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花
郁闷,非常郁闷!
林晓秋手中捣药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仿佛和这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路过的张大夫不禁侧目。
张大夫擅长治跌打损伤,他瞧着林晓秋的力度,若手底下是个人,这会估计是站不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一大早的火气这么大 ?
老林这几个徒弟,利衡是一整天都板着脸,嘴里憋不出一句好话,好在如今他不常在妙仁堂了。林十五比利衡好些,看着是挺活泼的,可相处下来又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太少年老成了,太彬彬有礼,反而是一种失礼,也不爱笑。尤其是前些日子,天天冷着脸,和利衡一个死样!
张大夫想不明白,明明老林挺和蔼一人,怎么教出来的徒弟都这么不苟言笑的?好在有个林晓秋,看人是带着笑意的,眉眼弯弯,还有两个小酒窝。这才对嘛!不然堂里的病人看着大夫的脸,都要担心自己是不是即刻归西了。
也许是张大夫的目光过于强烈,林晓秋缓缓抬头,启唇:“怎么了?”
张大夫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老王又让你在这配药看药材啊!”
说到这个林晓秋就郁闷!委屈的点了点头,哀嚎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尤其是汪昀特意嘱咐了自己可以再休息两日再回妙仁堂而自己毅然拒绝后!林晓秋那叫一个后悔啊,早知如此,那还不如和汪敏恪在家打架呢!
张大夫无奈抚额,年轻人啊!“晓秋,这不是为难你,好好把药材理清楚,以后都是你的福气。多少药材长得像而药性完全不同,错一个麻烦就大咯!”
药性林晓秋早在七八岁时就能背的滚瓜烂熟了,而药材都是东林领着认的,没有现成的药材就画图认。妙仁堂这些,还比不上小时候师父上课呢。
眼前的张大夫的脸和王大夫的脸奇妙的重合在一起,林晓秋只能点头如捣药。
其实这不能怪王大夫!本来自己和十五是一起来的,可是没过多久,自己就开始陪着师父师叔去贺家,用王大夫的话来说,这是天天往外跑。后来又生病,休息了好些日子,用王大夫的话来说,这是天天不在医馆里。
所以,如今十五已经可以陪着王大夫出诊,而自己还是只能待在这配药捣药。玉兔捣药还可以看吴刚砍树呢!在妙仁堂捣药只能看一堆哭丧着脸的病人。
忙活了一上午,林晓秋走出妙仁堂舒展筋骨,一抬头,就和对面的田花对上眼神了。
林晓秋抬起手打了招呼,想起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田花了,便走了过去。
田花正在往茶壶里灌茶叶,见林晓秋走来,问道:“晓秋,你身子骨好了?”
林晓秋点头坐下,“我早晨来的时候怎么没瞧见你!”
“哦!”田花了然一笑,“早上那会我去东城送糕点了。”田花想起早晨那户婆子打量自己的眼神,莫名觉得不舒服。
“兔子还在吗?”林晓秋也帮着开始灌茶叶。
哪知田花脸色一变,林晓秋就知道结局了,只好打住话题。
田花很喜欢林晓秋送自己那只兔子,她一直想养些什么,只是家里从来不肯,爹娘只会说养活你们姐弟俩已经够费钱了,还要作天作地养什么东西。
兔子抱回去第一天娘就说要拿去炖了,是田花不肯,抱着兔子不撒手,后来爹说这兔子太小,吃起来也没味,才作罢。
兔子就这样勉强算活了下来,田花用自己赞的钱买了点便宜草料,又拿家里剩下的烂菜叶拌在一起喂着,那兔子也不嫌弃,给什么吃什么。后来兔子胆子大了些,开始亲近自己,时不时就往田花手里蹭,田花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弟弟田牛见了,吵着闹着也要一只,娘要田花把兔子给弟弟玩。她自然是不肯,又和娘吵了起来,最后是爹嫌她们太吵了,爆喝一声,说这兔子惹事,不如拿去炖了。田花才不情不愿的将兔子给田牛,田牛玩了两日觉得没意思,又丢回给田花。兔子失而复得,田花心情大好,觉得自己与这兔子是有缘分,想着要给兔子取个名字,可是兔子名还没想好,晚上笼门没关好,老鼠钻进去把兔子咬死了。
那天晚上田花将老鼠打死丢出去,便回房间里哭,娘也过来了,先是将毛巾递给田花让她好好擦擦脸,又嫌蜡烛点着费钱将烛火熄灭。娘忽而冷笑一声,“我早就说要你把兔子炖了吧,你不肯听,非要养着,这下好了吧,哼!”
借着外头的光亮,田花被眼泪模糊的双眼看到了娘亲嘴角不屑的笑意,“养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一只兔子有啥好宝贝的,外头有钱人家才有闲心养这些玩意呢。咱们贱人贱命,那管这些。”
田花忽然便想,我算是什么命呢?是被咬死的兔子?还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不是,她不要当这些。她喜欢自己的名字,尽管这只是父母随口取的,贱名好养活,路边的野花野草,也想要漂漂亮亮的开着。
林晓秋看着小花哀戚的脸,安慰道:“我再送你一只吧!”这话说出来,林晓秋便觉得不太对,怎么自己这么像个卖兔子的,见人就推销。
田花却摇头,再养一只自己也照顾不好,跟着自己也只能吃便宜草料,何苦来?她从篮子里拿出一串油纸包着的糖葫芦,说是一串,其实吃得只剩最后两颗,分给林晓秋一人一颗。
糖葫芦一串一文,往日田花是舍不得的,只是这几日身上难受的很,看见了糖就走不动道,醒过神来是糖葫芦已经在手上了。
“小花,我给你把把脉吧!”林晓秋看着田花煞白的脸色,有些担心。
田花叹道不用,是因为自己来葵水了,干活又累着了,才看着那么病怏怏的。林晓秋还是把手搭了上来。
林晓秋无奈叹气,“当女人就是这个最麻烦了!我给你开副药调理一下吧。”
田花的脸更白了,连忙拒绝。
“不收钱!”,林晓秋强调,二人认识也有段时间了,自然知道田花是没什么钱的。田母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田花无论是在家干活还是在摊子里干活,都从来碰不了采买这类需要用钱的活。田花那点钱,要么是压岁钱,要么就是外送时客人赏的一文两文,就这么一点点攒下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田花没必要再拒绝,遂感激一笑。
“晓秋,你去过永安楼,你觉得永安楼的点心比起我家的点心怎么样?”
这个嘛,林晓秋仔细回想一会,认真回答:“永安楼的更好些。”
田花笑了,“你知道吗,那天有个人来买点心,吃了之后竟然说我家的点心比永安楼的好,若真是这样,我家早就发了。”说着,田花忽而神往:“我听说那永安楼的李老板是个孤女,靠着好手艺把永安楼开起来的,我要是有她一点点厉害就好了。”
林晓秋笑道:“小花,你做的点心也很好吃的。我和十五天天都吃不腻。”这话不是恭维,田家茶摊在老槐街开了十几年了,茶嘛其实一般,外头比他家好的茶多的是,但点心不错,价格又实惠,故而多回头客。
“说不准以后,你也能开间永安楼呢,我做的点心这么好吃!”
田花脸一红,“是我娘教得好!”田花说着,心里却在叹气,只可惜她娘不肯教她更多,说教会她,只是便宜了夫家,自己这些年也只会了四五成。
林晓秋惊讶得瞪大眼睛,“这是你娘的本事啊?”
田花点头,嗯了一声。
“那你爹他,”林晓秋想起后头田花娘在呢,声音连忙变小,“你爹成日颐指气使的,拽得跟大爷一样,你家就靠着你娘的手艺过活呢,你爹怎么天天骂你娘,还偷懒喝酒呢。”
那天林晓秋就看见了,田花娘不过摔碎了个盘子,田花爹就急得跳脚,直骂败家娘们,足足阴阳怪气了一天,林晓秋在对面看着都头疼。
林晓秋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就算这摊子不是靠田花娘撑起来的,田花爹也不能随意骂别人啊!
“大家不都这样吗?”田花睁着圆圆的眼睛反问,她家隔壁那户人家丈夫还成天打老婆呢,她爹只是脾气差了点而已。
林晓秋一时卡壳,竟说不出话来了。大家都这样吗?林晓秋想起师父师娘,师父就从来没骂过师娘,师娘倒是常常骂师父来着,可那也不是骂,用话本上的话来说,这是打情骂俏,师父师娘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师叔和婶婶就不是这样,两人在一起都不爱讲话,可他们也从不给对方甩脸色说重话,起码林晓秋在时是这样。
唉,这世上看不懂的东西真多。
田花笑着捏了捏林晓秋的脸,“你怎么愁眉苦脸起来了?”
聊了好一会,田花已将所以茶壶都装好茶叶,开始挨个倒水泡茶,林晓秋在旁边有样学样的帮忙。
田花娘在后头揉面团,抬头就看到两个姑娘围着聊天,她认得这姑娘就是对面妙仁堂的大夫,女人能当什么大夫?她只知道有不少女人当接生婆能赚不少钱,料想林晓秋日后肯定也是要当接生婆的,不过终日在医馆里,总能学到些皮毛,和自家小花混熟也好,若是日后小花生病了,找林晓秋来瞧,又能省下一笔呢。
两个姑娘叽叽喳喳,声音时大时小,不过这会人还不多,她也懒得管。
林晓秋又和田花聊了好一会,时间已到正午,街上人多了起来,来买点心喝茶也多了,田家茶摊忙碌起来,林晓秋回到妙仁堂,自个儿花钱捡了几副药拿给田花。
堂里的大夫都忙碌着,林晓秋早上奋发图强,已将王大夫吩咐下来的药方配好了,左右无事,她便拿出小木人练起扎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