都躲在屋里吟诗品酒了。”
原来如此，倒也雅致！
“要不赶明儿我也办一场，我病了这么久，家里就清静了多久呢。”贺茵跃跃欲试。
“不行。”
“这哪能行？”
林晓秋和薛韵同时开口。
二人对视片刻，林晓秋接着道：“你病才刚刚好，可别赏个雪又病上了。再说了，开个赏雪宴得来多少人啊？小心别人身上有病气，别人现下身子好，病气进不了身，但遇见你可就不是这样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贺茵一撇嘴，叹道：“我身子早都好了！哪有那么多讲究！”
林晓秋茶杯一扣，“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她现在发现了，对待贺茵就得硬气点，不然贺茵迟早得翻天。
“好好好，你是大夫！对了，来都来了，要不你给阿韵把把脉！”贺茵提议道。
这也能来都来了吗？林晓秋看了一眼薛韵，见她没有反对，反而对自己点了点头。于是起身走到薛韵面前，三指搭在薛韵手上。
脉象平稳，只是稍显沉郁。说白了就是心情不好，想到薛韵的丈夫，林晓秋心下了然，“一切都好，你若是多出门走走就更好了。”
薛韵垂眉低声道：“我哪有那么多门可以出呢？宅子里的门倒是一道一道，永远走不完似的。”
贺茵挽住薛韵的手，笑道：“韵娘，等开春了，我们一起去盘龙寺吧，散散心也好，晓秋，你也一起来吧，盘龙寺的春景可是一绝！”
薛韵却摇头，“这些都不好说呢，如今我事情太多了，现下定下的事将来变数大，到时失约反而不好了。你们去吧。”
“春天很长的，你总有时间出来赏春景。”林晓秋想，就算失约又怎么样呢？春天很长，总会见面的。她还没有见过长安的春天呢，眼前的薛韵看起来不像是爱动的人，可是她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的人见到美景也许就会好呢？
薛韵抬头看了一眼林晓秋，眼前女孩眼中的邀请热烈而直接，她忽而不好意思再拒绝，遂点了点头，笑道：“好，如果春天有空，我一定和你们一起去赏春景。”
她的笑依然是很浅的，一瞬而逝，好像从未笑过，可她嘴角分明挂着笑嘛。
林晓秋想起师娘曾说过的长安贵女们，温柔大方，笑不露齿，做什么都是不紧不慢的，难道薛韵就是师娘说的长安贵女吗？
不知怎得，林晓秋总是忍不住看向薛韵，因为她很漂亮吗？可若说漂亮，贺茵才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子，是因为薛韵像谁吗？林晓秋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来。
她想起薛韵的眼睛，她总是不愿意直视别人，看你一眼，又很快移开眼睛低下头。可她好像在看你，但你仔细看向她，又觉得她什么都没有在看，只是在发呆，恰好看向了你的方向而已。
夜里，林晓秋忽然直起身子，看着摆着桌上的陶瓷娃娃，这是师父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她终于想起来了：薛韵的眼睛像陶瓷娃娃的眼睛，很漂亮，却带着一股死物般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