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比诺诺，接住！”
姐姐站在树杈上，她正往下扔着果子。
她站得很高，高到我不敢抬头看。
我怕她会掉下来，而我接不住。
姐姐扔的是一种很小很涩的青果，咬上去味道很一般。
但我们会挑些大一点的，那种稍微甜一点，然后站在路边卖。
这些钱主要是用来补助我们的生活费和我的药费。
姐姐很辛苦，她也很了不起。
从小我们生活得很难，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只留下我和姐姐两个人。
她帮别人跑腿，到餐厅端盘子，在大街上捡垃圾。
但我却什么都干不了，我生病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病，我不愿意和除姐姐外任何人说话，也不愿意出门。
其实小时候，姐姐也是很爱说话的。
只是后来爸爸妈妈离开了，她也就变得沉默了。
姐姐为我做了很多事，而我却什么都不敢，就连接个果子也是这样。
我怕果子会砸到自己，也怕它落在地上摔烂了。
姐姐又扔下来一个果子，可我下意识愣了几秒钟。
一切还是晚了，果子掉在了地上。
“比诺诺！”
姐姐有点生气，这是个很大的果子，她废了好半天功夫才从最高的树枝上摘到。
它已经熟透了，现在却躺在地上烂掉，不知道像什么东西。
我低下头不敢说话。
姐姐很快就爬了下来，她动作很慢，但中间还是不小心趔趄了下。
我张惶失措地退后一步。
好在姐姐稳定了身体，平安下了树。
她先一步往前走，也没等我。
我拎着麻袋，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嗫嚅道，“姐姐，我们要回家吗？”
“嗯，我要去给别人上课。”姐姐话语很冷淡。
最近我们的生活好了点，姐姐开始教孩童跳舞。
我们在梵蒂那街租了一间小屋子，虽然很小，但我很喜欢。
可是姐姐话越来越少，可能是因为她每天工作很辛苦吧。
她很晚才能到家，每次看上去都很疲惫。
姐姐不喜欢我，我知道。
毕竟谁会喜欢这样一个累赘的我。
更何况我什么都干不了。
“你在家呆着，我今天会很晚到家。”
“嗯。”
“不要给别人开门。”
“嗯。”
“药我给你备好了，到点按时吃。”
“嗯。”
姐姐看了我一眼，眼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感。
我们在路口分开，我站在那看着姐姐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可那天晚上姐姐很晚才到家。
她是在绵羊警官的护送下到家的。
我躲在屋子里，听着外面姐姐的哭声。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姐姐很难过，我也很难过。
姐姐哭了一晚上，我很想去安慰她。
可是我没去。
我不敢知道姐姐发生了什么。
那个晚上天黑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它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姐姐很长时间没有出过门。
她见我前，总要把脸上涂上厚厚一层妆。
姐姐开始和我一样，不愿意出门，甚至让我到楼下去买东西。
猫咪阿姨很和蔼，对我们很好。
我到了楼下买好东西付钱给猫咪阿姨。
阿姨的眼里却充满了怜悯。
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直到几个人走过来。
我突然听不轻他们在说什么，好像是在骂我的姐姐，说她为什么要走小路。
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无助地站在原地，吃力颤抖地握紧拳头。
可是……
我不敢。
终于，在绝望的世界中，姐姐下了楼。
她抱紧了我，带着我在谩骂声中回家。
姐姐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出来。
她说，“比诺诺，我们换个地方生活好不好？”
我不假思索地点头。
就这样，我们搬家到了镜像世界。
那里和我们原来生活的地方没什么两样。
只是没有了原先认识的人。
姐姐在马戏团找了份工作，和可爱的小白熊跳舞。
她的心情一天天好转。
我们的生活也有了希望，只是我们不摘果子了。
我有时候还是会问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去那片树林。
姐姐想了好一会儿。
“比比诺，你接不住果子的，所以我们不回去的。”
不是的，我想告诉姐姐，这次我可以的。
我们的生活逐渐稳定下来，我一度认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
但突然有一天姐姐回来时脸上没了笑容。
“怎么办比比诺，他们好像知道了……”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姐姐。
“比比诺，你想离开吗？”
姐姐突然充满希冀地问我。
“我们要去哪呢？”
我询问后，姐姐就喃喃自语接着说，“对啊，比比诺。”
她脸色泛白，然后突然用冰冷的手抚摸我的脸。
她压抑住眼神里的绝望，又突然重重地把我推开。
姐姐可能真的很讨厌我吧，重复了许多遍为什么我要拖累她。
我无助地低下头。
那一瞬间，我真的很讨厌自己。
如果没有我。爸爸妈妈也就不会离开。
姐姐也可以幸福地过完这一辈子的。
可片刻后，姐姐又抱紧了我，一边哭一边道歉。
她不应该跟我道歉的。
我觉得她说得对，这一切都怪我，不然她也不会这样苦。
后来的一切都仿佛平淡下来，一个叫塞维亚的哥哥也经常过来探望我们。
他有时候会用一种奇怪的，带着悲悯的眼神看着我们。
他是个好人，虽然有时候很奇怪，但从来都不会看不起我们。
但姐姐没有好起来。
她的精神气像是被彻底击垮了，也就再也回不来了。
马上就要到姐姐生日了，我想送她一件礼物。
我练习了很长时间，终于画出一张微笑的姐姐。
我把画让长颈鹿叔叔帮我装裱起来。
画框里的的姐姐很温柔，但其实，她一直都是这样的。
也就在姐姐生日的前几个星期，她突然带着我回到了梵蒂那街道，并在那里租了一间旅店带我住下。
姐姐带我去甜水店，去游乐场，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她显得格外有兴致，总是毫不疲惫地四处看看。
其实我不喜欢出门的，但是姐姐喜欢。
她总是牢牢牵着我的手，然后告诉我不要和她走散了。
就算走在夜晚回家的道路上，我们也不会害怕，因为我们是两个人。
可就在姐姐生日前的那个下午，她没有任何事先告知，把我一个人留在了旅店里。
我害怕极了，慌乱地四处找她。
最终一个奇怪的姐姐带我找到了正在河边的姐姐。
“比比诺，过来坐着。”
奇怪的姐姐离开了，姐姐却伸手让我过去坐下。
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发顶，跟我讲了许多事情。
从我出生开始到现在……
从树上摘果子的趣事到镜像世界的小白熊……
从苦难的过去到今天……
从我早已忘却的到记忆犹新的一切……
她一个人不知疲惫地讲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我们能一直在这里坐下去。
“比比诺，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最后，姐姐突然问道。
她问这话时没有看我，只是看着河边金黄的落日。
其实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和姐姐说，但我总觉得说不出口。
“没有也好。”
姐姐没有等到话，但还是轻轻地抱住了我。
一瞬间，她和记忆中儿时的姐姐身影重合。
第二天也是最后一天。
而那天，是姐姐的生日。
我醒来后就想把礼物送给她。
但姐姐再一次不见了。
我出门问了许多人。
“姐姐。”
沉默。
“你看到姐姐了吗？”
摇头。
“你看到我姐姐娜娜比了吗？”
不理睬。
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到。
我的手里紧紧攥着匣子，直到听到姐姐在帽子剧院。
我跑了过去。
然后我就听不到别人再说什么了。
打量同情鄙夷的眼神纷纷落在我身上。
而我只觉得。
姐姐站得太高了。
怎么会这么高啊！
但我今天不害怕！
在最后一瞬间。
我跑了上去！
我接住她了！
在最后一秒。
我终于可以对姐姐说。
“姐姐，我可以接住的。”