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林恩宁这才发现,她习惯性的站在马路对面的47路公交车站牌下,却忘记了回市里的公交车是另外一个方向。
她望着康养中心的方向,那些两人一起走过的夜晚和清晨瞬间浮现眼前。
“你能再带我去一趟康养中心吗?”
林恩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但她此刻内心真实的想法就是这样。
李立冬没有任何疑问,干脆利落地用下巴指了指后座,“上车。”
不同于前两次,今天的自行车骑得很慢,颇有一种悠游乡村的错觉。
天边大团大团的云朵浮在山顶,夕阳照在上面显出橘粉色的柔光。
望着那种大片大片柔软又温煦的云,阴霾的心情渐渐转晴。
她指着天边的云忽然说道:“你看,那些云是粉色的!真美啊~”
李立冬望向远处,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周遭的山岚和云朵在霞光的照耀下,像画一样。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后座的女孩儿,霞光也洒在她脸上。
她望着天边淡淡笑着,白皙的脸庞透着粉,薄外套的帽子被风吹起,一跳一跳挂在脖子后面像一只顽皮的小狗。
少年回过头,迎着风卖力地瞪起车也弯起了嘴角。
“那是什么花?”林恩宁忽然指着路边的农田说,“好漂亮啊!”
李立冬把车停下,然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挠了挠头,“那是高粱。”
“高粱?”
林恩宁有点尴尬,想起上次不认识芋头,这次又把高粱当成花,垂眼自嘲,“我是不是特别白痴,什么都没见过。”
见她突然低了头,李立冬把车停在路旁,然后跳进农田折了一支高粱穗儿,三步两步跑回来,举在林恩宁面前,“你是城里人,地里的东西没见过很正常。我们农村人进了城才是真的白痴。”
林恩宁接过这支沉甸甸的谷穗儿,暗棕色的果实就像一簇深红的花。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不是食物状态的高粱,忍不住剥了一粒种子下来。
“你别这么说,人只分善恶,不分城里农村。有些城里人满眼都是钱,一点良心都没有,比你差远了。”
林恩宁说完仿佛吐出一口恶气,她摇着手里的高粱穗,笑容明亮,“原来高粱长这样,谢谢你。”
“你老谢我干啥。”李立冬抓了抓脑袋,羞涩地转过身。
他再次跳进田间,不多会儿手上握这一把五颜六色的植物回来,然后一一递给林恩宁,讲解道:“这个是小米,跟高粱一样,抗旱耐涝耐盐碱,一般都在贫地种。”
“这个是花生叶,现在花生正是成熟时候。”
“这个是地瓜叶,地瓜现在也熟了,这个品种叫蜂蜜罐儿,特别甜,烤着好吃。”
“这个是大豆叶,绿的时候也叫毛豆。”
林恩宁惊讶地捧着这簇叶子,红色的高粱穗和金色的小米穗儿夹在中间,周围一圈是形态颜色各异的绿,搭配在一起竟有种天然又和谐的美感。
比花店的鲜花花束还要漂亮。
见她真的开心,李立冬忽然鼓起勇气说:“秋梨和玉米也熟了,你要看吗?”
他从未展现过这样的热情,虽然语气声调没有多大的变化,但他的眼睛在笑。
就像有微风吹进心里,还带着少年身上淡淡的皂香。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他身上独特的阳光气质,令人清爽又很有力量。
她扬起笑脸,“看!”
“上车,我带你去看。”
自行车飞驰在田野间,夕阳伴着他们一路落下山岗,每个人脸上都闪着金色的光。
-
“我回来了。”
推开大门走进玄关,屋中一片漆黑。林恩宁打开廊灯,看见地上的拖鞋,有点失望又觉得十分正常。
父亲没回来。
明天国庆后天又是中秋,保姆请了假回老家,这栋四层楼的别墅,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她把每一层楼的灯都打开,电视也调到最大声,然后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广告。
想起小的时候姥姥姥爷还在,中秋节舅舅舅妈也会过来,表妹那时还在襁褓只会哭闹,大家却偏要掐一下人家的脸蛋。
她以前很讨厌这种热闹。
要虚伪的问好,要在长辈面前表演讨厌的才艺。然而琴弹的再好也没有用,母亲总会在亲戚面前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再说两句她离谁谁家的谁谁还差得远。
如今这份热闹一去不复返,同样的客厅,同样的房子,只剩她一人在这里,恍如隔世。
她默默起身,关了电视和灯,回到自己的卧室。
她把那一大簇叶子带了回来,找出玻璃花瓶郑重插起来。
书包里还有李立冬给她摘的两个梨和两根玉米。
林恩宁把玉米拿出来,想起他说的“水煮20分钟就行”,突然就来了兴致。
她去厨房找到一口锅,放了水,点火的时候才想起来,忘记问玉米要不要把皮剥掉了。
“是冷水下锅还是水开了再放来着?”林恩宁自言自语地掏出手机。
她想问问李立冬,却发现没有他任何的联系方式。
走廊突然传来开门声,林振昌见厨房灯亮着,想起保姆早就跟他说好要回家过节,好奇地走进来。
“宁宁?你怎么在这儿?”
“爸,玉米怎么煮?要剥叶子吗?”
林振昌惊讶道:“你哪来的玉米?”
“同学给的。”
想起女儿现在念十三中,林振昌了然。
他走近看了一眼,把玉米从锅里捞了出来,剥下几层叶子,只留下几片薄薄的外皮放进锅里,“留一点就行,不用都剥了。你这玉米还挺新鲜。”
林恩宁好奇道:“爸,你还懂这个?”
“我怎么不懂?你爸这代人都是农村出来的,小时候谁没种过地?”林振昌点燃灶火,拉过厨房的塑料凳子坐了上去,扯了扯领带,露出一脸倦容。
他看起来满腹心事又状态不佳。
林恩宁站着,一眼就看到了父亲头顶的白发。只不过一月未见,父亲的头发竟然白了一大片。
“宁宁啊。”林振昌喘了口粗气,“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万一公司不行了,你也\"
林恩宁第一次从父亲脸上捕捉到一丝苍老,他的无奈、无助此刻都显露出来不再遮掩,眼角的皱纹写满辛酸。
“唉,不说了!大过节的。”林振昌站起来,拍了拍林恩宁的肩膀,“我先去洗个澡,明天咱俩好好过个节。”
父亲上楼的背影有些佝偻,早已不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林恩宁忽然开始内疚,她不该埋怨父亲没有心。
这个家现在只剩他一人抗着,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压力或许被他咽进了肚子里。
而他现在是唯一能为自己能遮挡风雨的人了。
玉米很快煮熟,林恩宁从锅里捞出来,放到两个盘子里,一个送去父亲卧室,一个端回自己房间。
不知道是因为饿了还是新鲜玉米确实好吃,林恩宁感觉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玉米,鲜甜软糯。
时钟指在九点,她打了个哈欠却不敢去睡,打开书包拿出了复习资料。
书里夹着些脱落的玉米须,她一根一根捡起来,放在本子的空白页里。
林恩宁支着下巴盯着那些粉红色的细线,不禁遐想,农村过节应该很热闹吧?
李立冬今天晚上会吃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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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这是广式香肠,甜口的!”
李立冬的姐姐李春打开行李箱里,把礼物一一拿出来送给家人。
李春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弟弟,“给你的,这可是广东最时兴的名牌货!”
李立冬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双高帮运动鞋。鞋底是蓝色,鞋面是黑色,造型新潮,脚踝的地方还绣着一个打篮球的小人。
李春笑着说:“这是高仿,真货要好几千,姐可买不起。不过卖鞋的我认识,他跟我保证这鞋绝对跟商场里卖的一模一样,柜台的都看不出来!”
李母一听“好几千”当即就把鞋抢过来,边看边嫌弃道:“就这鞋好几千?凭啥卖那么贵啊,这么厚的鞋帮子多捂脚啊~鞋面这么难看,跟个豆虫似的!”
“哎呀~你知道个啥~”李春笑着把鞋抢回来,塞回李立冬怀里,“拿去!好穿姐再给你买!”
“咳咳~”父亲拄着拐从东屋炕上下来,穿过灶堂,走进西间李立冬的屋子。
李春见状从行李箱拿出一套衣服送过去,“爸,这是高科技秋衣,自带发热保暖功能,后背和膝盖都是双层带绒的,我给您和妈都买了一套!”
李炳山看了眼女儿手上的衣服,叹了口气,“回来一趟不容易,别乱花钱买东西,我跟你妈老了,穿不了多少衣裳,别浪费这个钱了。”
他看了眼李春,继续道:“立冬还小,你都24了,你弟虽然不用你攒钱娶媳妇,那你也得给自己攒点嫁妆吧?”
李立冬在炕边坐下,看着姐姐的笑僵在脸上,然后低下头不再说话。
父亲总是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春春节的时候领了一个男人回来,瘦瘦矮矮的,一口外地口音。
一顿饭下来,李母一听这个农村小伙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当场就耷拉了脸。
结局是意料之中的不欢而散。
李春没出十五就回广州打工了,这是她头一次回来。
甚至上半年过端午的时候,李炳山干活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她都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