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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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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心觅一行人出行还算顺利。由于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瓦拉对这一条路线也驾轻就熟,一路上都没出什么意外。

    陆谨也十分细心,万事都被安排得妥帖,除了吃食上难以周全,一路上都很太平,向心觅都安安稳稳地坐在马车上,不免想起前世出行时手足无措状况频发的场景,也不得不承认,当初自己出行太过仓促,走时未必不是抱着赌气的心态,沈悟一再让她失望,迟迟得不到回应的心蒙上了阴翳,她不顾一切地打下孩子,几乎是怀着一腔冲动远走。

    才导致那样的结局。

    官道开阔平坦,微风拂过,金黄的麦浪涌动着,几个农民在大片大片的麦田里埋头苦干,隔着遥遥的距离,时不时寒暄一句,语气中满是喜悦。这是丰收的一年。

    向心觅撑着手肘出神。难以想象,几年以后,冰雪覆盖这片大地,让这片土地上寸草不生,只有遍地饿殍,聚集的苍蝇嗡嗡的涌动,像一场噩梦。永丰五年的除夕,沈悟甚至没能回来过年。各地雪灾申请赈灾的折子雪片一样飞来,沈悟宿在宫中,彻夜未归。那晚下了整夜的雪,沈悟回来时眼下泛着乌青,满身冰雪。

    那一年,沈府的年过得冷冷清清。沈悟早出晚归,废寝忘食,几乎找不到人。向心觅听闻雪灾,也放心不下,常常到城外去给灾民施粥和送些御寒衣物,但是雪灾范围过大,几乎全国都受了灾,天气太冷,路上都结了冰,交通不便,连消息运输都十分困难。冻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原本将将准备施行的新政被迫终止,随之而来的,是沈悟的官路一路扶摇直上,他以刚正强硬的手段闻名,很得皇上青眼,但身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尤其是在王丞相去世后,他年仅三十,登上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

    明面上他风头无两,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对这个没有根基没有背景的青年虎视眈眈。向心觅了解并不多,沈悟不大愿意和她说朝堂上的事。准确来说,他什么都不爱说。即使是每天并肩抵足而眠的妻子,他也总是将一切都掩埋在看不出喜怒的平静面具之下。

    她死前,沈悟还在负责雪灾过后重建与尸体掩埋的工作,忙的脚不沾地。毕竟,一旦天气转暖,尸体腐烂引发大面积的瘟疫,恐怕底下的弹劾就会像雪片一样飞上来,压在皇帝的桌案上,不知哪一日就会成为皇帝厌弃他的罪状。。

    向心觅如此急迫地搜集新型布料,马不停蹄地赶往莫古国学习种植与纺织技术,也正是希望这能够早日推广这种布料,以抵御几年之后的大雪。皇帝正在谋划推行新政,如果能赶在那之前引起皇帝注意,并证明此种布料御寒性与价值,推广种植,应该能挽救很多条生命。

    至少比上辈子站在城门口施粥更多。

    路程很长,马车上的时间也显得很无聊。为了乘凉,马车两边的帘子都被撩起来,外头清凉的混着草木气息的风飘进来,让人心旷神怡,驱散了夏末的暑热。

    马车上的时间总是很无聊,向心觅想着法子给自己找些乐子,她将带过来的几本书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又将陆谨也叫了上来一起聊天喝茶打叶子牌,还是觉得日子难熬。

    “我们走到哪了?”向心觅靠在软枕上,整个人软成一条。这段日子,她的骨头都在马车上坐酥了。

    陆谨咕嘟咕嘟喝着茶,越往南走,热空气就越随着潮湿的水汽往骨头缝里钻,把人的一身皮肉都捂出红疙瘩来。陆谨最近脖子上就长了一串红疙瘩,他疑心自己是上火,一有时间就猛喝凉茶。

    一气喝下去大半壶,他满足地叹了口气:“按地图和瓦拉所指的路线,还有十来日就到了。只是这几天闷热得很,他说像是要下大雨,前头有座桥年年这时候都被雨水冲垮,让我们抓紧些走,不然到时候遇上暴雨冲了桥,就过不去了。”

    向心觅撑着头,懒洋洋地答道:“那就中午多歇一会,避开日头,晚上多赶会路罢。此处湿热,蚊虫众多,想必有人会水土不服,你记得将药材都发下去,尤其是驱虫的,务必让人都涂上。”

    陆谨在外头管事,渐渐习惯了绷着脸作出威严模样,此刻在马车里才敢放松些,趴在小几上应了一声:“我知晓了,药材的事,我注意着的。”

    向心觅又打量他一眼,关心道:“我见你身上起了些小红疙瘩,看着像是痱子,我这的清凉膏,你拿着去涂。”她扭头让青荷把自己的清凉膏送给陆谨。

    精致的青色小瓷盒里,乳白色的脂膏散发着茉莉薄荷混杂着的香气,闻起来有些甜。陆谨打开看了一眼,连忙摆了摆手:“我不要,从没用过这精贵东西,还不如拿清凉粉扑一扑。”

    向心觅翻了他一眼:“还有你挑的?现在没地方给你找清凉粉,你凑活着用就是了。给你就拿着。”

    陆谨还是收了。

    这段日子下来,他越发摸清了向心觅的脾气,说送就是真送,对身边人也的确是掏心掏肺的好,没必要推辞什么,反倒显得生分。

    当天夜里他用了清凉膏,没想到那一小盒清凉膏挺好使,抹了一点立即凉快不少,周围睡的一圈人被香的直打喷嚏:“陆兄弟,你这涂的什么,香出二里地了,蚊子都得跌个跟头。”

    几个喷嚏让一群壮汉眼泛泪花。

    陆谨捂着不给人看,笑骂众人几句,各自散开休息去了。

    这样赶路了几日,紧赶慢赶,还是赶不上天意弄人。他们在驿站休息的当晚,天色没有一点预兆,骤然阴了下来。潮湿的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风雨欲来。

    向心觅拧着眉问问陆谨:“那桥还有多远?”

    陆谨正在指派手下人将粮草行李都用东西盖好防潮,声音扯的有些嘶:“就几十里路了,明天就能到,看样子还是赶不上。只能祈祷等我们过去的时候,雨水还没把桥冲垮。”

    遗憾的是,当天夜里就下起了暴雨,雨水哗啦啦地从天空落下砸在房檐上形成一道雨帘,敲得每一个人的心都沉甸甸的。

    暴雨一连下了三日,他们也被困在了驿站三天。若不是粮草充足,众人安然无虞,向心觅几乎以为又回到前世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其实队伍里气氛很好,众人难得休息下来,将破败的驿站大略修缮了一下,三三两两地打牌聊天,一切尚在掌控之中,她却还是莫名感到忧虑焦灼,即使知道这雨迟早会停,他们的行程也只是比他们预计的晚了三天而已,时间还很充裕。

    即使几十里外的桥真的被冲垮了,他们也可以绕道,或者划船过去,甚至多耽搁几日等桥修好,向心觅脑子里有一百种解决方案。

    她也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焦虑。

    陆谨最先发现了向心觅的情绪异常。周围三三两两有人聚着打叶子牌。向心觅在房间里,支着下巴看外面的树叶被雨水打得乱七八糟,眼神放空。

    陆谨携着一身茉莉薄荷香气走了进来。他的痱子已经大好,向心觅给他的清凉膏,果然是贵有贵的道理。不光治痱子效果好,留香效果也特别持久,沾在衣服上三天了,还是挥散不去。

    不过此时闻不大出来,因为他左手拿着一碗蛋羹,右手拿着一碗野兔肉。鲜美的肉香味霸道地占领了整个房间的空气。

    蛋羹是手下人在檐下的鸟窝里掏的,野兔是他们在后院的洞里逮的。这几日暴雨,底下人松散不少,连日劳累奔波,陆谨也有意没多加管束,由着他们在允许范围内找些娱乐活动。

    没想到还有意外口福。

    香味充盈了整个房间。向心觅终于从抽离的状态中回了神,她有点惊讶地看着陆谨左一碗右一碗的奇特姿势:“哪来的食材?”

    陆谨乐不可支,又给她解释了一遍食材的来历。又将碗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吃点,心情会好些。”

    向心觅拿勺子舀了一勺蛋羹:“我哪有心情不好?”

    陆谨也不辩解,坐在桌子对面,将窗子关上了些,防止雨滴溅落进来:“以防万一,你是我老板呢,让你开心也是我的职责所在。心情好了,吃点更开心,心情不好了,吃点也高兴些。”

    向心觅各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这些做苦力的人做菜的手法都粗犷,火候足口味重,野兔肉被炖得嫩而香,蛋羹也很嫩滑,热气腾腾的食物顺着喉咙咽下去,一路暖和了自己的胃,本来没什么食欲的胃口被挑动起来,向心觅认真地低头认真吃了起来。

    陆谨撑着脑袋看她,眼尾不自觉泄露了些笑意。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被隔绝了,门外热热闹闹划拳打叶子牌的声音也被隔绝了,在这样小小的房间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一顿美味的饭。这就是陆谨对于“家”最初的想象。

    一种满足而愉悦的心情涌上心头,陆谨很快意识到了这种想象的不合时宜。坐在他对面的是向心觅,他的老板。

    陆谨有些惊慌地收回了目光,落在年久失修的桌案上,直到听见对面传来轻微的一声筷子响:“你说的对,吃些东西心情确实会好一些。”

    现在轮到陆谨低落了,他蔫了吧唧地应道:“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口饭,一身衣裳吗?”

    话糙理不糙。向心觅乐的点了点头,随口接了一句:“是倒是,不过还能干点厉害的,比如让更多人能吃上饭,穿上衣裳。”

    她吃饱了,从那种被困在原地什么都干不了的焦灼里挣脱出来,能很安逸地去思考接下来的事,雄心壮志似乎也被喂饱了,浑身充满了要做点什么的激动。

    陆谨却心中有旁的事,他被方才自己的想法惊住,没意识到向心觅话中的深意,心不在焉地恭维了几句,便匆忙站起身,将碗筷收拾了,离开了这间温暖的屋子。

    向心觅撇了撇嘴,将窗户又撑开了些,冰凉的雨滴溅到她脸上。

    人活着,只为一顿饭,一身衣裳吗?她还要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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