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沈悟提着个用布蒙着的笼子,在廊下等她。
沈悟也长高了。明明向心觅也长了不少个子,此刻在沈悟面前一站,比划起来竟比之前矮一截。
向心觅有点不服气,但也只能抬着点头看他的下颌角。
那是她前世最熟悉的角度。有些事情改变了,但有些事情似乎无可逃避地会回到原来的轨迹。
比如她永远长的没沈悟高,比如,沈悟为什么还和她有交集。
上辈子绞尽脑汁,狗皮膏药般缠着他,沈悟都没有主动找过她。为什么现在反倒是三番两次地偶遇,交谈。除了命运弄人,她也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向心觅三两步下了台阶,走到沈悟面前。穿过回廊的风很冷,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随口同他寒暄。
“沈公子,怎么不进去?廊下好冷啊。”
沈悟似乎在走神,冷冷清清的眼睛看着向心觅,她更瘦了,原本圆润的下颌角都削薄了,微微笑着看他地样子,不知怎么看起来都有些陌生了。
他不喜欢。
沈悟半晌才回复:“我只是来把鸟还给你,就不进去坐了。”
他在看什么?向心觅疑心自己的发髻是不是乱了,或是刚刚换衣服没整理好装束。
“哎,怎么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我本想叫人去取的。”
这是生疏的客套话,沈悟惯来是不爱听的,他不可置否地将笼子拎起来,掀开布,小灰在里面瞪着小眼睛与向心觅面面相觑。
下一秒,爆发出惊人的叫声。
叽叽叽叽叽!
向心觅被这嘹亮又充满怨气的叫声吓退了半步:“它怎么了?”
沈悟眼疾手快地将布盖上:“你前段日子由着它吃,胃口太大了,这段时间按量喂,它闹脾气。”
语气平平淡淡的,向心觅不知怎么偏偏听出谴责的意味。
她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接:“是脾气有点大,吃得也多,陆谨也同我说来着,也许是该管管它了。”
“本就该管管,太惯着只会得寸进尺。”他的眉毛略微拧起来,看起来很严肃。
这话好像是在说鸟,又好像不是。但是她的鸟怎么养其实轮不到别人怎么说,她敷衍着答应着:“我后面注意些,多谢你照顾了。”
话已经说到头了,向心觅拎着鸟,身体略微朝着门的方向,意思是想要结束这场对话。
他们之间无话可说。
沈悟看得出来,向心觅现在对他,完完全全只是一个相熟的同窗了。
或许连相熟也算不上。
他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从前向心觅向他示好,刻意亲近他,他总担心自己盲目亲近给了她希望,又不能成为她最后的依靠,错付她的年华。
她这样的女子,合该是享福的。
另一方面,向心觅太热情了,他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热烈的女子,并不是他理想中,书中描绘的那种温柔贤良的理想妻子,他也总是不知在向心觅面前该如何言语,如何行动,索性少说少错。
况且,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向心觅还是喜欢他,围着他转。
这种认知让他有了些安全感,在发现这一点后,他愈发对向心觅冷淡起来,甚至显出两分游刃有余的把握。
然而向心觅忽然地,毫无预兆地对他冷淡了下来,仿佛一夜之间对他失去了所有兴趣。就像是他曾经暗暗预设过的,向心觅这样的富家小姐,对他只是一时之间兴趣来了逗弄两下,兴趣淡了,自然就走了。
可这么长一段日子,对他的好,对他的关照与用心,难道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吗?
在向心觅的好都收回去的时候,他却开始怀疑起来。
从昨夜听到陆谨袒露心意以来,或者更早之前,在向心觅处处对陆谨不同时,莫名其妙从胸腔里涌上来的憋闷感一直不得停歇。
昨夜他失了眠,对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枝桠发呆。他想,陆谨为什么会喜欢向心觅?
这答案并不难想,向心觅漂亮,脾气好,任谁都想和她多亲近。陆谨与她朝夕相处,很难不生出些别的心思。
沈悟却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他想,陆谨就是因为这些浅薄的东西喜欢上向心觅了吗?就能够不管不顾,无所顾忌地表现出自己的爱慕了吗?
他怎么就不想想,他拿什么配上向心觅?目光短浅。
可向心觅偏偏好像更喜欢那样。
她明明本来是喜欢他的。
沈悟无措地蜷了蜷指尖,在冷风里站了半天,手指已经冻得没了知觉,但下次见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不满足于短短几句话就分别,总觉得自己纠结了一上午,并不是为着和向心觅说这么几句话来的,心惶惶的,却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好生涩地没话找话:“你去莫古国,一路还顺利吗?”
向心觅准备告辞的话都到了嘴边,没想到沈悟竟然跟她寒暄了起来,她在心里偷偷叫苦,想要回到自己温暖的小屋,面上却不显,习惯性地同沈悟寒暄。
“一切都很顺利,你提供的驱虫药方子也管用的很,一路过去都没怎么被咬,可算是睡了个好觉。还有你说的那些,我去莫古国亲眼看了,有很多都对的上,多亏了你告诉我那么多呢。”
沈悟的嘴角翘了个边,又被主人紧急压了下去,他语气平平,似乎并不怎么为向心觅的夸奖而高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能帮上忙就好。”
又听见向心觅接着说道:“也多亏了有陆谨在,他还为此受了伤,我这脑子,忘记给他送药了!能不能麻烦你带回去给他?”
这下嘴角不用压了,自然而然地垂落下去。
沈悟看着向心觅将小药瓶子掏出来,殷切地望着他的模样,不乐意帮忙,又不忍心拒绝。
然而向心觅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判断出沈悟不乐意帮忙。她察言观色的本事全用在沈悟身上了,已经熟练到不需要思考与判断就能得出结论,她为此深深鄙弃了自己一会,还是很贴心地递了个台阶。
“不方便也没事,我过两日去寻他一趟,再送过去就是了。”
出乎意料的,沈悟应了下来:“给我吧。”
向心觅犹疑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分明还是不乐意的。难道她判断错了?
她把药瓶交到沈悟手上,想着或许自己是看错了,本事许久不用,不好使了。
毕竟,沈悟也没什么理由不乐意帮这个忙。
她很快将其抛之脑后,同沈悟告别以后,急不可待地窝进自己屋子里研究棉花了。
向心觅之前提出的设想,将棉花灌进被子里,虽然被婆婆否决了,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行的方法,如果能将里头的棉花固定住,和外头的褥子罩面分隔开来,就可以试着做个样品出来。底下的绣娘正在尝试着做。
而那只小老鼠,也给向心觅提供了一点新思路。
回到府上后,向心觅对小老鼠爱不释手,但凡在榻上呆着,总要搂着它。屋里的嬷嬷丫头一开始还嫌它长得奇形怪状不好看,过了几日也看顺眼起来,收拾床榻时也忍不住多捏一捏,还给它做了新衣裳换着穿。
小老鼠胖手胖脚的,依着小孩衣服的样式做就是,倒是不难。于是小丫头们纷纷拿它来练手做女红,换着样式给它做衣裳。
向心觅眼看着自己的小老鼠衣服一日比一日多,意识到小丫鬟们应当和她一样,很喜欢这种玩意。
她想着,多做几种小动物的皮套,往里面塞棉花拿出去卖,应当有不少年轻女子也喜欢。
这次画皮套拿了正经的笔墨,向心觅认认真真地画了“小老鼠”的原型——狐狸,又填上色,交给绣娘们赶制出来。
过了几日,小狐狸回来时,果然大受欢迎,获得了小丫鬟们一致的欢心,一时之间,“小老鼠”反而受了冷落。
向心觅还是喜欢自己的小老鼠,小狐狸被她当做小玩意送给了孟一水。没想到过了几天孟一水兴冲冲地找上门来。
“你哪来的稀罕物件,我找遍了京城都没找到第二个!”
向心觅和她许久没见,还想着叙旧,没想到张口就惦记她的棉偶,不由得愣了愣;“我自己鼓捣出来的,大梁都找不出来第二个!头一个就想着给你送过去,你倒好,只惦记棉偶,不惦记我。”
说罢气鼓鼓地抱着胳膊,扭头不看孟一水了。
孟一水这才知道她心意贵重,巴巴地挪着凳子凑过去,抱着她胳膊撒娇:“我哪里不惦记你了,你走这两三个月,我都快无聊死了,京城里新开的糕点铺和胭脂铺,我都等着你陪我逛呢。”
她拽了拽向心觅的袖子,心思还是在棉偶身上:“你那个棉偶,真的只有一个啊?”
向心觅见她心思全在棉偶上,有点无奈,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你还想要?一个还不够你玩么?”
孟一水眨巴眨巴眼睛:“一个抱,一个靠,才将将够嘛。”
“你想要个什么样式?”
“狸奴!”孟一水兴高采烈。
向心觅又掏出笔墨来画皮套,孟一水想照着她家里养的猫儿做,这一块花那一块斑点,横看竖看总觉得向心觅没画出她家猫儿的可爱。
向心觅给人支使着画了一下午,还被嫌弃画技不精,拍案而起,将孟一水赶回家让她自己找画师画好了再来。
但她意识到,不光是小丫鬟们喜欢,那些小姐们或许也会喜欢这种棉偶,干脆多画了几种皮套,小狗狸奴兔子,统统交给下面去,每种做了一批,填了棉花放在店铺里售卖。
没想到过了三日,向铮将她叫了过去。
“你做的那种棉偶,还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