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悟专心致志地在屋子里准备考试。
年后就是春闱,他越发认真,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大想起向心觅了。
似乎真的全然想通了。
转眼到了除夕。早两天街上的店铺都已经关门回家过年了,街上冷冷清清的。
向氏布庄也放了假,早几天,陆谨和孟兰因都把家里大扫除干净,年货也跟着备好了。
这是一年里最清闲的时候,两家人围着火炉子取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炭火烧的哔啵作响,听的人昏昏欲睡。
沈悟还捧着书苦读,其他人都很识趣地没去打扰他。孟兰因往火里头埋了几个红薯,一边和陆谨闲聊:“今儿个就是除夕了,日子真不经过啊。明年小悟就要考试,今年晚上守岁,我打算去山上拜拜,烧个头香讨喜气,你去不去?”
陆谨什么热闹都喜欢凑的性子,哪里有不去的道理,闻言登时心动。
他摸了摸陆由的头:“你想不想去?”
陆由很乖地在小板凳上坐着,很认真地摆弄华容道,忙里抽空地蹦出一个字:“去。”
华容道是向心觅不知什么时候买的小玩意,有天忽然翻出来,顺手让陆谨捎给了陆由,据说是能练脑子。
不过看沈悟三两下就解出来的样子,陆谨还是觉得脑子这玩意是天生的。
两家人就这么敲定了晚上守岁的活动。
年夜饭也是一起吃的,他们两家都人丁稀少,吃起来反倒凄凉,多凑几个人热闹一些,往年一贯如此。
等到天黑透了,烟花爆竹的声音慢慢响了起来,街上传来小孩子玩摔炮的声音,尖叫声,爆竹声混着硫磺的声音味道从街上传过来。
除夕夜难得没有宵禁,又是过年,比往常热闹些也应该。
陆谨和陆由也出去玩爆竹烟花了,只有沈悟还待在屋子里,与外边的热闹格格不入。
爆竹声一惊一乍的,其实也没法静心看书,他只是不想去凑热闹而已。
沈悟一贯都是如此的。除了去年。
去年过年,有富商家里生了儿子,喜上加喜,为了庆祝,早早放出话来,要在江面上放大烟花。陆谨陆由和孟兰因吃过了年夜饭,都去凑热闹,跑到江边想挤个靠前的位置看烟花,只有沈悟不出去。
他说嫌人太多。
其余人都知道沈悟的性子,也没怎么强求。
结果在家清静不过一刻钟,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向心觅也溜出来看烟花了,她还揣着个小包裹,穿得像个糯米做的雪团子,圆圆的,笑眼弯弯地敲开他家的门,一见面就从包裹里掏出一小袋果脯给他,又邀他一起去看烟花。
沈悟淡淡的:“人太多太吵,不去。”
向心觅却不依不饶,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很可怜地看着他:“我知道有处地方人少,走嘛走嘛,陪我去嘛,看一会就回来!”
在向心觅的再三请求之下,他还是去了。
向心觅实在太缠人了,他当时想着。
街上人很多,向心觅怕自己和沈悟走散了,拽着他的袖子,费劲地穿过人潮。沈悟感受到衣服上小小的牵拽,目光落在她细白的手上,最终还是没有甩开。
行人渐渐少了,热闹的景象也渐渐被他们抛至身后,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毕竟是除夕夜,人们大多都去了江边看烟花,或是去了山上烧香许愿,哪有人会跑到这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小山包来。
向心觅一路跑过来,有些喘,她回头看见沈悟还安静地跟在身后,拽着他的袍角也没有被制止,似乎更高兴了些,撒娇似的晃了晃他的衣角,遥遥指着远处漆黑一片的江面:“你看!这里能看到江面!”
沈悟顺着向心觅的手看过去,烟花还没有开始放,只有零零散散的烟花照亮那一小片天空,又转瞬即逝地隐没于黑暗。
他很轻地扯了一下嘴角,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那个笑容也藏在黑暗里没有被发现。
被敷衍了的向心觅不死心,又扯了扯沈悟的衣服:“我跟你讲哦,上次我们在巷子里碰到的狸奴生了崽崽,小小一只很可爱,我想捡回去养,但是不敢抓,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抓小猫?”
沈悟还是把那一角被她拽的皱巴巴的衣服扯出来,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听着凛冽的风刮过枯枝发出簌簌的声响,他说:“你娘不是不许你养?”
向心觅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声音忽然变得闷闷的:“我偷偷养,她不会发现的。”
沈悟偏头去看,是她在解自己外面斗篷的结,低着头压着嗓子说话,听起来像哭了似的。
他松了口气,如果向心觅哭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机会就去,你在做什么?”
向心觅不知怎么笨手笨脚把结给打死了,她气鼓鼓地跟那一小团绳子较劲:“好热,我想解开透透风来着,怎么打成死结了”
她向着一边的沈悟投去求助的目光。
方才一路赶过来,人又多,此刻汗发出来闷在衣服里,才感觉到热意起来了。
但风很大,肯定不能由着她散开衣服受风,沈悟假装没看见向心觅的目光,抱着胳膊没动。
江面上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响鸣,紧接着一簇金黄的火焰窜上天空,爆出一团闪亮的烟花。
向心觅立即转移了注意力:“看!烟花!”
“看见了。”沈悟轻声回应,越来越多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映亮了江面,也照亮了两个并肩而立的人。
他们安静地欣赏了一会烟花,向心觅又忍不住叽叽喳喳起来。
她说到先生布置的功课太难,说到府上的旧厨子走了她伤心的吃不下饭,说到她喜欢的糕点铺到初八才能开门,问他能不能一起去。
从放假到现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向心觅就有这么多这么多有趣的事情要和他说,好像只要让她一直说,她就可以一直不停似的。
怎么会有这么多话要说呢?
沈悟很严谨地一句句回应。
他让向心觅再认真一点,不要想着偷奸耍滑糊弄功课,说向心觅看起来并没消瘦,应当没少吃饭,说他不喜欢糕点,让向心觅自己去买。
一板一眼的,每一句都回答了,每一个话题都很难续下去。
沈悟就是这样不擅长聊天。
但他在向心觅面前可以很放松,因为向心觅不会因为他的话跟他伤心,也不会觉得尴尬,因为向心觅总能自己找到下一个话题。
烟火慢慢停歇了,应当是放完了。山脚下,围在江边看热闹的人们慢慢散开了,他们都着急回去,在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和最亲近的人第一个说“新年快乐”。
他们也该走了。
向心觅磨蹭了一下,扭扭捏捏的,还是把揣了一晚上的包裹递给他。
她难得显露出一点不好意思了,脸颊泛起了粉:“新年快乐。”
沈悟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个绣着竹子的小包,包着一个精致的手炉。
这竹子绣的形神兼不备,一看就是出自谁手。
他叹了口气。
“多谢,新年快乐。”
沈悟并没有因为收到这份礼物高兴多少,似乎也并没领会到其中的心意,仍然是平平淡淡的道谢。“不早了,该回家了。”
向心觅有点气馁,她摸了摸自己被针戳到的几处伤痕,不知道为什么沈悟反应如此冷淡。
是不喜欢手炉,还是不喜欢她呢?
但沈悟和她说了新年快乐,也收下了手炉,想来至少是不讨厌的。
向心觅安慰自己,还是跟着沈悟一同下了山。路上她仍然说个不停,好像并没因为沈悟冷淡的反应伤心,沈悟也一一回应着她的话,不敷衍,也不亲近。
直到沈悟将向心觅送到家门口,他告别时状若无意地嘱咐了一句:“以后别再送了。”
向心觅眨着眼睛,若无其事地答应:“好。”
她又笑了一下,说自己要赶紧回家了,匆匆扭身进了后门。
本来是很好的一个晚上的。她和沈悟一起看了烟花,第一个对沈悟说了新年快乐,礼物也送出去了。
冷冷的月亮挂在天上,她偷偷回到自己的房间,咀嚼唇齿间漫上来的苦涩。
手炉沈悟一直用着,但没用她绣的布套,向心觅为着这事情又偷偷伤心了很久,但沈悟并不知道。
他在外面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想起那一天,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他的记忆里,那是很好的一天,好到时隔一年还能记得向心觅一边说话一边看着他笑的样子,烟火将她的侧脸映得很温暖。
向心觅送给他的手炉,他一直带在身边用着,因为白色布套是向心觅亲手绣的,容易弄脏,被他收在柜子里保存的很好。
他想,还没成婚就赠送这样亲近的物什,不合规矩,这应当是为她的丈夫做的。
又想,向心觅不擅长这些,没必要为他做这些难为自己。
只是前段日子向心觅的忽然冷淡,他将手炉和布套一起收着没拿出来用,赌气般塞在最里面。
眼下忽然想起来,又拿了出来。沈悟摸了摸绣的不大好的竹子,有些出神。
今天不会有人来忽然敲响他的门,以后也不会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