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大郎怎么样了?”姜湛喘着粗气,一路从二门正厅直奔四进院东厢房,榻上的傅云璞烧的迷迷糊糊的,姜湛看着傅云璞难受自己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府医小心翼翼替傅云璞把着脉,姜湛一眼不眨地盯着,房间里异常安静。许久之后府医收回了手,傅安立刻掀开被角把傅云璞的胳膊放回被中。
姜湛见府医起身,自己也跟着出了内室:“大夫,我儿如何了?”
府医拿出药箱的纸笔,快速地写着药方,边写边道:“公子这是长期郁结于心致使肝郁脾虚,此番寒气入体高热不退也是身体亏空严重所致。不过也不必担心,我已开下几贴药方,待公子退烧清热后再好生调养将息固本培元,应无大碍。”
“好好好!傅安——快照大夫所言拿方子去抓药。”傅安应了一声忙起身离开。
府医重新执笔,边写边说,“公子高烧不止,可取生姜与砂糖熬制成汤服用促使发汗,同时用生姜同紫苏煮水擦身泡脚以缓热痛。”姜湛点头,立刻吩咐侍从照做。
“另外,公子退烧之后要清淡饮食,切忌寒凉荤腥,若口中寡淡可服用米粥以助药力。”
“好,我记下了。有劳大夫,请先回房歇息。”
姜湛吩咐人送府医回房歇息,自己则坐在榻边呆呆地望着傅云璞,心里涌起无尽的愧疚。
傅云璞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又是早产儿,刚出生时孱弱得同一只幼猫无异,他都生怕养不活他,可没想到他不仅少灾少难健健康康地长大了,还长得英俊挺拔高大魁梧。他想他的大郎是个有福之人,日后定然福禄无双平安顺遂……
想着想着姜湛不禁流出泪来,可笑天公无情,让他的云璞早早经历了那许多无妄之灾……
傅母这时候赶进院来,她刚把庾氏母女送走就听闻大郎卧病的消息,“大郎怎么样?要不要紧?”
傅云璞乖乖的躺在床上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一旁姜湛一言不发,默默地地为他擦着鬓角的冷汗。
傅玄走到榻边伸手探了探傅云璞的额角,这烧得太厉害了,再这么烧下去人不得烧傻了?
傅玄剜着屋中的一众侍从,斥道:“你们这些奴婢是怎么伺候公子的?一个个地都在玩忽职守吗?!现在公子遭着罪你们也别想好过——来啊,把他们通通拉下去,各打二十大板!你们都去院子里跪着,什么时候公子醒了你们什么时候再起来——”
房里伺候的奴婢听罢一个个都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头磕得咚咚作响:“主母恕罪,奴婢们知错了……求主母开恩!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行了,你少在这添乱了!”姜湛一把把帕子扔在铜盆里,盆里的水溅了周围一圈。“要不是你出的好主意,我的云璞能成这样吗?!”
姜湛鼻头一酸,忍不住冲着傅玄抱怨起来:“都怪你弄得那什劳子娃娃亲,害得我的云璞遭了这么多罪,要不是因为你,他能受这么多委屈吗?”
跪了一地的仆从听到主君发怒个个噤若寒蝉,傅玄烦闷地摆手,仆人们躲过一劫悄然退了出去。
被姜湛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的傅玄闷着声坐在傅云璞身侧,姜湛看着她那模样怒从心头起,“那郗氏也不过是个普通氏族而已,瞧把你高兴的急着去攀附,赶着脚地把儿子送上门去羞辱,也不怕别人戳着你的脊梁骨?!说一千道一万就算她郗徽没退亲,你做的事和卖儿子有什么区别?你怎么对得起云璞?!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狠得下心肠……”
“我……”傅玄张了张嘴一时无言,傅云璞是她的骨肉,她怎么会不心疼云璞?就是因为希望云璞以后能有个好归宿,她这才想方设法与郗氏结亲,郗氏好歹是高平郡望,名门望族,云璞嫁作世家郎总好比嫁给普通百姓好,可哪成想那郗氏女如此……
“这事都是我的错,云璞要怨我……我也无话可说。”
姜湛冷笑一声,“你还无话可说?!你是无话可说,你那些族长族亲冷言冷语对待云璞的时候,你连个屁都不敢放,就任着他们羞辱,你也算有种?”
“你!”傅玄一噎,“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他们毕竟都是云璞的长辈,又是宗族主脉……我也不好做的太过……”
“主脉主脉主脉!你这个旁支是不是要永远被那门子主脉压一头?不怪得你是个旁支庶门,永远都是他们主支的一条狗!你可想清楚些,你们傅家宗祠的供奉可都是从你腰包里掏出去的,每年白花花的银子都进了他们的口袋,吃着你的喝着你的拿着你的还要骂着你,骂你不够还要连带着云璞一起骂……”
姜湛说到气处险些被气晕过去,“你爱当这老好人也该有个度吧,你看看你供养的那些个族亲都是些什么货色?一个个的净是些不知感恩的白眼狼。现在你活着他们吸你的血,以后你死了,他们是不是还要来吸儿子们的血?啊?你知不知道这种事要是放普通人家,那叫吃绝户——!!!”
“你!你太放肆了!”傅玄听得心惊肉跳,这话要是被族亲听了去,还不得要家法伺候,“你……我自当没听过你这些话,以后你注意着点儿。”
姜湛看傅玄那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就生气,“我什么我,难不成我还说错了?我真是看走了眼,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你……”傅玄看着口不择言的姜湛竟觉十分陌生,这,这还是她那个温柔体贴的夫郎吗?“你……你太过分了!”
姜湛一把推开傅玄。
傅玄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性格太软。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是因为她性格软他才相中她,不顾父母阻挠,抛去门第抛去二人身份悬殊下嫁给她,跟着她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
平心而论,傅玄也确实是个好妻主,这么多年对他一心一意矢志不渝不说,就是后来发际了,也从未想过纳侍郎通房给他委屈受,即便后来他没能为她生下嗣女传宗接代,她也不曾因为这事儿跟他红过脸闹过脾气,她真的待他极好……
可是,他就是看不得她这一副软性子被人拿捏欺负的模样。那些个族亲在她生意上落难的时候没说拉她一把,反而个个落井下石,恨不得人人都踩上一脚。现在等到她发际了,又来假意惺惺地捏着她最在意的门第给她话甜头,她还像个傻子似的被人耍个团团转,跟在后头给他们擦屁股收拾各种烂摊子……
说实在的,这种事儿要是一次两次,傅玄碍于情面帮他们处置了也就罢了,他姜湛自诩不是什么小器之人也不会斤斤计较,可这些人几次三番都是如此,竟然还没完没了了,甚至得寸进尺地把算盘都敲到云璞身上了。他要是再视而不见,他就枉为人父。
他姜湛可不是傅玄,哪能被他们随意拿捏。
姜湛脸色铁青坐在榻边一言不发,傅玄无奈地叹了口气,“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为这点儿小事儿闹脾气……”
傅玄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让姜湛原本铁青的脸色又青一分,“合着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这是小事儿吗?云璞都因为那些流言蜚语气出病来了,你那些族亲还在火上浇油,你是不是非得等云璞被他们气死了你才满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玄嘴笨说不过姜湛,“云璞已经病了,你就别再气病了,成不成?”
“……你们别吵了……”耳边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姜湛回头望去,是傅云璞醒了!
“云璞……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受一点儿?”姜湛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这温度还是太烫了。傅云璞的脸烧得彤红。
姜湛摸了摸他的脸颊,能感受得到他的呼吸粗重又滚烫,他得多难受……“我的儿,你受苦了……”
“我没事,我只想睡一会儿。”傅云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脑袋昏沉伴着一阵阵儿绞痛,“爹,娘,你们不要因为我吵架。”
“……傻孩子。”姜湛嗓子一痛险些说不出话来,“阿璞听爹的话别睡,傅安已经去抓药了,马上就回来,你且忍一会儿,等把药喝了再睡。阿璞乖,把药喝了就不难受了……”
傅玄看着云璞难受着心里也不是滋味,“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说着就往外头去了。
姜湛拧了帕子给傅云璞擦脸,没过多久傅安就端着药汤进来了。
傅云璞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耳边只有姜湛断断续续的念叨声,被迫咽下几口苦涩随后就不省人事了。
看傅云璞多少喝了药姜湛这才稍微放心下来,“傅安,这段时间你可要仔细照顾云璞,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他休息,要是再出了什么岔子……”
姜湛话中的威胁意味傅安怎么会听不出来,立时跪在地上:“是,奴婢记下了。”
姜湛望了一眼榻上安睡的傅云璞,又对着傅安吩咐了几句,这才站起身出了房门。
话说两头,经过半个月的奔袭,姜琝一行人终于在大年初八这天赶回了傅家。
不等姜琝向姜湛拜贺新喜,就听闻傅家大郎与颍川庾氏结亲的传言,姜琝按耐住心烦意乱想同傅云璞问个明白,却又得知云璞感染风寒卧床不起的噩耗。姜湛吩咐过傅云璞病中不便见客,故而姜琝意图进入傅府内院探病的心思也只能作罢。
傅琨处理好米行一众事宜后立马奔回傅宅向家主复命,与其同行的还有表小姐姜琝。
姜湛得知姜琝此行顺利归来,便让人去请姜琝到正堂叙话。
正房厅堂,仆侍奉了茶点上来,姜琝端坐下首静等江湛接见。
姜湛一进正厅就见姜琝正襟危坐的模样,面上不由露出笑意来,“阿琝——”
姜琝听到姜湛的声音立刻站起身来冲着声源方向恭谨地行了一礼,“舅父。”
“快起来。”姜湛走过去虚扶起姜琝,“怎么还这般多礼,快坐下休息。”
“是。”
姜湛坐在主位上亲切地问起姜琝在路上的情况,“阿琝,这回跟着傅琨一同押车一路上都还顺利吧?”
“是,一切都很顺利。说来惭愧,三掌事能力卓绝,侄女一路上尽得她照拂,都未能帮上什么忙……”
“阿琝这是说的哪里话,你能来傅家帮舅父,舅父已经感激不尽了。”姜湛望向姜琝,“我已经同家主商量过了,以后就由你和傅琨两人一起负责米行的押粮事宜。当然了,傅琨经验比你丰富,她升任三掌柜也是理所应当的,你就跟在她身边暂且做她的副手,向她虚心学习多多历练自己。”
姜湛顿了顿,“阿琝切记,凡事不可操之过急,等你什么时候能独当一面做出成绩让大家刮目相看了,米行二掌柜的位置自然就是你的了。”
“多谢舅父提点,阿琝记下了。”姜湛这番话实属肺腑之言,姜琝深知其意对他万分感激,姜湛能不计前嫌收留她已是大恩大德,她又怎敢得寸进尺妄自以主人身份自居。
姜琝和傅琨相处差不多有四个月的时间,傅琨为人处世都比姜琝更加经验老道,米行的伙计们也对她十分信服,以傅琨的能力就是此时升任二掌柜也绰绰有余,更何况傅琨又是傅家的家生奴才,其母就是傅家的大管家,相比起她这个外人来说自然也更受主家信任,故此傅琨位列她之上也无可厚非。
姜湛点头应了一声,“这些时日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我已经吩咐人把三进院的西厢房打扫出来了,以后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下。”
“舅父……这,这不合规矩……”姜琝受宠若惊,她终究是外女,怎么能住在内院……若是唐突了表弟们,岂不是落人口实么……
姜湛打断她,“阿琝这说的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你不要有顾虑,安心住下便是。”
姜湛看姜琝有些局促不安,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姜琝也是个可怜孩子,打小就没了爹,母亲又病魔缠身终年缠绵病榻,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养大,可没过多久自己却撒手人寰,徒留姜琝一人无依无靠地活在世上……
“……你母亲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又怎能失信于她?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可是真心把你当作闺女看待,在我心里,你和阿璞阿璋并无不同。若是府里有谁敢对你不敬,你只管告诉舅父,舅父自会为你做主。”
姜琝垂下眼眸,“是,阿琝一切听舅父安排。”
姜湛欣慰地应了一声,“好孩子,你也累了,快回房去歇息吧。”
“是,阿琝告退。”姜琝起身向姜湛行了一礼,这才跟着引路的仆侍出了正厅往内院走去。
那头傅琨正从正房书房出来,一路上笑容满面,意气风发。家主亲口任命,把她从三掌事升任为三掌柜,一年的薪俸也由十五两涨至十八两。
傅琨喜滋滋地想着,三掌柜之上就是二掌柜,二掌柜之上就是大掌柜,只要她好好干,以后未尝不能坐上大掌柜的位置……
正想着,前头连廊上的大红柱子后头傅安正探出脑袋鬼鬼祟祟地朝她招手。
傅琨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往廊道走去。傅琨拍了拍傅安的脑袋,“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傅安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什么人,这才小声开口:“姐,我要的东西呢,你带来了没?”
傅琨清了清嗓子,“我说你一天天不好好伺候公子,净想着看这些奇奇怪怪的画本子,小心被主君捉住了赏你一顿好打……”
“诶呀你快别说了,赶紧给我,不然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傅安扯着傅琨的衣襟,没差伸手掏进去自己找了。
“撒手。”傅琨一掌打掉傅安的手,“真是没规没矩,你在公子面前也这么放肆?”
傅安听了一顿数落,“没有就算了,回头我让谭黎姐给我带!谁稀罕你!”傅琨嘿了一声,“你小子脾气见长啊,敢对我这么说话了。”
傅安哼了一声撇过头转身要走,“等等——”傅琨开口唤住他,随即把一侧薄薄的册子塞在傅安手里,“你可小心着点儿,别连累了公子。”
“知道啦!”傅安赶忙把册子藏到广袖里,“还是二姐最好了,回头我看完了你再给我带新的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也赶紧走吧。”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傅琨无奈,“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求她给带画本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现在事儿办成了半点实惠也没有。公子那般端方的一个人身边怎么跟了个这么滑头的奴才,真是怪哉。
傅琨腹诽了一番亲弟转身出了四门。
平康坊,文汇楼。
上元佳节刚过,文鸢就把阙三送去了青龙山青梧书院,现下正紧锣密鼓地准备聘礼请媒人前去说亲。
文汇楼三楼包间,田莽接到文鸢的消息前去赴约,没成想包间里的人并不是文鸢。
“是你!”田莽认出了沅钟衡,是先前设计虎峥时在茅草屋里的那个神秘黑衣人,“你怎么在这儿?”
沅钟衡招了招手:“坐下说罢。”田莽偷偷觑了一眼沅钟衡,随即默默地坐下来。沅钟衡替她斟了一盏酒,“天寒地冻,且喝杯温酒暖暖身子。”
田莽目光跟着沅钟衡的动作落在面前的酒水上,随后又移至沅钟衡面上,她兀自琢磨着,这人莫不是就文鸢口中的‘主人’?
“多谢。”田莽拿起酒杯,杯中酒色清澈透明,芳香扑鼻,田莽轻嘬了一口,“这是……柳林御酒。”柳林酒闻名天下,乃是皇家御筵的宫廷御酒。田莽从前好歹也是胥吏,这个还是知道的。
“不错。你若是喜欢,等会儿回去就带上一坛喝个痛快。”沅钟衡又替田莽斟了一杯,“不过喝酒误事,还需适可而止。”
田莽一饮而尽,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她还是懂的,索性开门见山道:“别绕弯子了,有什么事直说罢。”
沅钟衡从怀里取出几张券契放在桌上,“这是苏州几处田宅的房契和地契,你要想办法把它们正大光明地送到河东节度使以及新任的云中都督的家眷手中去。”
田莽霎时警惕起来,河东节度使和云中都督这样的官身竟如此轻而易举被她脱口而出,“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我的身份?”沅钟衡不在意地笑笑,“你常年游走于市井之中,难道就不曾听说过内卫的名头?”
田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是内卫?!”这怎么可能?内卫背后的人可是当今天子!
对面的沅钟衡目光如炬一言不发,田莽与她对视一眼不自觉垂下眼眸。内卫的名头可谓是声名狼藉,她已经走错一步,难不成还要再错一步继续为虎作伥么……
“你的目的是什么?行贿?还是要构陷?”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沅钟衡眯了眯眼,“你是个聪明人,其实我很欣赏你。”田莽面色凝重,蹙着眉盯着沅钟衡,“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将我方才所说之事办妥,二是秘密前往云州潜入云中都督府暗中蛰伏并取得信任。”
沅钟衡呷了一口茶,“怎么样?你选好了么?”
田莽咬紧牙关,这人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倘若我都不选呢?你难道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杀人灭口?”沅钟衡思忖后微微点头,“也是,毕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你倒是给自己选了个好归处。”
田莽攥紧了拳,狠狠地看了沅钟衡一眼,“算你狠。”
“你不必对我有这么大恶意,我也不会叫你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是希望你能帮助我稳固地位罢了。”
沅钟衡叹了一口气,语气软和下来,“我虽身为内卫看似表面风光可实际却连命都攥在旁人手中,我只不过想自保而已,这有何不可呢?难道这也有违天理吗?”
田莽哑然:“你倒是坦诚……不过,我能相信你吗?”
沅钟衡颔首,“你若能暗中潜入云州,密切监视河东一切动向并将其告知于我,如此我才不至于为人掣肘。”沅钟衡将桌上的券契推到田莽面前,“这是你的筹码,你可以自行处置。如果你还需要人手,直接去找文鸢即可。”
“我不管其他,只看结果。”
“你还真是有魄力。”田莽盯着那一沓券契咋舌,“难道你就真的这么相信我?你不怕我携款而逃?到时候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沅钟衡莞尔,“要跑你早跑了,还能等到现在?”先前文鸢说给田莽三日时间考虑,若是她不想留下,沅钟衡此刻又怎么能见到她呢?
田莽觉得那笑和文鸢的笑一样,让人瘆得慌,毛骨悚然。
沅钟衡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也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只要你不触及我的底线,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会给你最大程度的支持,保证你能在云州立足。”
“我当然不怀疑你的能力,只不过人与人交往总该坦诚相待吧?我至今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沅钟衡盯着田莽,坦言道:“沅钟衡。”
沅钟衡……田莽跟着轻轻念了一遍,“沅……你是荣伯公府的人?”可是荣伯公府多少与皇家沾亲带故,她怎么又成了内卫呢?田莽疑惑地看了一眼沅钟衡。
房间里忽然又安静下来,显然她并没有要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的意思。
“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告辞。”田莽悻悻地闭嘴不再追问,随即敷衍地冲沅钟衡抱了个拳转身出了包间。
田莽走后沅钟衡又在包厢呆了片刻才从后门坐着马车离开。
马车穿梭在平康坊间。平康坊人员驳杂,车水马龙,外省驻京的官吏以及各地进京的商客行人都聚集在此,这里更是京畿著名的烟花巷柳之所。
越是接近宵禁,坊内各地的青楼楚馆便越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而马车驶过的道路却是灰蒙蒙一片。
沅钟衡端坐车厢假寐,忽地马车改道驶入一间民巷,车轱辘轧在青石地板上吱呀吱呀作响。沅钟衡察觉不对蓦地睁开眼,随即翻身跳出马车。
咻的一声,几只利箭冲着车厢正中而去,箭头深深钉在车内的实木上,箭尾高频次震颤着发出嗡嗡的声响。幸得沅钟衡反应快,否则此刻眉心中箭的可就是她了。
这场偷袭并没有因为沅钟衡逃过一劫而停止,两侧民房的瓦檐上跳出几个蒙面黑衣人,呈包围之势截住沅钟衡的去路。
黑衣人步步逼近,沅钟衡与他们僵持着。忽然间沅钟衡手腕衣袖翻飞,袖中六只梅花袖箭一齐发射,被击中的四人立时倒地。
“这箭尖抹了毒,中毒之人若在半个时辰内服下解药,尚有一线生机。我与各位无冤无仇,若各位能放我一条生路,我愿将解药双手奉上。”
沅钟衡环顾一圈:“……各位以为如何?”
剩下几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同时举刀朝沅钟衡刺去。沅钟衡顺势拔出腰间软剑与几人周旋,不到十个回合,沅钟衡就落了下风败下阵来,肩背几处也落了红。
沅钟衡攥着软剑,视线穿梭在步步紧逼的黑衣人之间,思索着该如何破局。“几位是何方好汉?不如报上名来,也好叫我死个明白?”
几人不为所动只专心致志置她于死地,为首一人抬起大刀直奔沅钟衡面庞,沅钟衡一个闪身翻滚至一边险险避过。
沅钟衡撑墙而立,眯着的眼泄出一丝不耐烦:“你们是内卫?!”黑衣人动作一顿,攻击沅钟衡的动作也越发凌厉起来。
沅钟衡了然,冲着暗处下令,“活捉他们!”话音未落,两侧的房梁上立时就出现了一队弓箭手。
刺客眼见中计立刻准备逃跑,两侧的弓箭手齐齐射箭。一轮射击后,房檐上又跳下来十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与刺客厮打成一团,为首的两人正是阙三和虎铮。
不多时刺客就被控制住,不过留下的活口仅剩三人。
阙三押着一人,沅钟衡走到那人面前一把扯下她的面巾,“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谁派你们来刺杀我的?”
刺客怨恨地盯着沅钟衡,稍稍动了动下颌,一旁虎铮察觉不妙一拳打在她的下巴上,“她要服毒自尽!”幸得虎铮眼疾手快保住了一人,另外两个刺客已经毒发身亡了。
沅钟衡看着这个唯一的活口,“把人带回去,务必好好招待,一定要问出幕后主使。另外,把这些尸体都处置了,不要让人发现少了一人。”
“是。”阙三一掌劈晕刺客,命人套上麻袋塞进马车,随即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
阙三和虎铮跟着沅钟衡走进了一间破败的民房,透过门缝依稀可见房内燃着的微弱的烛光。
阙三甫一推开门,一把刀便迅速架在他脖颈上。
“是我。”门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沅钟衡越过阙三进入房内。
凃奂见是沅钟衡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放下匕首,“快进来。”她右肩受了重伤,右手已经拿不起刀了。凃奂面色惨白,“怎么样,她们上钩了吗?”
“剩了一个活口,其余的全死了。”沅钟衡望向凃奂,“你那儿有什么线索?”
“这次去执行任务的兄弟都死了,只有我一个逃了出来。我逃亡途中一路琢磨,死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毫无例外都是一起去过云中府的人。”凃奂肯定道:“而且——她们不是内卫。”
沅钟衡听罢抬眼看了凃奂一眼,“你怎么如此肯定她们不是内卫?”
“她们身上并无梅花印记,而且出手的招式更像是……军中的样式。”凃奂忍着痛从怀里掏出一枚截断箭身的箭头,“你看这箭尖样式可是宫中所造?”
沅钟衡接过箭头仔细看了一会儿,“看来她们多半是冲着我来的。”
“先不说这个了,你先好好修养,我派人安排你去庄子里暂避一段时间,若无必要你就不要外出了,免得打草惊蛇。”
沅钟衡望向阙三,“这个你来安排,务必确保她的安危。”阙三点头应下。
凃奂忧心忡忡地看着沅钟衡,“你要小心些,这回她们全军覆没,那幕后之人定然不肯善罢甘休,势必还会派出人手追杀你,现在我在明敌在暗,形式于咱们不利,依我之见,咱们还是先调查清楚幕后之人再动手不迟。”
沅钟衡应了一声,“你们赶紧离开这里,之后的事我来处理。”凃奂见沅钟衡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说,便跟着阙三一道离开了小院。
现下虽是早春但仍然春寒料峭,沅钟衡立在院中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
“先前我提议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也看到了我此刻的处境,我纵有三头六臂,双拳也难敌四手,无人可用就注定我要处处为人掣肘。若是连性命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坚守的那些道义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虎峥低下头,“我知道了,我会按你的要求去做的。”
沅钟衡点头,“这件事就由你和阙三一起负责,如果有什么资金上的问题,你尽管同我说。五年之内,我希望能看到成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