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往事沉烟海棠如故
陈贵妃被禁在冷宫里,无皇后诏令,不得探视。
凤华宫的百年海棠开了,香气弥漫了整个皇宫。
海棠本无香,但楚睿卿当年在它移栽的时候,天天给它看诊,后来开花,竟有浓郁的香气。
清夜屏退左右,独自坐在花树下,伸手接住落下来的花瓣,沉默无言。
当年玄玉中毒身亡,李珺珵在树下守了近一年,谁也劝不走。他说,母后的灵魂住在这棵树里,树活了,母后就还在。
再后来,李珺珵不守这棵树了,反而是她常来。久而久之,她也觉得,姐姐的灵魂住在这棵树里。
百年海棠,高三余丈,经历过移栽,经历过大火,她还是撑下来了。
花开得很好,白色的花瓣纯洁无瑕,花姿潋滟,花态潇洒,花影斑驳,和当年一样。
玄玉为什么喜欢海棠呢,是小的时候清夜说,家里院子中种了一棵海棠树,后来战乱,自己流落,就再也未见海棠花了。玄玉说自己是从云贵来的,从未见过海棠。清夜便带着她到处找海棠花树,问了许久,才找到一株,正是花开的季节,花开得好好。
玄玉对清夜说:“那以后我最爱的花是海棠花,海棠就代表你。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后来遇到蓝彤,三人义结金兰,在战事扩大化之后躲进深山里。
那时真的好小,后来她知道,是北戎联合东北的游牧族,与南境诸部联合,拟瓜分中原。
从永安十五年一直到永安二十四年,战乱持续了十年,天下彻底平定,民生凋敝,百废待兴,老皇帝也到了衰朽残年。
三姐妹躲在山中的人不问世事,过了此生最悠闲的岁月。
哪怕后来遇到皇帝,也是清夜先动的心。皇帝喜欢玄玉,她从未生过嫉妒之心。她知道,玄玉永远是平和仁厚的,玄玉当皇后,她也欢喜。
永宁十三年的冬天,落了好大的雪。灵珠一直吐奶,蓝彤冒雪到宫里送药。再也没能回去。
皇帝因此昏迷了一个月,楚睿卿因此疯魔。而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深深痛苦中自责。
至情至性的皇帝痛失挚爱,飘逸潇洒的吏部尚书爱妻殒命,她呢,再也没有了姐姐和妹妹。
她记得,当年玄玉本不想来长安,是她劝玄玉来的。
后来玄玉和蓝彤身死,她每每坐在海棠花树下,都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劝玄玉,以皇帝的死缠烂打,玄玉不一定来长安。玄玉和蓝彤或许也不会死。
若是永宁十三年的那个冬天,她和她们在一起,她们也或许不会死。
花瓣落在手上,很轻很轻,就像回忆中的人影,稍稍用力,记忆便要消散。那温和的笑意,再怎么细想,眉梢眼角都被时光盖了曾薄纱,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而活着的人,好像需要从过去汲取一些力量,才能继续走下去。
须臾风吹走了花瓣,她再伸手已来不及了。
那一天,是永宁十三年的冬至。
要是那一天,她来了凤华宫,姐姐和妹妹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好恨,恨自己当初为什么就没来呢?
以至于后来,每次落了大雪,她就想起那个冬日。若不是记得姐姐的平和,妹妹的天真,她真想用最邪恶的手法把那群人杀个干净。
冷宫传来哀嚎声,清夜离开凤华宫,朝幽阁走去。
陈贵妃被做成人彘放在酒缸里。
“蓝清夜,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凄凄惨惨,幽暗中清夜走近。
来人轻得没有声音,乍然出现,陈贵妃还是吓了一跳。
“怎么,做鬼都不放过我,活着反而怕了?”清夜语气淡淡的,没有平日那般和气。
陈贵妃有些害怕,清夜一直给人亲和之感,虽不如玄玉那般宽厚仁慈,从不是冷清之属。甚至在她看来,清夜有些木讷?
后宫里的龌龊,清夜不是没看见。之前姐姐主持后宫,一向温厚。
陈贵妃忍住痛,看着眼前之人。清夜从未出手,一出手,就将她搬倒。她忽然狂笑起来:“这么多年,你活在蓝玄玉的影子里,是不是也很痛苦?”
清夜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皇帝其实不喜欢你,玄玉死了三年,才册封你为皇后。其实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
“那有什么关系呢?世上不是所有人如你一样。我从未奢求过皇后之位。我宁愿要姐姐妹妹都活得好好的。”清夜语气淡淡的。
“都是女人,你装什么清高。”
“你信不信也没什么,毕竟你都不值得我恨了。姐姐希望的是助陛下天下太平。姐姐说这偌大天下,难道容不下一个人?我真后悔,永宁十三年的元宵那场大火对你的姑息,当初就不该留你。”
“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们早就知道?可惜有什么用呢?蓝玄玉和蓝彤都死了,你活着是不是很愧疚?都是因为你死的,我知道蓝彤为了给你的女儿送药,才设下的局。你是不是很自责?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这次政变,难道只是长安这边?”陈贵妃一阵狂笑。
“李承珉咬舌自尽了。”
夜忽然变得安静。
陈氏似乎压抑着抽泣。
清夜对此人已毫无同情之心。她淡淡道:“只有人活着,才会一直一直感到遗憾和痛苦。即使杀了你,我的姐姐和妹妹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真的死了吗?”
清夜没有回答她,转身离去。
树杪摩挲,沙沙作响。把尘封往事从久远拉回,又用力摇散。以至于那若隐若现的勾月,在某个错觉之时,也变成剜向人心的尖刀。在人还没感到疼痛之前,它忽然消于无形。回过神来时,也不知此身坠入梦境,还是梦境困了心神。
暗黑的巷道中,一人衣着潦草,向着暗处的黑袍人道:“这才多少天,你我竟异地而处了。”
“我废这么多心思把你从死囚牢里换出来,你为何还不离开长安?越王妃已经送去南边,你加快行程还可以赶上。”黑袍人道。
“那天你没来,是不是就已经猜到是这个结局了?那日你还叮嘱我要三思而后行。”李承珉语气阴鸷,似要杀人。
“你不是皇子的事,除了陈贵妃,怕也只有浔阳侯知道,你不怪他们反而怪我?”黑袍人淡淡道。
李承珉顿了一下,冷笑一声,道:“也是。”
“你赶紧离开,这事就此揭过了。”
“揭过,你以为我此番动作只有长安?”
“浔阳侯在西疆,你不会为了皇位,连江山百姓都不要了?”黑袍人喝道。
“在高处待得太久的人,谁还想那些。什么家国百姓,不都是当权者给自己当政找的借口?”李承珉说着,往皇宫方向走去。
“你还想干什么,你的身份若是暴露,牵连的又是一批人。”黑袍人的声音再不似之前那般温和。
李承珉轻哼了哼,道:“我从小就很喜欢明月,以至于以前就生出些禽兽想法,如今我才知道不是皇帝的骨肉,我真后悔我母妃怎么不早告诉我,我也少自责些不会有那么多顾忌。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你简直疯了。”
“我要明月。”李承珉声音贪婪猥琐。
“李承珉,你是不是忘了,明月是我妹妹。你敢动她,我要你的命。”
李承珉这才住了脚步,笑了笑:“也是,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有那般禽兽想法。”
“你够了。”黑袍人声音狠厉。
“嘁,你敢说若没有那层关系,你对明月没有那种想法。”
啪,一巴掌落在李承珉脸上,很有力道。
李承珉捂住脸,却没生气。道:“我现在就去宫里把她给要了。你打得我多痛,我就加倍还在她身上。她那般盈盈弱质,想必是经不起折腾的吧。”
“来人……”
须臾,一旁杀出一团黑影,顷刻将李承珉掀倒在地,李承珉的脖子被踩住,毫无还手之机。
李承珉双手抵住那黑面具的脚,狠厉道:“那日出现在程府的白袍人,就是他吧?没想到啊,你还有这么一手。”
“你的事情我从未插手阻拦过,至于他的身份,你觉得你有资格过问吗?你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要么听从我的命令,尚可以报仇,要么死。这次我救你,连你的那些亲信都不知道,你若是识趣,他日或许还有位极人臣之时。”
“俯首在你脚下?”李承珉啐了一口。
“机会不是没给过你,如果你用得好,这江山,等你来拿?”黑袍人淡淡道。
“啧啧啧,藏得够深,可以,我喜欢。行,我这次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先放过明月。但哪天若是连你也输了,我可就不客气了。”
黑袍示意一旁的黑面松开李承珉,李承珉起身揉了揉脖颈,舒活舒活筋骨,斜眼看旁边的黑面,还是少年身形,道:“这小子身手很好,但凡杀李珺珵的时候把他弄出来,哪里有这么多事。”
“李珺珵没死。”
李承珉诧异不已,忽而疯也似的上前抓住黑袍的衣领,喝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这件事可是你一手策划的,你却来问我,你不觉得自己很蠢吗?你不想想,若是李珺珵真的死的,明月会没什么反应?”黑袍人声音冷冷,又道:“你这几日伤才养好,就想为非作歹,不反思自己的刚愎自用,能成什么事?”
李承珉才意识到,从程飞带李珺珵骸骨回来,竟没传出说明月如何了,他怎么就忽略这点呢?他摇了摇头,冷笑道:“好啊,看谁笑到最后。你给我等着,即便无皇子之尊,我一样可以夺天下。”
正要挪开步子,李承珉又回头问:“如果李珺珵真的活着,你会让他回长安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敌人在明处,总比暗处的要好对付。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是谁救下的李珺珵?这么多年你养了数千名杀手,毕其功于一役,最后铩羽而归,你难道不好奇,他背后还有多少人吗?连敌人的基本状况你都没摸清,你敢说自己等了十年?”
李承珉这次没抢白,往安化门方向走去。
夜依旧平静。江上风烟,城头灯火,在无尽黑夜之中,一样是寥落。
只有天风飒飒,只有孤影艾艾,只有人间寂寞。
黑袍人微微抬手,黑面身影一幻,消失在夜色之中。
过不几日,西疆暴乱的消息传入长安。浔阳侯陈晋联合西戎部落,集结三十万大军,直压天山。
朝中料到陈晋必然叛变,不想他竟能集结三十万大军。
此时,一直在宫中修养不见好的柳文暄病情逐步恶化,药石枉及。程飞与皇帝商量后,将李承珉之事飞书递给楚睿卿,又说了柳文暄之伤病,要楚睿卿尽快来京一趟。
得知李承珉已死,楚睿卿饶是心头不甘。就算死再多人也无法换回蓝彤的命,临风长叹时,除了遗憾,便是无尽伤惘。
有些心,在当年的那场大雪中,就被冰封了。情深不寿,古往今来不独他楚睿卿。只是他贪婪,也想要地久天长。
旧梦如刀,削得灵魂无处安放,以至于从那以后在人间游走再多岁月,也只是行尸走肉。
天心拿着宫中密信,脸上并无喜色,又递给李珺珵,亦是沉默。
风也是萧瑟的,毕竟有些坎懔永远无法形诸于文字,无法寄托于诗书。能借浊酒而浇的块垒,也算不得真郁结。
他们的命运,早在永宁十三年的那个冬至,都改变了。
沉溺往事终究无济于事,毕竟,还有后来人。
李珺珵已修养得差不多,程飞将要去西疆,楚睿卿决定早日送李珺珵回长安,以稳定人心。
为防意外,楚睿卿决定先送李珺珵回京,再接天素和小雨回去。
天素也觉得这样妥当。
于是,盼了许久的相逢,未等到细细嘘寒问暖,就又要离别。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孤灯照寒雨,湿竹暗浮烟。更有明朝恨,离杯惜共传。
这次倒是楚睿卿安慰天素道:“这次应该出不来意外的,长安的事解决得差不多,我回去给文暄治好就来接你。”
小雨不知其中细节,天素只跟小雨说这次父亲要去找弟弟,不带她俩。说是姑娘家大了,带出去不方便。
小雨见天素容颜,这两年长大了,五官越发精致,再怎么扮成男装的样子,也能让人惊心动魄。她深以为然道:“确实挺不方便,那爹爹出去一定要注意安全。”
刚好李珺珵也好得差不多,准备离开,两人可以同行一段路。
小雨给他俩准备了两份干粮。低声向天素道:“姐姐,你看见那少年的容颜了么?好像很好看的样子?”
“你想什么呢?”
“我想他这容貌跟姐姐很配?”
天素不理她。
“姐,那小狼现在一点狼气都没有,要不咱把它当狗养吧,我给它取个名字叫旺财好不好。”
天素依旧不理。
这么些时日,天素除了照顾李珺珵时有相处,平日里采药和往常一样。小雨医术不精,只负责熬药烧水,倒没和病人接触过几回。况且少年一直披头散发,这两日收拾说准备离开,小雨问父亲准备多少天口粮时,才见到少年容颜。真真能把人心魂摄了去。
小雨觉得这少年跟她姐真配,硬拉着沉默不语的天素问:“姐,你到底有没有细看那少年呀?就是你说的什么,清风皓月,不足写其清;明日赧朗,不足写其神……是这么一句么?”
“好了,我该去给病人送药了,他这两日就要离开,咱当大夫的救人救到底,你也别闲着,护心丹的药还没采齐,你赶紧去采药,带着你的旺财。”天素把小雨从房间里赶出去,自己给李珺珵送药。
被推出来的小雨托着下巴细思,喃喃道:“姐姐肯定是喜欢那人的,我看她神情,分明是舍不得。可惜啊可惜,萍水相逢,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一小团打到她额头上,拿下细看是艾叶搓成的小团。
“姐你心思被我猜中了是吗,你动心了是不是?”小雨带着旺财边大声说边跑,屋子里头的人都听见了。
“这丫头都被天素惯坏了。”楚睿卿摇头一笑。
天素过来给李珺珵换药,他身上浅伤口均恢复,深伤口还需将养。
离别在即,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天素给他深伤口处上药,再绑好束带。叮嘱道:“天气转热,你这伤口要仔细,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李珺珵微微弯了弯嘴角,笑得很淡,他道:“宫里的那棵海棠花,这个季节应该开了。海棠无香,独它有,听说是叔父当年治树的时候,药里放了很多龙涎香,香味进入树木枝叶,开的花也是香的。”
好久没见过那海棠了。
往事浮来,压抑得人不能呼吸。不敢细想,那些事偏偏如幽魅将人死死缠住,不肯放过。
回忆真的很痛,很想退一步说只往前看,终究难以释怀。
那一日,是永宁十三年的冬至,下了很大的雪。此前皇贵妃清夜的灵珠一直吐奶,宫里的御医束手无策,楚睿卿看过后,配了几方药,让蓝彤送到宫里。
五岁的天素和六岁的李珺珵两小无猜,在宫中无忧无虑疯闹着玩。明月性子最是文静,从不爱疯闹。
天素和李珺珵素来懂事,宫娥们便对他俩尤为宽松。蓝彤和玄玉在宫中说说笑笑,天素和李珺珵和承瑜几个捉迷藏,打闹累了,躲在玄玉的衣橱中熟睡过去。
陈贵妃来请安,皇后作为后宫之主,少不得要顾全姐妹和气。自从有了李珺珵明月,皇后越发的慈爱仁厚。陈贵妃暗中使些手段,玄玉总是能巧妙地化解。
这会子陈贵妃造访长乐宫,皇后对这个不速之客仍是礼遇有加。皇后本是派人去喊清夜过来三姐妹说说体己话,不料来了陈贵妃。清夜因两岁的小公主灵珠吐奶哭闹不止就耽搁了,在未央宫中一时脱不开身。
原来,陈贵妃从他父亲那里得知皇上意欲立李珺珵为太子,心中愤恨不平,自己的皇子是最长的,怎么甘心这个后来居上的玄玉抢了皇后,还想抢他儿子的天下。
陈贵妃早开始谋划怎么除掉玄玉和李珺珵的这对母子,一直未找到机会下手。这日知尚书夫人到宫中小聚,陈贵妃怕夜长梦多,马上到年关,说不定皇帝在万国朝拜上宣布封李珺珵为太子呢?她不能让这些发生。一不做二不休,要做就做干净。
知道清夜去看望玄玉的时候必定会带点心过去,她事先就在未央宫的膳食处叫人在皇贵妃要拿给皇后的点心中偷放了鹤顶红。
之前她在玄玉宫外安插的宫娥,因不是近侍,玄玉未曾发觉。
一切安排就绪,她要成为那个人证,要亲眼见证这一切,她苦心经营多年最后的胜利果实。
陈贵妃行事,里应外合,浔阳侯陈晋更利用玄玉的身世,来构造一起冤案。玄玉进宫时,和清夜都用的是蓝姓。陈晋派人去查过,这身份有假,蓝氏那一辈,只有一个女孩。为何要以假身份混进皇宫?指不定是哪方细作。即便不是,也可以是。陈晋此番准备好伪证,这一击必然胜算大。
陈晋这个老狐狸自打发现楚睿卿在查过去的案件的时候,便已知道楚睿卿是楚鸿的儿子,现在他更要拔出这颗眼中钉。永安年间那十年战乱,他不能让任何人查出端倪来。
楚鸿是永安年的武将,在西北颇有战功。后来升迁回长安之际,陈晋着人栽赃嫁祸他通敌,最后半路上将其斩杀。
多年之后,陈晋故技重施。楚睿卿本已搜集完为父亲平反的证据,就待请回当年的人证便万事俱备,一举揭发陈晋。他却不曾料到更凶险的一幕会来得这么快。
陈贵妃来到长乐宫,依旧毕恭毕敬。清夜送来的点心,皇后并未吃。陈贵妃动用暗线,派人在茶里下了毒。那宫女小指甲一抖,一团粉末落入茶壶中。
在衣橱当中睡眼惺忪的李珺珵朦胧中看见这一幕,以为自己看花眼,没在意,继续睡着了。
玄玉和蓝彤哪里会料到自己的茶里会有毒呢,之前已经喝过,并无防备。
鹤顶红的毒效太快,皇后和蓝彤立刻吐出血来倒地。紧接着是一片惊呼哀嚎之声。
这时衣橱中的两个孩子被外面的声音惊醒,见外面倒地的母亲,天素吓得要哭,李珺珵赶紧捂住天素。
外面太混乱,陈贵妃未曾听见天素的声音。两个孩子就这样逃过一劫。
凤华宫出事,皇上立刻赶过来,清夜也赶了过来。皇后和蓝彤早已身体冰冷。凤华宫的宫女内侍全跪在宫外,负责茶水的一干人等严刑拷问,只发现少了一人,在者什么也没问出来。
气急的皇帝下令全部杖杀,皇贵妃求了情,免去一场血灾。
皇上抱着皇后的尸体,不相信皇后死了,又望着陈贵妃:“皇后娘娘究竟是怎么中毒的?”
陈贵妃跪下,泪眼凄迷,言辞恳切道:“妾身刚才来到姐姐这,本来想看望皇后娘娘,娘娘给妾身斟了茶,她二人刚喝了一口,便突然吐血倒地了,妾身吓得实在不知所措。”说着哭得越发厉害,真像是受了惊吓一般。
这时有传报,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投水自尽。
细查来,那宫女已在皇后身边待了多年。
陈贵妃之言,皇上本来不信,看她哭得那样可怜,反而相信了。
蓝彤殒命,通知楚睿卿的人还在路上,一品军侯沈忆却先派了人马将尚书府围得密不透风。
派人禀告皇上说楚睿卿勾结北虏,意欲谋反。又将皇后的身世及早就准备好的信件作为凭证。
皇上自然知道玄玉不姓蓝,只是玄玉亡故,他悲伤过度,随着尸身的冷却,他的心也跟着冷了,胸口一闷,吐血晕厥
得知蓝彤中毒,楚睿卿几近疯狂冲出府衙,奔向皇宫。周围兵卒拦着,楚睿卿心中如焚,焦急万状。
来人并未告诉他蓝彤已死。
陈晋向宫里奏明说楚睿卿欲勾结外邦大乱朝政的话,得知皇上昏迷,他与左相商议,以一品军猴的身份定夺了此事,拟将楚睿卿下狱。
见楚睿卿横冲直撞,陈晋火上浇油,告诉他蓝彤身亡的消息。一时间,楚睿卿全然疯魔,夺来侍卫的刀疯狂拼杀。
那天雪落得好大,大开杀戒的楚睿卿杀了好多人,无辜的,年少的,敬畏他的,遇神杀神,遇佛灭佛。刀和刀相互砍杀,发出歇斯底里的回响。血和雪混杂在一起,一片一片凝结坠落。
于是,楚睿卿通敌事败,滥杀无辜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陈晋早准备了各路高手,一齐放箭,楚睿卿中箭倒地,被押入天牢。
皇上这一昏迷就是一个月,陈晋打着保护皇上的名号,将堂堂二品大员收押进天牢。
柳崇杰陈仪几人一直在朝中奔走,奈何左相有监理政务之权。柳陈二人只得派人一边医治重伤疯魔的楚睿卿,一边查访相关人证物证。这时候,各处奔走的陈仪也被盯上,陈府查出诋毁朝廷的诗集,陈仪被发配边疆。
柳崇杰孤立无援,只能等着皇上病好为楚睿卿上书。一个月过去,楚睿卿通敌的证据已散布天下,楚睿卿之母自缢于府中,天素也被送入牢中……
海棠花树萎,人间诸事悲。
寒气彻骨,至今回想起来,也不忍心向风尘旧事问一句且留安然!甚至连呵出来的气息,都带着阵阵寒意!
其实从永宁十三年元宵节的那场大火开始,陈晋他们就开始动手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玄玉和清夜身手都很好,躲过了火灾。唯一伤及的是那棵海棠花树。
皇上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才知道楚睿卿杀了许多人,楚家之案成了铁案,一切证据天衣无缝,陈仪也因诽谤朝廷充军。
皇帝愤怒非常,铲除陈晋,其实是他和楚睿卿商量好的,不想陈晋先发制人。他最后落得“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这一气,又吐了血,三两天昏迷不起,起来又神思昏昏,悲伤难止。
皇贵妃清夜和其他妃嫔都侍奉在左右,皇帝对玄玉用情至深,六宫有目共睹。自打皇后和蓝彤出事之后,皇贵妃便一直将李珺珵明月养在自己的宫中。
李珺珵太懂事,年纪小小的他嗅到阴谋的气息,想起那落在茶壶中的黑团,想起死去的宫女,他知道,母后和蓝姨是被害死的。若是陈贵妃知道李珺珵看见了当时的那一幕,想必他和天素也活不长。
清夜是个眼明心亮的,在宫中机变更胜玄玉,李珺珵和她说了这事,她由之前的悲伤化为愤怒,并告诫李珺珵不要告诉别人此事,自己开始暗中查线索。
因陈晋还未落网,又要救楚睿卿,清夜当时没直接动手杀陈贵妃。以她的身手,在皇宫杀个人易如反掌。
白日里清夜保护着李珺珵明月,夜间便换衣去查楚睿卿事件原委。哪知又有人对李珺珵和明月下手,明月中毒,清夜方觉得自己冒失。这般与她们斗,并无胜算。
或许,从玄玉和蓝彤死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改变。
任天风将人影吹得伶仃,连好好回忆,都是奢侈。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长安城中,寒气持续了几日,宫中人影寥落,甚至有人说,柳文暄的伤病因寒气加重,是天意。
这世间,若是全靠天意,那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明月守在柳文暄身边,低声告诉他李珺珵坠崖被神医所救,还活着;告诉他,李珺珵会带神医给他治病;告诉他,等他好了,就嫁给他……
天风悠悠,不管人间悲喜。在政治旋涡中的人,谁能独善其身呢?
昏迷中的柳文暄好像听到明月说要嫁给自己的话,努力睁开眼,勉强笑了笑。气息微弱道:“我说要保护你的,上天入地,以命相护。我会撑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