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做客实录二。
-兵荒马乱。
江雪舟保证，她没在漆函宇准备的那盘狗粮里下毒。
一开始她只是以为海盗年龄比较大或者需要午睡，所以恹恹地耷拉着脑袋，不像它的同类一样精力旺盛。
乖乖巧巧瘫在她脚边。
江雪舟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海盗俯趴着身体，肚皮贴到地上，发出低低的吼声。
尾巴也夹在身体下面，全身微弱地颤抖着。
一瞬间，脑子乱成一锅粥。
……
“感冒，多喝水，药分三份放在粮里。”
上门的年轻医生只看一眼就发现问题所在，他打开茶几上的药箱，配了药，放在桌上。
虚惊一场。
“这个季节感冒不常见，你作为主人还是要注意点，最近带狗去过哪些地方？”
江雪舟吞吞吐吐：“……不太清楚。”
“昨天吃的什么？”
“……不知道。”
男医生声音大了些：“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江雪舟欲哭无泪：“不是我的狗啊。”
听到这话，男医生上下扫了眼女生打扮，很日常。沙发上躺着一件男式外套，还是在这种顶级的套房。
他了然，“哦，你男朋友的狗是吧。”
“不是……”
“有他微信吗？”
江雪舟听出来他很忙，大概率是想赶紧找个熟悉狗的人交代，忙回答，“有。”
男医生打完一串字，用她的微信发了过去。
“今晚上问题没有好转的话，让你男朋友把它抱过来，我再看看。”
江雪舟懵懵然：“……好。”
医生提着药箱出了门。
海盗窝在柔软的沙发内侧，刚吃了药，沉沉睡着，呼吸均匀。
江雪舟松了口气。
她抓住手机，思索半天。
医生已经告诉漆函宇症状还有可能原因，那她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
思来想去，最终江雪舟决定报备一下最新情况，她拍了张海盗睡觉的照片，点击发送。
——“吃完药睡着了，我看着它呢。”
对方没回。
她看着电脑。
微信消息界面出现宠物医生上门出诊费用的扣款消息，将近两百块钱。
在她纠结怎么把沙发上那个健壮的大型犬送去宠物医院时，不过半分钟，漆函宇就告诉她已经点好了□□。他很熟练，海盗年纪比较大，送到他手里的时候经常生病。
在那一刻，江雪舟突然就从慌张转变成庆幸，还好她今下午正好在，不然海盗还要受好几个小时的折磨。
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漆函宇发消息过来。
——“谢谢。”
——“幸好你在。”
下午四点。
海盗中途醒来过几次，江雪舟添了好几次水。
三视图画完，她开始勾勒细节。
景深和顶高都要恰到好处，她画图比别人慢，不过比例方面从不出问题。
许岭当初夸过她，细致认真，画图这样，做事也这样。
这样乖巧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女生，往往内心强大工作从不拖延，适合深造。
但当某一天，她做出意料之外的事情时，那极有可能，平静的表面下，翻涌着惊人的暗潮。
许岭第一眼看到那封说要停学一学期的邮件，脑子里就冒出如上种种想法。
他看了好多遍，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看清那几个字“因个人规划原因，先申请停止研究生课程一学期”。
向来以学生为骄傲的许岭头一回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像现在网上学生爱吐槽的那样，太过……push？
手下最得意最乖巧的学生突然作出这种决定，够一位刚任教职没两年的年轻教授苦恼好久。
不过好的是，他顶多只把这样纠结的情绪消耗在自己身上，不会过问学生的选择。
保持尊重就是最好的沟通。
——“re 江雪舟，收到，下学期报道时记得发邮件。祝好！”
“……”
躺在沙发上睡完一觉的江雪舟醒过来，天色已经暗下来，像染了一片墨。
她还没来得及查看邮件。
骤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这儿不是她的房间。
所以，要么是漆函宇的朋友，要么是保洁人员。前者不太有可能，后者应该也不会在白天上门。
江雪舟走过短短一截路，门打开，完完全全偏离她的猜测，是梁雨凡。
她拍了下脑袋，暗道自己应该去看看脑子，今天梁雨凡也问了房间号，还说忙的话晚上来找她。
梁雨凡走进来，自顾自倒了杯水，喝了一大口，“雪舟姐，你图画完了没？”
“我今下午的课都结束了。”
“还差一点。”
“别画了，吃饭去吧。”
江雪舟唯唯诺诺：“我…不去了，答应帮朋友看狗。”
“林景宥请客诶，接风宴，你不去？”梁雨凡看着她，差点说出一句吃里扒外，她冷静道：“你和林景宥闹矛盾了？”
她垂下头：“没有啊。”
梁雨凡捏了捏她的脸，掰正，看着她的眼睛：“早觉得不对劲了，这几天一提到他你就欲言又止的样子。”
江雪舟没想到她这么敏锐，她眨了眨眼，面不改色道：“哪有。”
玻璃杯放到桌上，沙发上棕黑色的一团动了动，梁雨凡差点被吓到。
她平复了呼吸。思考。
怎么说比较合适。
其实她很久就发现不对劲了。
比江雪舟认为的要早很多。
“雪舟姐，江叔叔是不是一直以为你和林景宥在一起？”
“……”
海盗吠一声。像能察觉到人类之间微妙的氛围。
梁雨凡说的委婉了点，江建峰连她的订婚礼都备好了，等着她念完没什么用的破书，回去顺理成章和从小圈子里的竹马结婚。
江雪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筹备的，或者说，开始算计的。
阶级之间的差距大得惊人，江建峰发家发得太容易，原来的背景又太上不得台面，——他靠在西南山区踩破几十双草鞋翻山越岭卖碟片和香烟攒下第一桶金。
能走到如今海市建材行业龙头地位，成为人人敬而重之的江总，每一步都不容易。
难免不让人怀疑，他在儿女婚姻上的算计。
搭上温家的线，再搭上林家，一步一步，江雪舟也在其中起了不少作用。
她很聪明，也很敏感。友谊就应该是纯粹的，一旦掺杂着父辈的之间暗通款曲的来往交易，江雪舟就深感不安。
温阿姨几乎把她当亲女儿看待。
所以她不能，接受江建峰把她推向林家。
那样对不起梁雨凡。对不起任何人。
梁雨凡歪着脑袋看她。
“雪舟姐。”
江雪舟埋着头嗯了声。
“我一直想问，”梁雨凡盯着她，“高中时你和林景宥在一起的传闻是真的吗？”
江雪舟一脸懵：“假的啊。”
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就没事了。
梁雨凡缓缓道：“当时我以为你们俩在一起了。”
传闻的存在江雪舟只知道一小部分，每次从学生会办公室回来，班级里会有些人调侃，说她和高三的林学长很配，是不是一对。
江雪舟那会儿十分疑惑。
她只是去交个资料而已，因为认识的缘故，偶尔会笑着聊点别的。
但谣言吗，在那个年纪解释多了也会被误认为欲盖弥彰。
只要不管就好了。
自会不攻而散。
她没想到的是，这则谣言传播的范围比想象中更为广泛。
“我以为你们俩偷偷在一起了，但平时不在我面前表现而已，”梁雨凡喝了口水，坦坦荡荡。
“其实，那会儿我很嫉妒你。”
“高考结束后我才告诉你，我喜欢他。”
江雪舟愣住。
“其实不是的，在很早之前，雪舟姐你还没有来到海市，还没有转学到国高的时候，我就喜欢他。”
梁雨凡看着她，目光淡，和平时洒脱靓丽的样子全然不同。
“我去交过很多次资料，我认识他比你早很多，但他从来没主动和我聊过天。”
“但你一去，他就会放下手中工作，不登记了，不盖章了，会笑着和你聊天。”
梁雨凡笑着：“所以啊，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嫉妒，想了很多遍为什么，你明明比我来得晚多了。”
“雨凡，你应该早点和我说……”江雪舟咬唇，她从来没有用这种口吻和梁雨凡说过话。
在她的视角里，这种话难免有事后炮的嫌疑，总而言之，不够磊落。
梁雨凡笑起来，眼睛亮了一瞬，“雪舟姐，现在我觉得那会儿真的很幼稚。”
“真的。”
空气安静片刻，是给对方的信息消化时间。
直到趴着的海盗发出低低的鼻音。
它站起来，梁雨凡这次没有被吓一跳，她不可遏制地想到，林景宥之前养的那只，长得很像的黑背犬。
很招人喜欢的一条狗，忠心，护主，而且看起来很帅气。
林景宥牵着它来接她的时候差点没把她帅晕过去。
几年前。
雪舟姐过生日的时候，林景宥把它带到江家，一条好端端的赛级犬被用来——拴气球。
几只粉气球系在它精壮的躯体上，随着矫健又灵活的奔跑荡在上扬的空气中。
梁雨凡当时刚上高中，常识缺乏得可怕，刚剥了个橘子，一手的汁液。然后，她抓了把气球。
应声破裂。
黑背犬瞬间爆发，猛地一跃，把毫无防备的她扑倒在草地上。
那一瞬间，她看清尖锐的牙齿，冒着热气的舌头，以及黑黝危险的眼珠。
梁雨凡绝望地意识到，这是一条素质极高，肌肉发达，咬合力极强的大型犬。
就在它张大嘴，脑袋猛然下沉，冲着她的脸就要撕咬下去的时候。
“啊——”
一声尖叫。
瞬间，身上一轻。
黑背犬被扑倒在地。
同样倒在一旁的还有江雪舟。淡粉色的蓬纱裙一角撕裂，沾染污泥。
寿星的水晶皇冠也跌在了一旁。
黑背犬被从露台赶过来的林景宥控制住。费了很大劲。直至牵绳拉紧，它还冒着骇人的吐息。
江雪舟站起来，笑着说没事就好。
梁雨凡意识到，如果没有人在旁边，没有人出现，厄运绝对会降临。
江雪舟会毫不犹豫替她承受，几乎是致命的伤害。
……
“幼稚。”
梁雨凡点点头，再次确定。
她说：“所以雪舟姐，如果要我因为另一个人而讨厌并嫉妒你的话，我会觉得自己该被扇两巴掌。”
那天之后，林家长辈知道这件事，立马给温怀珍还有她道歉，而且实在是过于有诚意。
态度坚决地将黑背犬送走。
林景宥没说什么。后来也没再养狗。
江雪舟更没说什么。
偏偏梁雨凡愧疚极了。
愧疚到现在。
-
阴天，天色暗得很快。
中途海盗恢复精神，江雪舟牵着它下楼走了一趟。
没走多远。人和狗都有一点精力但不多。
再次回到酒店房间，江雪舟开了灯。
无聊至极地打开电脑，下方项目栏里微信的绿色图标亮着。
纠结一瞬。
要不要看。
别人的隐私诶。
……
算了。
她点开。
怀抱着可能是又在呼唤文件传输助手给他发资料的想法。
结果——
是订阅号消息？
江雪舟盯着看了一瞬。确认。
庆安纪|第十五届创业谷联名海陵慈善基金发布会总结直播。
红色的音量标志亮着，现在是傍晚六点，正在直播。
这会儿她想起言舒和她说过，这场发布会很专业很隆重。直播还是她负责调试设备。
鬼使神差。
江雪舟点了进去。
怎么巧成这样。
恰好是最熟的那个人。
红色的背景，主持人穿着白色的裙子，举着话筒问前面黑西装的男生。
“漆函宇同学，你们的项目聚焦于人工智能人性化改造……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先是天花乱坠的夸赞。
然后是感谢。
“谢谢您愿意将现在以及未来项目收益的百分之二十捐献给西南山区学校以及当地自然灾害防控项目组……下面有请茸城政府代表上台……”
蓝西装的中年男人上台，慈和地笑笑，微弓着身，看起来是很靠谱的样子。
一分钟后，漆函宇总算开口。
他微微启唇，声线很稳：“非常荣幸，也非常幸运，这样一个尚处于孵化阶段的项目能够迅速得到落地实践，并真正地创造社会价值。”
他顿了下，抬眼，视线盯着镜头。
坚定地说，“最开始我们的目标就是助益到相对来说的弱势群体和弱势地区，这是坚定不移的初衷。”
台下响起绵延的掌声。
“……度过起步阶段，项目负责权将会全权转移给当地政府，所获收益的募捐部分也即将从百分之二十，扩大到百分之三十、五十……最终会全部献给海陵慈善基金会。”
江雪舟看了很久。
要是她的话，应该不会这么自信，自信到觉得这个项目必定盈利，并持续盈利，最终远超投入。
要是别人说的话，就像是拉投资的老油条画大饼。
但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可信度一下子升到百分百。
完了。
没救了。
梁雨凡离开前说，雪舟姐你别多想了，反正你现在也不喜欢他。
愧疚什么。
该我愧疚才对。
你喜欢谁就去追好了。
别管江叔叔。
梁雨凡颇为自信。
反正我肯定会追到林景宥，到时候他想撮合也成不了。
“所以别管，想休学就大胆休学，这段时间他要是想抓你回去你就直接飞法国甩他一张交换生确认表。”
“或者，你直接先斩后奏，带个男朋友回去？”
“……”
“那我们就恭喜漆函宇同学接下来一切顺利……”
“……”
江雪舟的思绪淹没在热烈而不绝的掌声中。
……
帘幕之后。
许城阳从观众席，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后台。
几个小姑娘围着刚刚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男主角，先争着问了几句项目相关的内容。
“嗯。”漆函宇喝了口矿泉水，懒淡应答。
“那…学长，可以加个微信吗？我……我还有一点东西，想之后再问。”
漆函宇好看的眉间拧起，他微微张嘴。
许城阳找好时机，上前解围道：“哈哈，学妹们要是想了解，可以加一下我啊。”
他指了指旁边的漆函宇，“这人啊，平常不看微信的。”
“……”
后台的人渐渐减少，许城阳招呼完最后一波热情的观众，扭头，看见躺在沙发上的漆函宇。
“喂，你这人真是——”他瞥了眼对方的手机屏幕，看到界面。
苦笑道：“要不要这么打脸啊，刚说了你不看微信的。”
没有消息。
漆函宇啧了声，按锁屏键，有点烦。
“今天太顺利了吧，晚上要不要去聚个餐庆祝？我们项目组那几个兄弟……”
“不了，”漆函宇站起身来，把垮在一旁的西装捞起，就这么提着往前走，“回去有事。”
“什么事这么着急？”许城阳觉得奇怪极了，平时正经事不见他这么急。
突然。
他想到刚刚的微信界面。
工作号，这人的头像特别骚包的那个，好像…是他养的缅因？
“你家猫又出事了？”
猜得差不多。
漆函宇随意地应了声。
手机振动。
他快速拿起，抬手腕解锁。
——“那个，你的头像，是你养的猫吗？”
出乎意料。
以为她会问什么时候回来这种事情。
他很快回复。
漆函宇：是。
对面沉默几秒，他都快忍不住再问些什么。
江雪舟：是缅因吗？我也很喜欢诶。
漆函宇：“……”
——“是。”
这下他察觉出来不对劲，这人到底想说什么，拐弯抹角找不到重点。
身后许城阳再次试图劝他回去。
“回去干嘛，酒店里藏人了？”
漆函宇咳两声。
对面还没回消息。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
藏人。
有她。
还有一条狗。
要是……
还有他的猫在。
亮而温馨的灯光下，她，一条狗，一只猫。
像……
家。
啪的一声。手机锁屏。
他被自己逾越的想法震惊到。
走出礼堂门口。
他突然，想拐个弯，回到淮西路，把缅因抱过来。
她不是很喜欢么。
手机再次振动。
两下。
——“算了。我直说。”
对方像是被打败了一样。
——“我喜欢你。刚刚想暗示，但不够聪明。”
一瞬间，烟花炸裂在耳畔。
他盯着这条消息，看清楚每一个字。一动不动。
被打败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