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放纯纯
木质厢房布满大海味道,海带编制的床帘,海藻装点的藤椅,贝类嵌刻的书架,海星被注入强大妖力闪出耀眼的光,却将蟹将苍白不复血色面颊照地愈发清晰。众人屏气凝神都在等待,唯有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团瑟瑟发抖,于晟静静相看默默将她领了出去。
侧畔便有一间厢房,原是用来收纳士兵们过冬床褥,现在已被清扫出一块净地,正中央放着一张小小藤床。
于家规矩严明,于敏自知难逃责罚,声音里藏满胆怯、委屈:“爹爹,我,,,你别生气,我,我可以解释!”
“我将风杨叶片交你时曾告诫过你什么?”于晟不为所动,冷咧的语气面容恰似寒霜。
于敏紧咬下唇,心有不甘:“未到逼不得已,不可主动出手伤及性命,,,”
“于家家规第十条,背!”
“不,不可欺辱任何一位家府士兵!可我没想到蟹将伯伯会去救他,,我只是,只是想要对付周纯纯!”
“你想为于溟报仇?”于晟神色复杂。
于敏猛地仰头,倔强灵眸里闪烁着不可磨灭的光,即算所有人都觉得是她错,可只要有千万分之一机会能杀掉周纯纯替哥哥报仇,那么,即算捅破了天大的窟窿又如何?
“爹爹,你和老夫子都说为了救蟹将伯伯甘愿付出一切,我只是想替哥哥报仇,那我又有什么错?”
自于溟走后,她本一直伪装甚好,不哭不闹还会安慰伤心时的秦袅袅,可终究,终究还是大意了,于晟有些自责,收起雷霆眸色,脉脉温情不可自抑缓缓流淌:
“爹爹不能再失去你,知道吗?”
“爹爹怎么会失去我?我也不会失去爹爹!”于敏蹭地一蹦像小鹿般蹿入于晟怀中,脸颊紧紧依偎于他的胸膛:“爹爹,等蟹将伯伯醒了,我会好好向他道歉的!其实我也觉着很过意不去,蟹将伯伯他,他会没事吧?”
“会没事的!”于晟安慰着她也是在安慰自己,“还有周纯纯,你也应该向他道歉!”
“不要!”于敏想都没想便开口拒绝,情感上于晟能理解她,可理智却清晰冷冽让他无法姑息她的错误。
杀心是不能轻易生长的种子,还有仇恨、欲望、执念这些在漫漫的人生路上,或许避无可避总会相逢滋养它们的大地。可离这些黑暗越近,离快乐、光明、希望便只会越远。
他已成为黑夜里行走的刀剑,只能带来令人痛苦的讯息,密密麻麻蛰伏心底日夜啃噬的妖灵魂魄,全是复仇路上不堪记忆,烂泥里难以开出高洁美丽的鲜花,他于晟可以腐烂可以糜臭可以被万世唾弃,可她,不行。
于敏被独自关在小屋内,她很怕黑,可他偏故意没有给她留灯,也没留下任何食物任何仆人,一道由他亲自封下的禁制彻底阻绝了外头的世界。
。。。
周纯纯守在庭院中哭声始终不见停歇,一会瞅瞅蟹将小屋,一会看看自己无论如何也闯不开的禁制,从嚎啕委屈地几要掀翻天地的痛哭,到哭累了,抽抽噎噎从鼻孔内掉出一长串鼻涕泡再立马吸拉吸拉回去的啜泣,最后便只剩干嚎嗓子,却半点眼泪都再挤不出来。
莺灵灵实在太熟悉他这套,利落抛出几个石榴籽大小实心圆团,堵住双耳耳孔便随意寻了院落上一棵大树准备去和周公大战三百回合。长华好几回受不了周纯纯魔音贯耳要教训他,可小青鱼越发有了长姐为母姿态,愣是护着周纯纯让长华无法下手。
于晟站在窗口,也被吸引着看向院子内那小小白乎乎一团。小白猪,难怪于敏先前会将他错看成了小白猪,不得不说,这孩子被林昭昭养地真好,全身上下目之所及,凡是能肉眼看见的地方全如玉莲一般洁白剔透,虽然和于敏同年,但身高体型却双双完胜她。
或许因为他还只是个孩子,又或许因为他是林昭昭的孩子,于晟有一种天然亲近感,在思考好可为与不可为之前,他已经循着心走到了周纯纯身边:“你闯我禁制是想见敏儿吗?”
“鼠鼠!于,于将军”小胖墩弹的跳起,浑身上下肉团似波浪起伏抖动,“我,我想见敏儿妹妹!”
“为什么想见?听说你先前也在练兵场外守了好几天?”
“我,我想请妹妹吃蹄膀!”周纯纯的声音越说越小很是羞怯,低下头去却又很快抬头,用渴望期盼的目光巴巴盯着这个传说中威风不已的大将军,他的眼眸纯澈,黝黑瞳孔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显得分外天真懵懂,玫瑰色艳丽却小巧的唇畔还沾带蹄膀酱汁,泪水鼻涕模糊满面,脏地有些不忍直视,只有乌黑下未被沾染的雪白还能清晰瞧见林昭昭的影子。
“你和她很像,,”于晟轻声叹息,可周纯纯听不懂,他只能凭直觉感到一股悲伤,,
“鼠鼠,你为什么难过?”童言无忌,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只是那些隐秘的未曾宣之于口过往,又如何与一个娃娃言说?于晟缓缓笑了,笑着同他道:”你很聪明,能洞察旁人心绪。”
“我,我聪明?”周纯纯简直要不敢相信,虽然他贵为太子,红宫里的师父们是万万不敢开罪于他,可他听说过师父们夸自己可爱、夸自己懂事、夸自己能吃能睡、皮肤好,个子高、会投胎等等等等,就是没听过他们夸自己聪明。
“鼠鼠,你不骗我!”
“我当然不骗你!”
“可,可我学不好法术,灵力也不高,小朋友都不喜欢和我玩,还贪嘴,贪睡,爱哭鼻子,,,”坦白来说,周纯纯并不是一个很有自信心的孩子,说他愚笨,但他却又早慧地明白,他能得到的很多善意很多夸奖有时候根本与他无关,真正被在意被看见的,不过是身后妖界太子的名号。
善良而温暖的人,总能洞穿很多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哪怕只是初遇,哪怕双方的交谈不过寥寥几语,虽然于晟自觉已被黑暗侵蚀,可他心底最最角落,才永远是他生命温柔底色。
他坐在轮椅上,微微弯下腰,带着太阳温暖的光耀,和煦地轻轻拍抚着周纯纯道:“你很好,只是金子有时会蒙尘,妖也好人也罢都会遭逢失意,能看见世间美好的终归是少数,你要相信自己,慢慢长成一颗参天大树,或许有一日妖界所有子民都将享乐于你的照拂!”
于晟的目光充满期待,又有一种很柔软的东西在荡漾,周纯纯觉得他与传闻里那个黑面将军是截然不同,胆怯散去,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孩童企盼:
”鼠鼠我,我想拜你为师,,,”
于晟很惊讶,这小子,怎么突然蹦出这么一句?他正思索着,可接下来周纯纯自顾自吐露的真言又差点让他一口气堵死在胸口。
“还,还有,等,等我长大,我娶敏儿妹妹为妻!一定好好待她保护她一辈子!”
“你他妈做梦!”于晟还来不及回答,一直用灵力关注着这边动静的老夫子当场暴跳如雷,踢翻门扉横穿石板,一把揪住坐在石凳上的周纯纯,“好你个痴人说梦的家伙,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家小姐身上了?你是不是以为你是妖宫太子我们便不敢奈何你?我呸,你你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只要有我老夫子在一日,就休想能碰到我家小姐一根手指头!”
周纯纯被这么一番训斥早羞地满脸通红,老夫子揪人耳朵功力常用来对付军中那些五大三粗老爷们,周纯纯皮肉鲜嫩很快红肿,吃疼地早以为泪水被哭尽的干涩眼眸又立马晕染成汪汪海洋。
“青鱼姐姐,救,救我!”
小青鱼早闻声赶来,正觉老夫子这么大把年纪却欺负一个小娃娃十分不道义,难得板脸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为什么要对纯纯动粗?”
“动粗?你管这叫动粗?好啊,那干脆让你瞧瞧小爷真正动粗是什么样!”老夫子像提溜小猪仔般抓住周纯纯右腿,令他脑袋朝下屁股朝上,再撸起衣袖露出内里那一块块鼓涨如同山峰耸立肌肉,啪地一声巨响,刚挨上他滑嫩屁股蛋,小胖墩双眼一闭彻底吓昏过去,但也得益这声巨响,于晟终于从那股难以名状的心情中回过神。
“怎,怎么回事嘛,就这点小破胆还真是够没劲!不好玩不好玩!主子,你,你难道真要为了这个麻烦精关小姐禁闭吗?”老夫子埋怨不迭,于晟却撕开禁制一处小口,将昏迷的周纯纯直接扔了进去。
“主,主子,你疯了不成?你竟然,竟然让这么个色胆包天的小子和小姐单独共处?不行,不行,我,我要进去!”话罢,老夫子便要去破那禁制。
“你敢去,就不要再认我这主子!”于晟简简单单一句,平静地显然已收敛好全部心绪,灵力驱动木轮,转身回了屋内。
吴童这才慢慢走来,揽着怔楞原地仍是十分难受的老夫子安慰道:
“放心,咱家小姐冰雪聪明,绝不可能吃了亏去,倒是那小子,小姐本就想对他动手才害到了蟹将,你觉得他若进去能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