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达成
“造神,多么荒谬的想法,偏偏我和饶危答应了。是的,我和饶危,我也是造成现在局面的元凶之一。”
“所以,究竟是什么导致你现在反悔了?”榛桐知道孟沅并不是什么纯良善的角色,不仅是孟沅,所有人都有黑暗的一面。
“我并未反悔,我是在质疑。”孟沅放在舱体盖子上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捏紧,她的声音向来不大,但是总能从四面八方传到榛桐耳里。
孟沅背对着榛桐,看着电子屏幕上那不断滚动的奇怪符号,眼底仿佛有一团不断跳动的火焰。
“神说,女人是男人靠近心脏的肋骨。”
“女性生来欲望就比男性强,我们的教法一共有108条,针对女性出轨的刑罚有20种,针对男性三心二意的刑法只有一条,那就是在忏悔室向神谢罪。”
“因为让男性堕落,所以具有诱惑力的女性被称为女巫。”
“我和饶危都是神的孩子,神的孩子,不仅仅是身份,还是我们的职业,职业照理来说是平等的,可饶危却被奉为神子,我被称为神女,而在教会的法则中,神女的权力是由神子赋予的。”
“凭什么?”
孟沅的背脊很直,像是一颗不倒的苍柏,她的语调很轻,但是很有力量,教条不断从孟沅喉咙里说出,像是一把把刀子,光是说出听见,鲜血就要从人的五官中流出来。
榛桐知道,这就是孟沅从小受到的教育。
每一条荒诞的教条,都是一把利剑,将女性的脊梁砍断,把女性的思想驯化,裸露的女性在博物馆是艺术作品,男人窥探女人的裙底,并对其标榜价格,一个时代,一座城市的堕落必定要着力于描写女性的放荡,好像女人就是灾难的根源。
哪怕是在高维时代,优秀男性的标准依然要比优秀女性的标准低得多,更何况在至暗时代。在榛桐一个仿生人看来,兰葵漂亮,聪明,有气质,可以从事研发工作,也能扛着枪上前线,已经是顶顶的优秀了,可依然有人对她进行质疑,而一个男性,但凡长相俱佳,有责任感,在事业上小有成功,便会被无数男性女性争相夸赞。
这种不合理在很长时间,都是被漠视,隐瞒,甚至是揭过的。
凭什么?
这不仅仅是孟沅轻飘飘的一句话,这是无数女性对性别,对社会,乃至于对神血淋淋的质疑。
凭什么?
“盖娅实验所耗费的能量严重超出了我们的预估,供电站的问题越来越大,裴穆之前所说的数据只是官方数据,实际上供电站出问题的频率比那高得多,正当我们开始想解决方法的时候。黎慈出现了。”
“黎慈是一个有些偏激甚至有些疯狂的研究者,她告诉我,根据仪器,神山的死亡区域下可能有一处天然的能量矿,如果挖掘能量矿,便可以改变供电厂的能量结构,实现正循环,同样可以达到不再牺牲的效果。这个方法太冒险了,光是勘测,可能就要搭上许多人的命,风险太大,结果未知。她的提议被上级否决,所以她直接来找我谈判。”
“虽然需要花费很大的人力和物力,但从长远看,是最为稳妥的方法,加上这些年我们的确在各方面都受到盖娅的限制,于是我答应了。”
“可是饶危却拒绝了。”这个结果很好得出,如果这个计划顺利进行下去,神山和红蜂教会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对。”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所谓的繁衍计划是为了红蜂教会长期的和平是个屁了。他们要的从来不是乌托邦的安逸,而是男性的安逸。女性于他们来说是什么?是被凝视的物品,是行走的子宫,是战利品,是可获得发泄资源,是低成本的保姆。一个繁衍计划,换来男性的权力,没有比这个更值当的事情了。”
孟沅将刚刚嘴里一直叼着的香烟夹在手指上,看着里面由某种草本植物加工而成的燃烧物,孟沅眼底勾起一抹讽刺。
“所谓的男性权利,听起来高大上,不过就是这香烟罢了,抽烟很帅吗?在我看来不过是屈服于欲望的奴隶罢了。不过在这香烟的明灭间,我的确想通了一个道理。”
孟沅将香烟丢在地上,脚尖碾地,直到燃烧物成为一滩烂泥,她才松脚,简单一个动作,昭告着孟沅的野心。
“在这里谈话,不怕被盖娅监视吗?黎慈在哪?”虽说知道孟沅不打无准备的仗,但是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榛桐还是忍不住问道。
“黎慈?黎慈就在这里呀。”听到榛桐的问题,孟沅将手贴到了那螺壳的表面,给予了榛桐一个未曾想到的回答。
当孟沅的话音落地,突然,从螺壳里面响起了一股极其奇怪的节奏声,像是有人在敲打里面的内壁一样,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敲打声抵达螺壳的底部后,一个女人的半个身躯从螺壳里面滑了出来。
之所以只有一半身躯,是因为女人腰部以下已经和螺肉彻底长在了一起,肉色的,软趴趴的螺肉淌在地上,晕染开一小片水迹。
孟沅说得对,黎慈的确是一个疯子。
“别紧张,黎慈虽然已经死了,但她也不是污染物,她只是将自己编成了一条程序,植入进了盖娅化身里面,神赋予我的能力本身就和意识控制有关,这使得我们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无法攻克盖娅的本体,但是给她的化身制造几个bug还是做得到的。”
“也多亏了黎慈,只要饶危来到这里,我们就能监视饶危的一举一动。”
“如果你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切,那为什么又要测试我的能力?你们究竟想让我做什么?”看到黎慈,榛桐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孟沅绝非纸上谈兵,孟沅从很早就计划了这个事情,而这个计划里,最开始并不包括她。
“我一开始,的确是想杀了你,我借用盖娅的命令,让阿尔瓦罗培育了一批男性涡虫污染物,本想从生理上打破偏见,没想到却被你毁了,在这点上,我还挺生气的。只是后来,当你顶着这只眼睛站在我面前后,我改变主意了。”孟沅看着榛桐,指了指榛桐的左眼,那是她变异的眼睛。
“为什么?”
“因为你是受到神的祝福的人。”孟沅抄着手臂,像是看到什么宝物一样,眼睛里露出亮晶晶的光,“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神会在它爱惜的孩子身上打上标记,作为一个仿生人,你却被神爱着,而裴穆作为神选定的救世主,他身上却并无半点被祝福的痕迹,这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所以榛桐,我们直接一点,在今晚饶危抽取能量的仪式上,你帮助我造反夺权。在勘测能量矿石的时候,你帮助我们抵御污染物的侵袭。”
对于夺权,孟沅有十足的把我,可对于死亡区域的污染物,孟沅心底是悬着的,如果有榛桐和其他异能者的帮助,他们可以减少很多牺牲。
“我能得到什么?”
“红蜂教会绝对的忠诚。”孟沅摘下面具,低头弯腰,朝榛桐献上红蜂教会的最高礼仪。
榛桐挑了一下眉头,她没想到此次还有意外收获,原本她是想直接毁掉乌托邦的,现在看来,还有什么比让敌人的朋友变成自己的朋友更划算的呢。
“我还要饶危。”榛桐没有急着答应,思考片刻后,榛桐加上了砝码。
“成交。”孟沅答应得很干脆,她没想过要留下饶危,斩草要除根,饶危就是红蜂教会大部分人心里的根。
“哐当——”正当榛桐握上孟沅手指的时候,突然,门外响起一阵异响,榛桐骤然凝神,一瞬间,手术刀从她手里飞了出去。
可手术刀却没命中,掉到地上,发出“叮当当”的清脆声,因为那身影闪躲得极快,榛桐只能瞥到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不要惊慌,那应该是我的儿子。我当过一段时间的生育机器,这个孩子是那段时间的纪念品。”黎慈冰冷的机械声音响起,虽说面对的是自己的孩子,但黎慈的眼里并没有半分暖意,看那道身影就像是在看一坨生肉罢了。
不仅是黎慈,包含都兰在内的其他女性对于从她们肚子里诞生的孩子,都是一种漠视甚至是仇视的心理,因为不是从期待中诞生的孩子,所以自然而然地带上了憎恶。
榛桐并未太过在乎那道身影,手术刀掉落的声音让榛桐回过神,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孟沅问道:“裴穆现在在哪?”
“饶危准备给他注射j28溶液后就把他丢到死亡区域,按照时间和他的状态,现在估计都已经到车上了。”裴穆对于孟沅来说是麻烦,裴穆太一板一眼了,和有利益需求的榛桐不同,裴穆无法利用,也无法掌握,是个极大的变数,这样的人还不如趁早解决掉。
榛桐沉了脸色,无端地,她有点生气。这种生气来得莫名其妙,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榛桐觉得,裴穆虽然一板一眼,但他是一个拎得很清的人,红蜂教会潜藏着很大的问题,裴穆会和他们站在一起。
除此之外,榛桐还对所有人对裴穆的态度感到有些生气。裴穆极度自律,看起来高不可攀,但是实际上是一个敏感到有些脆弱的一个人。在污染孢子浓度极高的渔湖,他不戴防护面罩,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特殊,是为了想让周围的人安心,手臂被咬不是因为他不疼,而是他不能将脆弱的一面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裴穆在这个世界,比起人,更像是一种信仰,他从不承认自己救世主的身份,但是却小心翼翼维护着自己的形象,为的就是如果有人感觉到绝望的时候可能会产生“裴穆会来救我”这样的求生欲。因为这求生欲,这个人可能可以多存活一会儿,在救援队及时赶到的情况下,就多一条人命能被挽救。
正因为裴穆不断压榨着自我,他人对裴穆的总有种无端地信任,也这导致一旦出问题,裴穆就是第一个被舍弃的人,而在这些舍弃裴穆的人之间,也包括榛桐自己。
榛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可能是因为她信了孟沅那句“我会帮你们”,可能是她判断失误,可能是因为裴穆对她挺好的,可能是因为裴穆现在孤零零倒在雪地里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榛桐说不上来,她就是生气,而这种生气,让她萌生出一个强烈的欲望——她要找到裴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