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没有错
“阿曼,我错了。”朝圣室内,木头屏风将狭窄的空间一分为二,由于被束缚带绑住,榛桐的视线受限,这使得她只能透过木头窗格,看到女人脖子因激素肥胖而堆积成的颈纹,宛如漏气气球一般,被撑大的松垮肚皮,以及女人小腹上像蜘蛛网一样的妊辰纹和缝合后的巨大伤口。
在女人的怀里,躺着一个白嫩嫩的婴儿,女人的衣服被掀起,在阿曼这个大半身子都入土的老头的凝视下,女人一边忏悔,一边麻木的哺乳。
机械子宫除了能生出鼠人,还有可能诞下像二狗那样的正常孩子,如果这个孩子是男孩的话,这个孩子将会成为红蜂教会的□□,而母体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来哺育这个孩子,这段时间被称作为休息日。
休息日的出现,不仅能增加男婴的健康率,也能像训狗一样麻痹母体的思想,使其不由自主地产生生出女孩是不幸的,生出男孩是幸运的思维。
“都兰,好孩子,你是这里最聪明的母亲,我想听听你的忏悔。”阿曼一手拿枪,一手拿着手术刀,他俯视着都兰的发旋,脸上浮现出猥琐又高傲的神情。
另一边,看着阿曼几乎快要秃完的后脑门,榛桐迅速审视房间。
为了防止榛桐拿到武器,阿曼特意将手术工具放到榛桐脚边,榛桐小臂绷紧,试探着在束缚带的限制下,她手可活动的最大限度。
来之前榛桐身上的所有东西,包括衣服都被强行换了下来,确保她身上没藏任何东西后,她在完全封闭,攻击无死角的房间穿上了白色无菌服。
在阿曼凝视都兰的间隙,榛桐将一直压着的舌头松开,将在巡逻队来之前,塞进自己嘴里的刀片咬在了牙齿间。
能量液的气息和疼痛在整个口腔弥漫开,榛桐最大程度地歪头,鼓气,将刀片精准“吹”到了手臂的腰侧衣服的缝隙里,随后,榛桐将小臂夹紧,用咳嗽声进行掩饰。
这个动作迅速引起了阿曼的注意,看着从榛桐嘴里流出的能量液,阿曼将枪迅速上膛,然后拿枪抵住了榛桐的脑门。
随后,阿曼用手指撬开了榛桐的嘴,发现榛桐口腔内满是被划伤痕迹的时候,阿曼怒气冲天:“我看你真的是找死。”
榛桐发现红蜂教会的人真的很爱说这句话,每个人都在说她找死,但没有一个人能杀了她。
刀片的体积小,加上精准地卡在衣服的缝隙间,因此无论阿曼如何找,都找不到刀片的踪迹,如果要更仔细地找,就需要将束缚带解开,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着榛桐反正也挣脱不开,阿曼将枪柄用力砸在榛桐的脑门上,警告道:“给我安分点。”
随后,想到自己最初的目的,阿曼又露出把榛桐恶心坏了的笑容,他的手摸在她的脸上,色迷迷地说道:“据说仿生人也会怀孕,我还没试过仿生人的滋味呢。”
榛桐并未露出阿曼所期待的恶心和恐惧神情,看着阿曼那张初具人形的脸,榛桐满脸都是嘲讽:“不是要将我献给神吗?怎么?你要僭越?”
在阿曼看不见的地方,榛桐忍着疼痛,将手腕几乎蜷到和手臂折叠在一起,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榛桐将手指探向刀片。
“你他妈”眼看阿曼又想将枪砸到榛桐脸上,突然,都兰的声音出现,及时阻止了阿曼的暴行。
“阿曼,我并不聪明,请不要用聪明来形容我。”急切在都兰语调中一闪而过,透过木头窗格,都兰颤抖地与榛桐的眼睛对视,她捏紧手指,强行使自己的语气平缓下来。
“女人怎么用聪明来形容呢?在休息日期间,我想明白了,贤惠和懂事才是对一个女人的最好的夸奖,我以前怎么会想着离开神山呢?我的根在这里,男人为我们奉献了这么多,我当然应该全心全意地服侍他们,传宗接代,维护乌托邦的和平就是我唯一的责任。逃离神山,那是背叛者和不仁不义之人才会做的事情。”
“都兰,你错了。”听到都兰说了一大堆,阿曼叹了一口气,他站直身体,看着都兰,严肃说道:“你的价值何其渺小,怎么可能担得起维护乌托邦和平的重任呢?那是男人才能干的事情。”
听到阿曼反驳的话,都兰咬紧嘴唇,随后,她伸出手,用手掌一下下狠辣地扇向自己的脸,直到自己的面颊浮肿起来,她也没有停止动作。
“我错了,我错了……”都兰口里不断呢喃着。
正当都兰像往常一样等着阿曼让自己停下的时候,突然,她面前的木板剧烈颤抖起来,伴随着剧烈的碰撞声,都兰看到阿曼的脸突然贴到了木格板上,他的眼睛向外鼓出,红血丝霎时布满整个眼眶,五指抠在空隙处,因为用力,指甲被生生折断。
都兰看到,一条黑色带子像毒蛇一样缠在了阿曼的脖子上,阿曼的头颅被迫向后仰着,身体却又不断向前,宛如一艘可以折断的破败木船。
“救我……”粗糙的字调从阿曼喉头间吐出,他努力向前,试图碰向都兰。
可都兰却像是看不到听不到一般,面无表情地看着阿曼。在阿曼即将晕厥过去的时候,榛桐用上膛的手枪抵住阿曼的心脏。
听到枪声,都兰和朝圣房外的女人下意识颤抖了一下,随后便是无止尽地婴儿哭声。
待阿曼倒在地上,都兰抬头,看到站在神绘底下,头顶被灯光赋予光晕的榛桐。
榛桐不是神明。那一刻,都兰这么想到。
神明向来是高不可攀的,并不会朝她们伸出手。
拖着阿曼的尸体,榛桐和都兰一起走出朝圣房,看着外面的景象,榛桐久违地感受到无措。外面依然有女人处于分娩状态,榛桐不是医生,她不能就这么生生将机械子宫从女人们的肚子里摘出来,她也不能就这么将她们带走,每个女人的肚子上都有伤口,贸然行动只会增加她们的痛苦。
令榛桐没想到的是,是都兰主动站了出来。她什么都没说,将怀中的孩子放到榛桐手上,回到朝圣房,将缝合的机器和医疗器械拖拽了出来,随后,她站在每个女人的床边,磕磕绊绊地处理机械子宫和女人身上的伤口。
都兰之前是乌托邦的村医,她的手法虽然生疏,但是很干脆,加上这里的都是不会死亡的涡虫污染物,所以都兰主要以控制疼痛为主。
榛桐觉得,如果都兰没有被困在这里,好好地接受教育,她会是一个很优秀的医生。
包括都兰在内,所有女人都是涡虫污染物,一些女人的意识已经清醒,看到阿曼的尸体,她们的目光先是空洞地看向天花板,随后,不知从哪冒出的力量,女人起身,用嘴生生咬断了和鼠人之间的脐带,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她们踢开氧气舱,随后崩溃大哭起来。
都兰就这么看着她们默默流泪。
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本是让人松气的场面,榛桐却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题。
将门锁上,将婴儿放在床上,榛桐抄起柜子上的束缚带,将这些神情激动的女人重新捆了起来,看到榛桐的举动,都兰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将榛桐推开:“你干什么!”
榛桐被都兰推倒在地上,头撞在冰冷的床角上,可榛桐没有生气,她只是盯着都兰,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不要恨自己,不要恨自己……这不是你们的错。”
是的,不要恨自己。正常情况下,女人应该将错误怪在阿曼身上,可当榛桐发现涡虫污染物在看到阿曼死后,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也要打砸氧气舱里的鼠人的时候,她意识到一个问题,比起阿曼,她们更恨自己的身体,恨鼠人,恨自己的性别。
直到现在,榛桐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机械子宫可以移植在男人身上,杰克杨在救援号只对女人下手。
因为红蜂教会本质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男权组织。
所谓的神谕,不过是他们用来强行捆绑女人的借口罢了,如果有人质疑,那便是违背神的命令,如果有人问那为什么你们不去生,他们会心安理得地说只有女人才有子宫。
明明是自己的器官,生育的资格却把握在另一性别的人的手里。如果不生,那便是天理难容的事情,一切舆论都开始指责女人的错误。
榛桐不会觉得这仅仅是红蜂教会的事情,至暗时代,人口急剧减少,连仿生人的出现,也是为了帮助人类挡灾,除了躲避污染物,将人类的生命之火传播下去也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因为是在污染物大面积出现的时代,更有力量的男人是清剿污染物的主力军,如果被有心人利用,他们会模糊掉女人在社会当中的作用。
如果这些问题不存在,那么兰葵早就前往了军队,红蜂教会的事情难道真的不被高层所知道吗?还是红蜂教会只是作为一个试点,如果成功,社会便可以心安理得的剥削女性。
在这个围绕着男人转的社会,从自己肚子里出生的孩子,却成为了剥削自己的对象,榛桐无法想象这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情。无尽的打压,无尽的贬低,在四处碰壁下,当女人冒出“如果我是个男人就好了”的时候,部分男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所以榛桐才抱住都兰,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你没有错。”
从自己身体里诞生了怪物,大部分女人在清醒后的第一想法就是摧毁自己,可在榛桐安抚的声音中,这些女人开始产生了新的想法——“复仇”。
在解开束缚带后,女人们也渐渐冷静下来,在都兰的指路下,榛桐来到这个偌大空间的第三个房间——休息室。
十几个麻木的,正在哺乳的女人被放出来,听都兰的描述,榛桐得知她们都是诞生在乌托邦的女孩,因为接受了教育,产生了要逃出这里的念头,所以才被关在这里。
“他们允许你们接受教育吗?”听到都兰的描述,榛桐皱起了眉头,按照红蜂教会的尿性,他们应该不会让她们接受正常的教育,毕竟让女人保持愚昧,才是控制女人的最好手段。
果不其然,都兰摇了摇头,随后,她说了一个榛桐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答案:“是孟沅和黎慈。”
“黎慈?”
“是的,一年前,黎慈作为科考队的一员来到这里,她当时应该是有什么任务,特意来找孟沅商量,却被饶危发现,之后,黎慈就被当作生育机器留在了这里。”
“她是被迫留在这里的?”听到黎慈的身份,榛桐自动想到那个人质。如果黎慈真的是因为来找孟沅而被留在这里,榛桐觉得孟沅不该没有动作。
如果孟沅黎慈并非主动留在这里,那按照现在的情况,孟沅就并不可信。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只知道她因为一些原因也被囚禁了。”女人们相互对视后,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她在这里吗?”
这次女人肯定地摇了摇头。
那就奇怪了,荣分明说过,让她救出最底层的人质,它虽然没有说人质究竟有多少人,但是应该是包含黎慈的,比起表面上看到的,榛桐更愿意相信荣。
“你们暂时留在这里,把门锁好,找一些防身武器。”似乎是想到什么,榛桐拿上枪,准备出去。
“你脖子上的东西不需要弄下来吗?”眼看榛桐要出去,都兰提醒道。
“弄不下来。”榛桐一早就尝试过破坏掉异能限制器,但是都失败了,在都兰担忧的目光中,榛桐回到监禁室门口。
此时,除了两具尸体和周济,监禁室没有其他人。
裴穆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